秦心顏的手,還在棉絮一角。
驚呼聲裡,身後的侍衛大力撲上。
“刷”的一聲,棉絮被她大力一扯一抖,如鐵板堅起,那華光啪啪的打在棉絮之上,發出沉悶撲撲聲響,穿裂薄絮,直射其後之人。
秦心顏卻已抓着石榴離開了原地。
幾聲悶哼,兩個躲避不及的護衛砰嗵倒地,渾身射出無數個透明窟窿,汩汩的冒出了鮮血。
呲,好強勁的機關!
秦心顏冷笑一聲,真以爲我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麼,就是再強勁再噁心的機關,我也過的了!想着,軟鞭自無聲無息飛出之間,“刷”的一下,便纏上那個欲待逃竄的黑影的脖子。
手臂一振,直接將那人如巨錘一般掄了出去。
咚!撞上了地窖的牆壁,轟然一聲,土牆碎裂,原來只是薄薄的一層,滿地灰土和瀰漫黃煙,土牆夾層後一人緩緩擡起頭來。
正是賢貴太妃,昔年的賢貴妃,秦心顏的摯友兼盟友。
石榴驚魂未定的奔過去,大叫,“太妃!”
秦心顏的鞭子一收,將那人飛快牽回,順手點了那人穴道,反手拋給身後的侍衛,道:“提出去!別讓他死掉!好好的審問!”
語音未落,聽得上方洞口有喧譁之聲,似乎有人在阻攔什麼,隨即一聲悶響,一條黑影飛快的奔了過來,人還未到便一聲急喚:“太妃!你沒事吧!”
秦心顏挑挑眉,陛下來的好快。
身側掠過一陣風,一身龍袍的秦無釋,已經衝過來,一步上前扶起來進了塵灰、滿身不住顫抖、不過幾日間已經瘦了一層的賢貴太妃,低聲道:“太妃,沒事了,朕來遲了……”
她緩緩擡起無神的眼睛,從輪廓和氣息中感覺到是秦無釋跟秦心顏,渾身一陣大顫,驀地緊緊抱住了眼前的人,嚎啕大哭。
秦心顏小心的撫摸着她的後背,這還是第一次見她露出這樣的神色,也許是這裡太過可怖,也許是她報了國仇家恨之後就已經決心安享剩下的年華,心性變了以後,卻再被人綁到這等陰險可怖之處,反而會變得更加的脆弱。
“我在。”秦心顏道。
漸漸的,她的情緒平復了下來,然後擡眸看向秦無釋:“陛下,她要殺你,趁雅兒大婚的時候,殺了你,被我聽見了……”
她的手指,緊緊地扣在了秦無釋的手臂上,指上的青筋畢露,傾瀉的眼淚,很快溼透了他的龍袍衣襟,她似用盡全身力氣,想將這些日子裡的驚惶害怕恐懼委屈都拼命宣泄乾淨。就算面前這個人是九五之尊。
秦無釋微紅了眼睛,輕輕地學着秦心顏的手法,拍着她的背脊,眼底卻有怒火和殺機熊熊燃起。
趁雅兒大婚的時候……
那太妃說的,就是她了……
可是,爲什麼……
秦心顏沒有心思去管這個年輕帝王的家事,她本來也就對後宮的種種厭倦了
,可是,這件事關係到了她的一位好友,所以她纔來最後趟這一下渾水。她將目光投向行宮的西北方向,露出一絲森然的笑意。
後宮佳麗三千,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矛盾,若是放着我來,我就直接遣散了這後宮後,夫妻,是一體的,若是心意不相通,又爲何要結爲連理呢?
一夫一妻,才能夠家宅寧和。
萬曆十六年九月廿三,是一個陰冷的大雨之夜。
秋夜的雨,冰而清冷的一層層洗刷着大地,位居陽山西北的皇后寢宮的宮牆和御道在雨水浸潤下,都泛出蒼青色的微光,圍繞在寢宮的一週栽種柏樹,被帶雨的風吹打得“啪啪”作響,那單調的聲音,反爲這寂靜的夜增添了幾分冷漠,宛若秦心顏此刻眸光的顏色,冰冷的很。
雨中,黑暗之處,靜靜佇立着五千秦家軍的軍士,那麼多人風吹雨淋,卻連聲咳嗽聲都不聞,遠遠看去彷彿一排雕塑。
兩盞紅燈籠在雨幕仲飄搖而來,持燈者是兩個小宮女,後面跟着總管太監,時已近亥時,他是去檢查宮中各處的門戶的。
老太監的目光在宮外那數千鐵甲梭巡一圈,目中微微露出憂色,他擡頭看看天色,一點微光都沒有的雨夜,令人越發心生壓抑。
……山雨欲來風滿樓呵!
這些兵,黃昏之時過來,到現在,不說話,也不動,只將皇后的寢宮包圍得死死,還不許他們去通報裡面的人,老太監這種在宮裡打滾了多年裡的老人兒,哪裡不知道其中厲害?別說不敢通報,還得約束所有宮女太監,謹言慎行,生怕招惹了一點事兒,便惹來殺身之禍。
只是……
通報不通報,皇后都會知道……
這裡面,上上下下都是人,有人出不來,有人進不去……
今晚註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幾位娘娘都在呢,現在出不去,急得熱鍋螞蟻似地……
老太監嘆息着,正準備轉身。
前方,卻突然起了騷動。
急速的馬蹄聲和車輪聲快速傳來,隱隱出現大片隊伍,最前面三十六金甲騎士,如三十六道金色旋風飛馳而至。
老太監睜大眼睛——殿下駕臨!
自從皇后修葺寢宮,遷到這邊來住以後,殿下便從未來過,哦,不對,自從陛下登基之後,便再也沒有去過皇后的寢殿,只每逢國家大小事宜需要皇后出場的時候,陛下才會派攆轎過來接人……
如今冒雨憊夜而至,總不會是突然心血來潮?
聽慣了皇族波譎雲詭腥風血雨秘史的老太監,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尤其是見到這樣的一副陣仗,更是嚇得手一軟,燈籠落地破碎,迅速燃起小小的火頭,在淒冷的夜裡,生出一些詭異的熱烈激光。
轟然一聲,宮門開啓,幾乎沒有容許任何人有任何反應,三十六金甲護衛,風似的捲進來,左右一站,隨後是秦家軍,將宮院宮道站得滿滿,隨即,長身玉立的
萬曆皇帝,秦無釋,快步匆匆邁步而進。
他身後跟着清瘦雍容、女扮男裝的藍衣少女秦心顏,姿態散漫,神情瀟灑,眉目轉動間,卻有睥睨之氣,她溫和的目色,如明月一般一轉,老太監便覺得自己的全身上下連帶內心的想法都被他看盡了。
老太監的膝蓋一軟,跪伏在階邊,喃喃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而秦心顏跟秦無釋,卻也根本沒有多看一眼,他們匆匆行過皇宮寢宮的長廊,在宮人俯身請安聲中,快速的行進,二人的步伐是如此的快速,掠東長廊側草地細密的絨草,那草俯伏於他鎦金邊飛金龍的黃色錦袍下,如同這江山這天下萬民百官,皆俯伏於他腳下。
他用最快速度進入內殿,人還在廊外,一聲“皇后,朕來看你”剛剛說完,不等人回答,便已冷然推開殿門。
殿內,幾個女人同時擡頭,然後行禮,一個驚惶,兩個平靜。
秦無釋立於殿門前,目光緩緩從皇后、蔣妃、蕭婕妤三人的臉上掃過,先前勃發的怒氣,突然沉潛下來,淡淡道:“都平身吧,皇后這裡,今日倒是熱鬧。”
秦心顏也跟着走進來,剛準備請安,卻聽得林皇后不悅的聲音響了起來:“陛下,心顏雖然與我們有親緣關係,但是她現在位居一品,也算是個外臣,居然也能被陛下這麼大喇喇的帶進後宮內殿嗎?這,未免於理不合。”
秦心顏挑眉,看了一眼林皇后,沒有改變的臉,沒有改變的容顏,沒有改變的好聽的聲音,可是卻已經變了一顆心。她知道林芷若對自己忌憚的很,但是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尖酸刻薄過。是後宮的環境改變了她,讓她不再是先前那個活潑開朗的可愛女子了,還是,另有隱情?
而秦無釋卻宛若沒感覺一樣,漠然的看着她,冷漠的開口道:“皇后,你這是在質疑朕?”
“臣妾不敢。”皇后面上一僵,用近乎怨毒的眼神剜過秦心顏。
秦心顏卻回她一笑,“回皇后娘娘,心顏晉爲國師,雖然還未正式進行冊封大典,但是臣現在領侍衛內大臣,按我朝律法,但凡後宮涉及謀逆案由,內侍衛大臣是有權領皇命出入宮禁參與審理的,不知道這個解釋,皇后娘娘,您可滿意?”
“謀逆?”皇后原本就不是很平靜的聲音裡,此刻多了幾絲破碎,她身後的兩個女人也駭然擡頭,驚異的看着江太后,蔣妃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而蕭婕妤的臉色,已經一片死白。
秦無釋冷笑着,大馬金刀的往皇后對面的椅子上一坐,一言不發。
皇后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平平,擱於膝上,擡頭直視秦無釋,慢聲道:“陛下,您很清楚,我林家一直都在你掌心、任你撥弄,我跟其他妃嬪無差別,親族該削權的都削權,就留下我爹的爵位,卻架空了他的權力,讓他堂堂一介大理寺卿整日在鄉間垂釣玩耍。你專寵那狐媚子你要擡妃位臣妾也沒有半句異議,可現如今,滿朝遍野都是你與秦國師親密曖昧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