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到身邊人納悶的目光,耿直的孫佳域遂繼續開口道:“他要是想索冤,直接去地府找先帝了,何必要在這城門口鬧呢?當年他被先帝打入監獄、憤憤不平而死的時候,當今聖上才只有四五歲,就算聰明絕頂,早慧於人,也是不可能參政,更不可能影響先帝做出這類決斷的,如何會害了那姓程的舉人呢?”
“這誰又知道呢?咱們也就是個小老百姓,這帝王家的事情,如何會知道呢?不過自古帝王家最是無情,也最是冷血,隨意了,不歸我們弄懂的,也不需要我們去弄懂,過好自己的日子吧。只是今日這城門怕是不會開的了,明日再來吧。”小夥說罷,將裝滿蔬菜的揹簍重新背了起來,不再停頓,轉身就走。
孫佳域想了想,從隨身攜帶的揹包裡取出筆墨,找了個平整的地方,寫了一封信,然後去了一下巡城馬處,讓他儘可能想辦法將此信轉交到大理寺卿林志渙處,安置妥當以後,這才轉身回了家。
與此同時,準備進城的何蘇夜毫無例外,也跟這些小老百姓一樣,被攔截在了城外,卻在此處碰上了舊友。
“何蘇夜!真的是你!”陳寰之激動不已,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差點就當着衆人面,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寰之?”何蘇夜也是一愣,掩蓋掉眸中的悲傷與愴然,自打進士考試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早些時候聽聞他成親,自己本想着上門送禮送祝福的,但是又想到寰之是個實打實的文化人,朋友大多都是文人墨客,自己被陛下褫奪狀元、終生不得再參加科舉,去了估計也只是被人笑話的份,何必去自取其辱呢。
“是我,蘇夜兄進來可好,還真是有段日子沒見到你了。想死我了。”陳寰之笑,一把拉住了何蘇夜的胳膊,昨日出遠門跑貨去了,回的晚,城門關了,便想着今日起個早就過來,不然爹孃又要擔心了。卻趕上了全城戒嚴,正鬱悶着呢,卻突然見到了摯友,可想而知陳寰之此刻的亢奮愉悅心情。
“還就那樣吧,你這成了親,那可就是大人了,你過的怎麼樣?”何蘇夜笑了笑,道。
陳寰之撓頭,“其實水仙原本就是我們家的人,成了親,她就把她的東西從隔壁房搬過來,也就那樣吧,平平凡凡的日子。蘇夜兄,你跟雲月姐怎麼樣了?”
何蘇夜卻是沉默了,又覺得失了禮數不好,卻還是笑了笑,陳寰之卻莫名覺得,他的那一抹笑裡面,透着悲涼。
“可是出了什麼事情?”陳寰之慌忙將何蘇夜拉到了一邊,關切的問道,“有什麼用的着兄弟的,儘管開口。”
“唉,這其實是天意,人哪裡能斗的過天呢。”何蘇夜嘆了口氣,“雲月她要成親了,對方家境好,人也不錯,門當戶對的,關家老爺可滿意了,雲月嫁給景家少爺,兩個人互相之間幫襯着,日子定然過的比現在好。”
“……不可能
的,雲月姐她……”陳寰之說到一半,卻是真的說不下去了,世事難料,自己可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誰都不會想得到,從小就圍着自己轉、說畢生目標就是征服了自己的秦心顏,竟然會有一日主動上門退親,還無比上心的撮合自己與水仙。
“蘇夜兄,你對雲月姐……就從來沒有……從來都……”
“我一直把她當妹妹。”何蘇夜說着,聲音有些低沉。
陳寰之重重嘆了口氣,當初還以爲他們是郎有情女有意,是一對金童玉女,定然會成就一段金玉良緣的。雖然雲月姐比較主動,可沒想到,竟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人世間的情愛,總是最最折磨人……
在陳寰之尋思着該說些什麼的時候,何蘇夜卻凝視着對面的那座墳墓山,淡淡的開口道:“我沒資格,更沒有心情去想男女之間的事情。”
陳寰之聞言,心下一顫,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今日剛巧又翻出了陳年舊事,雖然程阿西是先帝大成年間的事情了,遭遇也比何蘇夜要慘許多,但是,情況卻也是大同小異。都是狀元之才,卻硬生生的要“被讓位”給他人;空有一腔才華,卻因爲出身,因爲不可控的先天因素,而被剝奪了施展抱負的資格,對於他們這種一向將風骨氣節看的比生命還更重要的文人來講,可謂是痛徹心扉。
陳寰之低着頭髮呆,突然有些惱恨自己嘴賤,挑起了如此尷尬之話題,這即便是安慰,也無從說起。
何蘇夜沒有繼續說話,而是沉默地看着陳寰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陳寰之下一次再擡起頭的時候,兩人目光一撞,微怔一下,都迅速地移開了視線。
兩個大老爺們,光天化日的,在這四目相對,沉默不語,咳咳,確實有些詭異。
“寰之,你覺不覺得,我是個很沒志氣的人?”何蘇夜的表情有些複雜,聲音也有些低沉。
陳寰之輕聲迴應道:“蘇夜兄,你想做的事情,應該是做不了,所以索性寄情閒逸了。整日閒着的遊俠們,雖不是凡塵世俗中的正經人,可都有幾分真性情,比起庸俗世人的嫌貧愛富,踩賤捧高,他們更值得去結交。因爲對於人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是品格,你只是無力改變自己的現狀,但這並不是你自身的問題。”
聽了陳寰之這樣的回答,何蘇夜好半晌都是沉默,陳寰之已經察覺出何蘇夜今日的心情十分低落,他既不接着說,那他也不好再問,只靜靜坐着相陪。反正,等城門也是等,雖然真的不指望,自己可以解開何蘇夜的心結。
“你可知道,今日城門爲何要封禁?”何蘇夜擡起頭,看向城門處,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只有守城的那一隊士兵,筆挺如白楊樹一般,立在那裡,倒顯得多了幾分莊嚴肅穆。
“剛纔聽一些百姓們說過,似乎是一個傻逼,在天剛矇矇亮的時候
,在城樓之下大聲喧囂,自稱家師是程阿西,那人到底也是個膽子大的,講起先帝年間的這一通人人皆避諱的往事,卻是流利的很。斥責先帝,斥責當今聖上,控訴其失德,說程阿西死的好冤,他本有將相之才,可居位者卻不予其施展的機會,強行扣罪名以打壓,他的冤魂難安,前來索命。
引得陽城之內的許多人圍觀,人心惶惶,不過後來應該是有人給鎮壓住了,現在那個傻逼應當已經入了獄,具體的處分結果,要等城門重新打開之後,纔會有公告出來。但是這種裝神弄鬼、攪亂陽城治安的人,定然會得到極大的懲戒的。”陳寰之徐徐道來。
何蘇夜聽罷陳寰之的這一段話,狀似感慨一般開口道:“真是有心了。”眼睛裡流露出來的,不知是諷刺,還是動容。
“是啊,人都死了這麼多年,還不讓人安生,真不知道,現在鬧出這一通,背後之人的目的是何?衝着蘇夜兄你來的嗎?”陳寰之道。
何蘇夜聽他這樣講,便知道他是懂得自己的意思的,遂開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何蘇夜自問還未怕過誰。”
“寰之還是那句話,不管蘇夜兄有任何需求,寰之都會竭盡全力。”陳寰之笑,伸手拍了一下何蘇夜的肩膀。
“謝了,那真是在下的榮幸。”何蘇夜笑了笑,一雙眸子,如星月般璀璨。
“客氣什麼,知己難求。”陳寰之認真道。
……………
同樣也因爲城門緊閉,準備出門去尋何蘇夜的關雲月,無奈只得往回走,但還是無所事事的在陽城街上閒逛,逛了大半天,吃了飯纔回去。
關雲月到家的時候,她的母親罕見地笑臉迎了出來,可她卻是板着臉進了門。
“月月,快過來拜見和惠郡主。”關家老爺關遠直見她終於回來,開口喚道。
本來並不想搭理的關雲月一聽和惠郡主四個字,一下便激動了,蹦一般的跳了過來,滿臉的驚喜:“秦心顏你怎麼來了?”
“不得無禮。”關遠直咳嗽了一聲,然後看向秦心顏,“郡主恕罪,犬女打小就被我給慣壞了,不懂禮數,但是她對您絕對沒有半分不敬之意。”
“爹,我跟秦心顏是朋友,這又不是在外面,才懶得講那些虛禮呢。”關雲月一屁股坐了下來,指着桌子上的茶點就熱絡的招呼起來了,“心顏,別客氣,我家就是你家,到這你不必拘着。”
“好。”秦心顏笑了笑,就當是應下了。
關遠直見秦心顏展露笑顏,之前懸的一顆心,也終於恢復了平穩,“那你們聊,在下就先走了。”
“嗯。”秦心顏點點頭,直到關遠直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之內,這才從袖子中拿出來了一張紙條,遞給關雲月。
“這是什麼?”關雲月開口問道,將紙條打開,然後就愣在了當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