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
“嘖......”
“......”
“唉......”
“......你若是再翻來覆去, 我就把你踹下去!!”讓不讓人睡覺?
“......福晉......福晉......”剛纔還在一旁輾轉,這會子像狗皮膏藥似的黏在我身上膩歪。
我使勁掰開他的臉,又在他肚子上用膝蓋狠狠頂了兩下, 世界終於清靜了......
“睡覺!”
“睡不着!”
我"噌"從牀上坐起來, “你個糟老頭子大半夜的瞎折騰啥?被子裡一點熱氣全讓你趕跑了!要思考?麻煩你站雪地裡去裝沉思者, 不出半個時辰保準讓你頭腦清醒, 醍醐灌頂!”
“嗬喲, 反了你了!”黑暗裡伸出一隻有力的手把我拽進他懷裡,“老蹄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我被扯得七零八落, 哪還有丁點兒睡意。一怒之下!鑽進他懷裡把冰冷的雙手伸進他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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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成功聽到他的抽氣聲,我嘿嘿奸笑, “想通了?”
“......”
消聲了?他把頭埋在我胸口, 鎖骨處一熱一冷都是他呼吸。我抱住他的腦袋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說......八哥躲到哪兒去了?”
“......”果真在爲這事傷神。
“皇阿瑪這次......做絕了。”聽得出他語氣裡的恐慌, 夾雜着對於未知前路的茫然。
我的手掌在他腦袋上打圈兒撫摸,不知該說什麼, 唯有一聲長嘆。
“倒是你看得清楚......”胸口傳來悶悶的聲音,像是從我胸腔裡發出來的。
“我?”
他擡起頭,握住我的雙手放在嘴邊呵氣,然後完全包裹在他掌心,“你說, 我們喜歡有什麼用, 得他喜歡才行。現在回想, 他從來不待見八哥, 辛者庫賤婦所生。那天, 我都忍不住......這是把八哥往絕路上逼.......”
“查出來是誰做的嗎?”
“沒有,死無對證。”
“......或者, 沒有別人.......”
“......”他的手掌倏地收緊。
被子裡只剩交織的呼吸,我的依舊沉着,他的卻越來越沉重。其實我這般猜測已經不是一兩天,八阿哥斃鷹事件人人知曉,可究竟是誰做的?我絕不相信是八阿哥自己乾的,事實證明確實不是他乾的。胤礽一直關在北京,想把手伸進熱河談何容易。較之於四阿哥,我更懷疑這事是康熙自己乾的,不然爲何這麼草草收場,甚至一點辯白不留給八阿哥。想當年胤礽犯的事比這嚴重得多,康熙仍然給了他解釋的機會。
太子既廢,對皇位造成威脅的只有八阿哥。康熙老了,變得敏感而偏激,聽說現在他與近臣言事,只用紙筆代語,忌諱任何談話被太監聽去泄露。一個如此謹慎的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即使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說穿了,任何情感在皇權面前只是點綴的肥皂泡,看似絢麗卻不堪一擊。
沒多久,胤禎放開我的手,摟着我的身子又把頭埋在我胸口,鼻息拂在我肩上紊亂髮燙。下巴抵在他頭上,我在他腦門上啄了一口,擁緊他,“放心吧,八哥府還在,弘旺也在,再加上一個心心念念晚上睡不着覺的老十四,他想通了自然會回來。”
“星兒,如果有一天我也...”剩下的話被他吞進肚子裡。我在他頭頂苦笑,什麼如果,早知道將來得同你圈地爲牢,還不是歡歡喜喜嫁給你.....佯裝生氣在他腦門上拍了一掌:“你個沒良心的,都是你啃剩下沒人要的老蹄膀,你還想扔了我不成?不過話又說回來,前兩天上街還真有個愣頭青巴巴地上前非說揀了我的帕子.....”
“瘋婆娘,趁我不在又裝少女出去瞎轉悠,你存的什麼心思?”某人轉變極快,立馬發飆,三下兩下把我壓在身下打我屁屁。
“誰說我裝少女了?你成天往外跑找你的好八哥,府裡只我一個,早晚下來嘴都憋臭了!再說我是出去給你買奶糕,你吃得吧唧嘴的時候怎麼不見怪我?”
“哪個王八羔子連爺的福晉也敢覬覦?!下次讓爺看見非剁了他!”
“笑話,我臉上又沒刺‘十四福晉’四個大字!人人都有欣賞美的權利~”
“徐娘半老的你臊不臊!啊......你還有理了!爺今天非制你不可!”
唉......我說大半夜的瞎折騰啥呀!
窗外的雪像老天爺灑下的麪粉,密密直直,層層累疊。殊不知,這雪捂不攏,風一吹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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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嗯.......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弘暄光着腳丫子站在炕上穿衣服,邊係扣子邊扭轉腦袋問一旁裝模作樣品茶的弘明。
天未亮,我帶着喜福給小爺們送早餐,剛到門口聽見弘暄稚氣的聲音。朝喜福使眼色,讓她先進去。喜福泯笑搖頭,拎着食盒挑開門簾。
“就是說:普天之下共存的倫理關係一共有五種”,弘明的聲音因爲一時敞開的簾子變得洪亮,我留神往裡探,他手裡居然持把金色小扇兀自扇着,無奈嘆氣,鐵定是和弘政那混小子學的。
“而處理這五種關係的德行有三種。君與臣,父與子,夫與妻,兄與弟,還有朋友,以上五種是人類通有的倫理關係。而智慧,仁義與勇氣是處理這五種關係必不可少的三種品德。understand?"
“嗯.....爲什麼智慧,仁義,勇氣是必不可少的呢?”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智者明善惡,明真僞,明是非;仁乃百德之首,仁者博愛豁達,常言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說的就是這個理;而勇者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我挑眉,怎麼引經據典的?連魯迅都上了?!
“......總而言之,智與勇皆需要仁義來約束,小人任智而背仁爲賊,君子有勇而無義爲亂。而仁義也需要智慧和勇氣來支撐,簡單點兒說,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聽過吧,一個人如果光有仁義而缺乏智慧和勇氣,是會被這個物競天擇的殘酷世界淘汰的!”
終於明白,爲什麼一抽書,他總有本事把胤禎弄成內傷。(作者從鬼坑裡爬出來現身,拍盡身上的白毛和蜘蛛網,面帶土色幽幽地說:“還不是跟你學的......”)
“沒個正形,不要帶壞你弟弟!”
見我面色不善突然進來,弘明一骨碌從椅子上跳下來收了扇子往身後藏,臉上還帶着討好的賊笑。
“哪兒來的?”我黑臉坐下,扇子看上去價值不菲,不應該出現在他手上。
“嘿嘿~”藏不住了,弘明歡快跑到我身邊,抱住我的脖子又蹭又親,一番親暱才乖乖交出扇子。
“媽媽,您看這扇子多好看呀!是金箔的,九伯大老遠從江南買來的,我和弘政一人一把呢!”
我正色,語帶不悅:“你讀了那麼多聖賢書,知道什麼叫‘無功不受祿’?”
他拽緊扇子悶悶不樂,幾次揚起倔強的臉想說什麼又被我瞪回去,只得悻悻趴在桌上出氣似的把碗裡的豆腐腦全部攪碎。
我無語搖頭,是個聰明孩子,可惜玩心太重,心不在焉。
“額娘,哥哥說的很好.....”弘暄爬上我膝蓋,小小年紀知道給他哥哥求情。我舀了豆腐腦喂他,並不吱聲。他蹙眉看看弘明,又看看我,撐在我腿上的小手開始靜靜玩自己衣服上的穗子。
“媽媽,您別生氣了......扇子我不用了還不行?”弘明垂頭喪氣投降靠在我身邊,我頓了頓,給他戴上暖帽,他臉上寫着“不樂意”三個大字,依依不捨把扇子放在我腿上。
“既是九伯送你的,就留着吧。只別拿出來顯擺,讓你阿瑪看見又得罰跪!再者,以後不可以這樣!”我的語氣軟下來。其實,我一直不太贊同這裡的教育制度。第一,千篇一律的四書五經或許講解了做人的道理,可是倒背如流就真能悟透這其中的深意?歸根結底,一切都要看將來的造化。第二,我的孩子以後恐怕要受胤禎牽連,我私心希望他們遠離權力中心,能做富貴閒人最好......所以,內心還是欣然於我的孩子至今天真活潑,不像八股文教育下中規中矩的小大人。
“好嘞!”他喜笑顏開,伸手抓了包子把弘暄拉下來往外跑。
“跑什麼跑,毛毛躁躁!”正想跟出去,外面傳來胤禎的訓斥,索性不動。
“福晉,昨兒穆景遠大人送了個大箱子過來,說是他正好經過那個什麼海......帶了您要的東西。奴才見您回得晚,忘和您說了,您看.....”
“哦?”穆景遠?難道.......我只是隨口說說,莫非真給我弄來了?“快帶我去!”
大木箱子擺在暖閣裡散發淡淡腥味,箱壁上還殘留着黑色泥渣。身邊的家丁奴婢皆皺眉,更有甚者拿出拍子捂住口鼻。可我聞着怎麼就特舒坦?
“打開!”
割斷繮繩,箱子打開的瞬間有股清新湖泊的味道撲面而來。
“這....這.....”家丁徹底乍舌,目瞪口呆看着箱子裡黑糊糊的乾涸不明物體,我上前抓了一把放在鼻尖嗅,果然是--死海海泥!
“把箱子重新封好,擡進馬車,我要去趟十三阿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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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海海泥,富含高濃度鹽以及礦物質,不僅具有衆所周知的美容效果,而且還有一項鮮爲人知的藥用價值--治風溼病。
我也是突然想起曾經用過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小瓶裝,聽說歐洲人休年假會去那兒洗泥浴,很多人通過這種方法有效控制了風溼病的復發。胤祥的腿病是溼毒所至,嚴重時生瘡流膿。這兩年康熙雖然不理會他,到底留心使人經常去看看。
我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他落魄至此,心裡卻明瞭多少與奪嫡脫不了干係。今日之你,且非明日之我?將心比心。何況老十三是個厚道人,凝雪在我這兒還有層關係,這兩年“璇池”的分紅倒是都應了他們的急。
“這麼大的天,你過來做什麼?”凝雪披了件裘襖,頭髮鬆鬆挽着,責怪看我站在雪地裡不停踱着腳。
“昨兒進宮沒見着你,聽額娘說老十三又犯了,這不給你送藥來了。”進屋解開斗篷,他們屋裡雖然冷清,但是很整潔,看得出主人並沒有因爲落魄而胡塗。
“越老越昏了,不能揀個好天氣?”
兩人都坐在炕上,我喝了兩口熱茶緩緩找回體溫。想問她老十三起了沒,裡間有丫鬟匆匆叫她出去,說是四格格醒了,正鬧騰着。
看她猶豫的眼神,我無所謂擺擺手,“你忙你的,我有的是時間。”
她喚了個丫頭囑咐好生伺候,細細吩咐上些小點,這才離去。
坐久了百無聊賴,我起身打量牆上的字畫。一匹黑色駿馬,飄逸瀟灑,仰頭嘶鳴。然而,它在的地方既不是廣闊草原也不是幽謐山間,而是馬廄......
“縱有馳驅力,寧酬豢養恩。長嘶頻顧影,矢志交騰騫。”這算是明志嗎?縱使可以馳騁千里,寧願報答豢養之恩。不知爲什麼,忽然想起早上聽弘明說的中庸之道,要一匹馬放棄自由自在的馳騁不是很殘忍?又或者,生命與自由只能二選一時,這樣無奈的結果纔是所謂的智,仁,勇?
“怎麼就你一人?雪兒呢?”
我回頭,老十三想從外面跨進來,許是腿痛,扶着牆壁步履不穩。我趕上前把他攙進來,跨過門檻,他甩了我的手,涼涼道:“爺還沒老到這地步。”
我先是一怔,隨即好笑:“剛纔你婆娘還說我老,你比我大,敢不服老?”
“貧吧,大雪天跑我府裡蹭飯來了?”我一直認爲這個男人其實比我家十四更貧,只不過他也就貧在嘴上。
“憋屈,府裡連個說話的都沒有。”我翻白眼。
“哼,你想找人說話還不容易,額娘巴不得多送幾個陪你說話。”臉上笑着,手卻一直緊摳着膝蓋。我仔細端詳,他眼袋很重,臉色有些蠟黃,嘴脣四周有一圈淺淺白色,典型的肝火旺盛。
“招你了,一來便觸我眉頭!虧我大老遠的從西直門給你送好東西來。”彷彿強迫自己轉移注意,我急急叫人打開箱子取海泥,正巧碰上凝雪也湊近來。簡單說明一番,用法挺簡單,直接和着淨水短時間在患處敷薄薄的一層便行,避免傷口。
“死海,聽着名字怪不吉利。”胤祥摸下巴努力回想自己曾經是否聽過這個名字。
“叫死海只是因爲湖泊裡含鹽度太高,一般生物......比如魚,蟲子,水草之類的不能存活。你先試試這個,只要皮膚不過敏,不癢不紅,應該有效果,存放的時候注意乾燥通風。”
“這......湖在哪兒?”凝雪很困惑。
她疑慮什麼,我能不知道。“先用着吧,如果好,我再想辦法找人去弄。不遠,在西藏過去一點點......”
“還別說,真是溫溫的!”泥裡的高熱量很快滲進胤祥的皮膚,惹得他連連稱奇。
趁着胤祥好奇探索泥巴,凝雪把我拉出來。
“還是不要再麻煩你了......這,得花多少銀子?”
我替她把頭髮重新攏好,深思望着她,“你是願意看着他瘸,還是願意麻煩我?你現在有他做心靈支柱,還能強撐着,萬一他倒了,你受得住? ”
“我.....”她杏眼含淚攪着帕子,“再難也得守着他,他.....太苦了。”
“行了,”我把她拉進園子,“聽我說,此一時,彼一時。人世間的事情沒個定準,將來我有難,指不定還得靠你們保着。”
“正月沒過你胡說什麼!”她擦乾眼淚,似是下定決心,“當我借你的......將來......如果有機會,我還你。”
“你我之間還說這些,我沒飯吃的時候,還不得靠你送的饅頭。”
“噗嗤。”終於展顏,可惜笑還未及心裡,愁思又上眉頭,“那時候,如何能預見這些?”
“有時候,還是不預見的好!”
我沉默側臉,牆角凌寒盛開一束紅梅,在銀裝素裹的襯托下太過妖嬈,甚至突兀,像白色宣紙上不小心滴落的濃郁硃砂,凝而不化。下意識緊了緊斗篷,同樣是良駒,同樣要遭長久禁錮,換位想想,桀驁不馴的臉上出現落魄愁哀的表情,一頭青絲變成半黑半百。一想到這樣的胤禎,我就心痛到無力。
不想把自己的情緒帶給他們,“......不早了,我先回府。”
“不吃飯?”她驚訝拉住我的手。
“不吃了......東西是給你送來了,鬱結還得靠你解,外敷藥治標不治本,最重要的是內心豁達。那年我在德州和他說的話,讓他千萬別忘了。人生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信我的,你們是有福之人。”在她手上拍了拍,你是他唯一的指靠。
“我送你。”她哽咽,欲轉身尋披風。
“不用了,又不是沒來過,輕車熟路。你進去吧,別讓他誤會什麼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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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雪地裡快馬加鞭,我從馬車上跳下來的瞬間看見那個綁了我命的男人正優哉遊哉坐在府門口賞雪。
壞心情在和他對視的一剎那煙消雲散,笑容不由自主爬上臉頰,終於捨得按時回來了。踢了踢腳邊的雪堆,我迎上前擊掌挑眉,“喲,十四爺好興致!”
他翹着二郎腿看我走近,揉了揉眼睛,眯眼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風涼說:“喲,爺道是誰家大姑娘走錯門了,敢情是福晉。這可真是遠看二八年華,近看是個三八......今兒可有人揀着您的帕子?”
我橫眼笑得曖昧,絲毫不理會他的意怪:“不瞞您說,還真不少,帕子,戒指,耳環通通有人揀,還有人送了束小花,”從車裡變出在十三府裡摘的梅花,我故意陶醉放在鼻尖嗅了嗅,“這可真是,聞一聞,精神百倍,抖一抖,活絡筋骨呀!”
“爺怎麼瞅着像不着家的杏花?”他頭上的青筋已經爆起來。
“什麼花我可不認識,只是那人對我念了一首詩,不如十四爺替我拾掇拾掇?”不等他回答,我徑直念道:“美人兮美人,不知爲暮雨兮爲朝雲,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我憋笑從他身邊繞過,進門時發現他依然保持那個姿勢坐着,只是一隻手已經摸上腦門,我怎麼覺得,上面有青煙冒出來......
“咳.....妾身失陪了,爺您慢慢看,仔細看,可別再把老孃們看成大姑娘。話說大白天的杵一糟老頭子在門口直直盯人,會影響京城治安,嚇壞良家婦女的。”
“你個老蹄膀昨兒晚上沒制夠你不是,看爺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某人徹底坐不住了,火冒三丈踢翻凳子惡狠狠地朝我衝過來,我怪叫一聲,四處逃逸......
有家丁飄過......
有丫鬟飄過......
有兒子飄過......說了句:“奧特曼又打小怪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