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花園自然要比普通人家的花園好了不知多少倍,可在麗姐兒眼裡,不過是雜草叢生,殘紅碎綠罷了。在山裡見識到了真正的生意盎然,在江南見識到了真正的鳥語花香,哪裡還瞧得上京都的春色。在麗姐兒看來,京都根本就沒有春天,不過是一夜春風就過渡到了夏天。
嬌弱的桃花,瘦弱的海棠,含苞待放的月季,芍藥,還有零星的牡丹,山茶,着實讓麗姐兒膩歪。難道她就真的要在侯府花園中與一羣絲毫沒關係的小姑娘鬥智鬥勇?麗姐兒暗自嘆了口氣,在花叢茂密中找到了一個石凳,一坐下竟隱秘在花叢中。麗姐兒鬆了口氣,覺得這裡位置絕好,能避開不少麻煩,說不得還能聽到些不爲人知的秘密。
麗姐兒剛剛藏好,就有人走了過來,定睛一看竟然是鄭敏兒,她身後不遠處是姚雅娘帶着幾個小姑娘,臉色很不好看。麗姐兒屏氣凝神,等着一出好戲。
姚雅娘身着杏黃色湖綢春衫,月白色花綾長裙,紅羅披帛,遍佈衣料上的芍藥暗紋,將姚雅娘纖細窈窕的腰身襯的愈發盈盈一握,動感而美麗。姚雅娘有一雙臥蠶眼,這時的她雙眸含怒,櫻脣緊抿,雙頰漲紅,反而多了一種別樣嫵媚。她亦是滿頭珠翠,尤其是髮髻中的金鳳攢金八寶銜珠簪,隨着她的動作搖搖晃晃,不時與其它的珠花碰撞,發出一陣陣清脆空靈的響聲。
鄭敏兒正興致勃勃地觀賞花卉,瞧見了一株魏紫,許是喜愛非常,竟伸手要摘。麗姐兒瞧着鄭敏兒的動作,驚的遍身冷汗,要知道她頭頂上正是那朵魏紫。只鄭敏兒還沒碰到花,姚雅娘就一步衝了上來道:“這花是我先看中的,你做什麼動手動腳的?”
麗姐兒縮了縮脖子,眼瞧着鄭敏兒的手伸了回去。心下一鬆。
“我只是瞧着花開的好,忍不住摸一摸。”鄭敏兒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憤怒並沒有讓麗姐兒忽略,可轉念間鄭敏兒委屈的神情,又讓麗姐兒一陣心驚。鄭敏兒不過十三四歲,何時有了這般演戲的功夫。
姚雅娘冷笑一聲道:“收起你那可憐相吧。沒的讓人噁心。這裡沒有什麼公子少爺的。自然不會有人憐香惜玉。虧你還是王妃身邊的,盡學些小婦的把戲,下賤。”
姚雅娘原來就討厭鄭敏兒事事壓她一頭。好容易鄭敏兒落魄了,可偏偏還是擺出一副金枝玉葉的樣子,這讓姚雅娘愈發生氣。
姚雅娘罵的實在難聽,鄭敏兒臉色鐵青鐵青的,也知道今日是無法善了了。可她雙眸的怒火哪怕能把姚雅娘燒死,她也不打算氣急敗壞地不管不顧,眼光要放長遠些。
“姚妹妹今天心情不好,我這做姐姐的自然不能和你計較。今日春光大好,妹妹還是賞花吧。姐姐就不打擾了。”鄭敏兒寬宏大量地道。
“你真該去唱戲,可惜了這唱唸做打的功夫。”姚雅娘似笑非笑地接着道,“王妃剛剛開口要你做侯夫人的媳婦,侯夫人當下就回絕了。嘖嘖嘖,可憐了你花容月貌,心比天高。日日夜夜地爲王妃盡孝,偏偏王妃生就一副水晶心肝,早把你給看透了。啊,不對,怕是侯夫人也把你給看透了。明着對你好,內裡也不過是當你是個哈巴狗,喜歡了就逗弄一番;不喜歡直接不給飯吃。我的姐姐,你何時淪落到這地步了!”姚雅娘笑的殘忍,鄭敏兒已經眼睛紅了。
姚雅娘很滿意鄭敏兒氣的渾身發抖,竭力隱忍的樣子,笑着疏了口氣,心情好了不少。祖父都能給皇上甩臉子,她還肯與一個犯官之女說話,就是擡舉她了。
“趕緊滾吧,這裡沒你的位置。”姚雅娘高傲地道。
鄭敏兒直勾勾地看着姚雅娘,那樣子像是能上前撕了她一般。可姚雅娘絲毫不懼,她依舊高傲如孔雀般看着姚雅娘,好似在看一條蟲。最後鄭敏兒忍氣吞聲地走了,只回眸間,那種憤恨讓人膽戰心驚。
鄭敏兒是恨姚雅娘囂張張狂,可她現在更恨的另有其人。姚雅娘雖可惡,可她向來無虛言,看來她姨母,吳王妃,顯然是要她另嫁他人了。多年的謀劃付出,她掏心掏肺的,爲什麼就不能做世子妃?明明她已經與世子表哥兩情相悅了,明明她對吳王妃一心一意。怪不得素喜獨來獨往的王妃今天屈尊來了廣安侯府,敢情是要把她嫁出去。姨母如此,無非是欺負她父母遠在千里之外,嫌棄她對世子表哥毫無助力。可她不能就這麼認輸,她還得忍下去。她什麼都不差,本就該做人上人,誰擋她的路,她就要誰死。
“鄭敏兒可不是好惹的,你狠狠地得罪了她,她必要報復的。”姚雅娘身邊的少女道。
“怕什麼,她已經落魄了,且吳王妃是不會爲她撐腰的。這樣的落水狗,本該將她斬草除根。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就勉爲其難地放過她好了。”姚雅娘不耐煩地道。
“你這樣四處樹敵,會給外公添麻煩的。”那少女蹙着眉道。
“當初她父親染指兩淮鹽務,就狠狠地牽連了祖父,我教訓她,也是爲祖父出氣。再說,你剛剛怎不勸我,現在纔來馬後炮?”姚雅娘斜睨着那少女道。
“我哪裡勸的住你。”那少女委屈地道。
“表妹,在我面前就別假惺惺了。說真的,你還真與那鄭敏兒一個樣,慣會做戲。”姚雅娘語調時輕時重底道。
那少女聽了姚雅孃的話,即刻橫眉冷對,死死地盯着姚雅娘,眼神不善。
“你的真面目比剛剛的樣子漂亮許多,以後就如此吧。”姚雅娘笑着道,目露鄙夷,接着就大步離開了,也不管她表妹。
麗姐兒看着這一幕,深感姚雅娘火力十足,已然比前些年那個只愛八卦的小姑娘成長了不少。且姚雅娘眼光不錯,她那個表妹和鄭敏兒絕對是一個類型的。鄭敏兒好說,聽着姚雅娘話裡的意思,本就是敵人,可親近的表妹也是笑裡藏刀型,那就危險了。不管什麼人,都架不住背後被人捅刀子啊。
待此地人都走光了,麗姐兒也打算離開的時候,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麗姐兒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心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現在的姑娘啊,可真是不簡單。還是我運氣好,早早地成親納妾,個個都是實誠的,沒那麼多心眼子。你就可憐嘍,將來的媳婦怕就是這些姑娘裡的一個。”說話的人油腔滑調的,麗姐兒聽着很不舒服。
“你瞪我做什麼?我知道你羨慕我,嫉妒我,可誰讓我有媳婦命呢!”那人樂呵呵地笑着道。
又過了一刻鐘,直到油腔滑調地聲音也沒了,麗姐兒這纔敢探頭,直到確認四處都沒人了,這才離開。麗姐兒邊走邊下意識地摸了摸痠疼的脖子,只想着趕緊回家鬆快鬆快。
殊不知,她略微踉蹌的背影一直被人盯着。
“這姑娘是在花叢裡睡着了?還是偷偷看戲不亦樂乎忘了時辰了?”陸啓一雙鳳眸帶着探究與身旁的趙晏殊道。
趙晏殊一句話都沒說,只看着麗姐兒的背影發呆。
之後在廣安侯府的花會上是怎麼過的,林氏和麗姐兒都想不起來了。兩人只大略記得徐燕帶着她們一起吃宴席,又看了近一個時辰的戲,這纔回家。
“廣安侯夫人顯然是看不上我家麗姐兒的。若是原來,我還會惋惜一番,現在看來,不成就不成吧。功勳貴族,高門世家,不過是聽着好聽,真要那麼過日子,實在太累。麗姐兒本就懶散,還是尋個差不多的書香世家中讀書有功名的子弟,嫁過去吧。也不知道妹妹這麼些年是怎麼挺過來的,真真難爲她了。”林氏一邊揉按着痠疼的脖子,一邊對徐熹道。
“我就說找個有功名的耕讀之家出身的子弟,你看看,繞了一圈又繞回來了吧。那些有爵位的人家,男子哪一個不是舞刀弄棒,或是紈絝子弟,成天走馬逗狗,眠花臥柳!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還是得找個讀書人。”徐熹道。
“好了好了,別嘮叨了,都聽你的。看看你那些同窗同門家裡可有適齡的男子,讀書好又上進的。只要家裡不復雜,人品又不錯的,就相看相看。”林氏嘆了口氣道。
現實是殘酷的,不得不說林氏覺得自己原本想的太理所當然。這時,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沈周,也許沈周還不錯。
就在林氏苦惱女兒的歸宿時,京都中傳出一件大消息,登基七年的皇帝要選秀,充實內廷。
這個消息果然重大,讓那些早就動心思想往皇上身邊塞女人的勢力蠢蠢欲動。各個個公卿世家只要有適齡女兒的,都細細衡量了一番利益,摩拳擦掌,打算主動出擊。
林氏自然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可她根本沒放在心上,直到何氏親自來了一趟徐家,焦急地對林氏道:“麗姐兒上了內務府選秀的名冊!”
林氏頓時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