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格外寧靜,伴隨着霧氣繚繞的幻境不似人間。麗姐兒又一次在冬陽明媚中甦醒,這幾天她從來都是睡到自然醒,舒適而閒散。
麗姐兒住在徐熹與林氏所在正房的東側暖閣內,炭盆中炭火燒得正旺,絲絲縷縷暖意透過粉紅色的小襖滲入肌膚,有一種莫名的慶幸和幸福。
麗姐兒沒有看到虎妞,她知道虎妞定是和虎頭去餵雞鴨了。麗姐兒也是後來才知道,在這裡不僅僅養了兩頭乳牛,還有一百來只的雞鴨和四匹騾馬。
麗姐兒穿戴好之後,就直接去了林氏那裡。林氏所在的內室也極暖和,用不着穿的太厚,清清爽爽的就好。果然林氏穿的素淡又清爽,一隻白玉玉蘭簪更顯的林氏安靜嫺雅。彼時林氏正和丹桂一起坐在榻上縫製新衣新鞋,神情專注,連麗姐兒進來了都沒有意識到。
麗姐兒走到林氏跟前,用白嫩的小手輕輕拽了拽林氏的袖子,林氏才猛地驚覺,看到女兒紅潤的臉笑道:“醒了?可是早膳已經沒了,一會兒就和孃親吃點補品,好不好?”自從來了這裡,飲食就不像以前那麼精緻了,雖然食材新鮮,味道也不錯,可終究是不習慣。只有每天燉的補品,因爲是趙嬤嬤親手來做,所以還算是合林氏和麗姐兒胃口。早膳怎麼可能一點不剩,無非是林氏吃着不習慣,沒有多用罷了。
麗姐兒乖巧地點頭。補品好啊,別看住在山裡,避禍準備時,可帶了不少的好東西,足夠吃個七八年的。再說,家裡面就這麼幾個人,除了林氏,連老太爺都不怎麼吃補品,這就等於所有的補品都是林氏一人獨享,如今自己也沾了光,自然是偷着樂啊。
果然不過半個時辰,趙嬤嬤就端進了一罐枸杞紅棗燉烏雞。麗姐兒一聞就知道這道湯一定燉了很久,氣味香甜濃郁,聞着都是一種享受。林氏僅僅喝了一碗湯,吃了幾口肉就不再吃了,繼續做針線,而麗姐兒則敞開肚皮吃了一個雞腿和雞翅。吃飽之後的麗姐兒饜足躺在榻上,斜着眼睛看着新縫製衣衫上的花樣,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林氏擔憂地看了一眼女兒,愛憐的爲她蓋了一層錦被,低聲和丹桂道:“你看這孩子,是不是又像在船上那段時光,從白天睡到黑夜,再從黑夜睡到白天?”
丹桂聽了林氏的話,盯了麗姐兒一會兒道:“麗姐兒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多睡不是壞事吧?再說,麗姐兒看着也好像對什麼都不怎麼感興趣的樣子。那箱子皮影,麗姐兒也就玩了那麼一段日子;讀書寫字也不是那麼上心;就連前些日子喜歡的剪紙現在也不動了。最關鍵的,麗姐兒性子也不跳脫,很乖巧。但就是乖巧過了頭,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坐着發呆,動都不動,也不知她是哪裡來的定性。”丹桂也覺得這樣的小孩子實在是太安靜了,不怎麼說話,也不怎麼玩鬧,根本就不怎麼發出聲音。
“我是不是應該教她做針線活啊?”林氏遲疑。林氏的遲疑有道理,她怕麗姐兒體弱,學了什麼再累壞了身子。現在又是在深山之中,真要是病了,去哪裡延醫問藥呢?
“要不然就讓麗姐兒繼續練字吧,就像在寧安縣時那樣。至少在那時,麗姐兒不這樣除了睡就是睡啊。”丹桂根據以前的情況提出建議。
林氏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第二天,麗姐兒起得格外早,披着厚厚的斗篷隨着虎妞和虎頭穿過綠油油的菜地,一起去餵雞鴨;隨後又跟着徐老太爺和徐熹去了菜園子看種菜。總之,麗姐兒一大早很充實,基本上把這個藏匿在山中的新家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的逛了一遍,哪怕氣候嚴寒,哪怕籬笆牆外的積雪和籬笆牆內的新鮮菜蔬形成鮮明對比,好似兩個世界。麗姐兒又擡頭最後原地轉了一圈,看着四周的高山,麗姐兒突然喊了一嗓子,“啊!”麗姐兒原本軟軟的聲音突然變得凜冽起來,充滿力量和生氣。這一嗓子讓還在菜地中忙碌的徐老太爺和徐熹驚了,連忙跑過來看麗姐兒。
麗姐兒只是展顏一笑:“聽,那是我的迴音,我要讓這大山烙上我的痕跡。”麗姐兒說完之後,扭頭就走了,灑脫而利落。只把呆愣住的徐老太爺和徐熹留在原地。
回了暖閣,麗姐兒就吩咐丹桂把文房四寶拿去上房,她要對着窗子練字。丹桂雖然詫異卻也不勸阻,只讓虎妞在一旁看着,教她以後伺候麗姐兒習字。丹桂哪裡知道麗姐兒昨天是裝睡從而聽到林氏和自己的話呢,只是慶幸麗姐兒還是有喜歡的事物的。
麗姐兒選擇了對着窗戶的桌子,執筆研墨,開始對着歐陽詢的《張翰帖》描摹。每當麗姐兒累了的時候,就擡起頭來透過薄薄的窗紙看着對面隱隱約約的高山,莫名的激動。直到一個時辰之後,麗姐兒寫滿了十篇大字才收拾好文房四寶,回到林氏的身邊,自然的靠在她的臂膀旁,默默地等着趙嬤嬤今日的補品。林氏似乎習慣了女兒的沉默,也習慣了女兒這種在無聲中的依賴,她突然感到欣慰,也突然明白了許多;她的女兒什麼都明白,只是沒有說出來。女兒用實際行動來撫平她的惶恐與擔憂,也無時不在她身邊安定她的心神,女兒在告訴她,她很好,毋擔憂。
林氏看着麗姐兒寫的十篇大字,不免驚異。這字哪裡像是一個五歲的孩童寫的,根本就像是一個習字十多年的學子。筆鋒圓潤飽滿,絲毫沒有毛躁,一筆筆,一字字都顯示出一種平靜祥和。都說一個人的字代表着一個人的心境,原來自己五歲的女兒心境已經如此安寧了嗎?
夜裡,林氏將麗姐兒的字拿給徐熹看,徐熹也倍感驚喜,直道自己的女兒是神童。他們又哪裡知道,麗姐兒前世從小學到大學一直練了十多年的字呢。後來,徐老太爺也知道自己的孫女是個小神童了,也看到了徐熹按照麗姐兒的要求整理的讀書筆記,頗覺得有趣,就照着樣子也弄了三本《增廣賢文》《幼學瓊林》和《訓蒙駢句》。
果然麗姐兒拿到之後很喜歡,練字之後,就經常倚在軟枕上仔細默讀,很是認真。麗姐兒心裡明白,這三本書的註釋可是自己曾祖父寫的,那可是狀元啊,比自己的爹還厲害呢,字跡中也有一些豁達的味道,果然是不一樣啊。
自此之後,麗姐兒不再白日睡覺了,只要有時間就把幾本書翻來覆去的看,直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才罷休。林氏看到女兒不那麼懶散了,臉色更好了。她也習慣了山中生活,甚至漸漸地喜歡上了這種寧靜平淡的生活,在平靜中和丹桂繼續着縫製衣衫,照料孩子。徐熹也變得更溫潤了,天天和老太爺一起下地整理菜蔬,之後就是隨着老太爺讀書談話,日子過得也休閒。
趙家的自然是知道自己手藝一般,就天天跟在自己婆婆後頭學習如何做精緻的飲食。而虎妞和虎頭則天天照看着雞鴨,收撿雞蛋和鴨蛋,好像又回到了鄉村生活。姐弟倆一天到晚不亦樂乎,歡聲笑語,嬉笑打鬧給平靜的山中帶來一絲喜悅。徐福和趙老虎也早把留在地道中的兩輛馬車趕了回來,順便帶來了蜀州城的消息。
全家人都很擔憂城中的狀況,徐老太爺和徐熹問得尤其仔細。徐福和趙老虎也並沒有打探到更多,不過是知道吳光地那廝還沒有闖進徐家,蜀州城就民變了。至於徐家有沒有什麼損失,二人都不太清楚,只知道目前徐家大宅還沒有被人闖進去,也僅僅是暫時安全。至於那吳光地目前如何,想也知道定是性命不保,抑或是逃了。哪怕是逃了,河間王府和靖安伯府也絕不會放過他。銀子沒有拿到便罷了,居然還弄出民變,這不是把本就在京城中舉步維艱的河間王往死裡逼嘛!
“孫兒只是不明白,那些災民怎會來蜀州城呢?”徐熹依舊對這事想不通。刑州鬧災荒,災民也該去湖州逃難啊,怎的來了蜀州,爲何捨近求遠啊?
“難道湖州已經有朝廷的兵馬緊緊圍住,阻止災民進入?沒聽說啊。”徐熹很是困惑。
徐老太爺捻着鬍子,眯縫着雙眼,不發一語,只是望着窗外巒嶂起伏。
還好,家中對於蜀州城的狀況也僅僅是緊張了幾天而已就平息了。在安寧的日子中,一家人迎來了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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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看情況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