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南書房的燈如常亮着, 殿裡時不時有咳嗽聲傳來,讓夜顯得更加清冷孤寂。
高福小心的撥了撥燭心,又把未動一口卻已經涼了的茶給換下。而尹禛則全神貫注的把心思放在奏摺上, 連頭也未擡一下。
突然門被無聲無息的推開, 一陣冷風吹了進來, 高福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轉過身看是國師進來了, 讓他差點嚇一跳。
“高福你先下去吧!”尹禛依然沒有擡頭,手中的硃筆穩穩的在摺子上游龍戲鳳般的遊走。高福應了聲,向進來的嵐封行了禮才退下去。
嵐封走到案前, 看了一眼兩旁推得不低的摺子,又把注視力放在尹禛蒼白得嚇人的臉上。這人對別人談不上寬厚, 但對自己卻更苛刻。
錦衣玉食, 亭臺樓閣, 三千美色繞身旁,這麼多人盯着他看着他巴望着他, 他卻還是孤零零的。
曾經的那些在一起簡單而快樂的日子,已經離他們很遙遠了,嵐封心裡一直希望讓能讓自己快樂一點,否則他不會放過那個女子,可惜明明是有緣的兩人, 竟然還是未在一起。
“你的傷好了?”尹禛擱下了手中的筆, 擡頭看着不知想什麼的人, 打斷了嵐封的沉思。
嵐封無力的嘆息, 就算是受了傷的自己現在看起來, 也比坐在這裡的批着摺子他臉色要好看得多。
“你還是多擔心你自己吧,那天你可損失了不少的血。”嵐封可不認爲那天放的一碗血, 只有二三天的功夫就補得回來,何況又在他勤於政事的情況下,這幾晚他幾乎是徹夜不眠的批着摺子,一早又去上朝,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休息的。
尹禛扯起一抹輕淺的笑,慶幸他在他身邊,至少還有一個人知道他的辛苦,不枉他失了那麼多的血。
不過,照嵐封的推算,眼下的大清正在風尖浪口上,一不留神便是會出亂子的,派去的人和物,他還得多籌劃着。天狼山那邊又起戰事,今個報回來的軍情說目前戰局僵持,他不能求勝心切下旨猛攻,就算勝了付出的代價也太大,此刻的南越正虎視眈眈在一旁盯着。
尹禛不自覺的擰起眉,又看了一眼半天未出聲的嵐封,今天的他很不對勁,平常有什麼話他都直接說了,而不是這樣不知沉思什麼,那一晚究竟出了什麼事,他也不肯說,能傷到他的只怕不是普通人吧。
兩人都陷入自己的麻煩事中,屋子裡的氣氛變得沉重起來。
最終還是嵐封打破了這種沉重的氣氛,拉着尹禛起身,坐了幾個時辰也該出去走走了,他的確有話要說,而且必須在那之前說,要不以後就沒有那個機會了吧。
兩人出了殿門,便感覺外面清爽的冷風,讓人精神一震,守在外面的高福眼主子要走走,馬上拿來的披風,尹禛擺了擺手,他不覺着冷,高福只得拿着披風遠遠的跟在後頭。
“臣一直有負大清有負皇上!”嵐封收斂起平日裡的嘻笑神情,面帶愧色的開口。
尹禛訝異他突如奇來的話,雖然他大部時間不知在外做些什麼,可每到需要他時,他不是總能出現在恰當時候嗎?談何有負?
嵐封這些年幾乎遊遍大清的山山水水,除了躲不開的差事,其它的他都避開了,明知這若大的皇宮內外,他也只剩自己一個人可以說話,卻總在外遊蕩,這皇宮裡的寂寞清冷像是專爲帝王而設的刑罰,連他都不禁受不了的想躲開。
可他也心知,終有一天,他躲無可躲,避無可避。這是他的職責與使命。
“嵐封告訴朕到底出了什麼事,連你也無法解決嗎?”難得看到他認真的樣子,尹禛一慣冷靜的眸中有着一絲憂慮。
嵐封繃緊着面容,盯着尹禛憂慮的眸看了一眼,半響才笑出聲。
“國師怎麼會無法解決,雖是麻煩了一點,但辦法總是有的。”嚴肅着一張臉的嵐封頓時便變輕快起來,讓尹禛心頭上火,這個時候,他還有心開玩笑。他要什麼時候,才能讓人省心。
還是不要說吧,讓他煩惱的事已經夠多了。
嵐封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心中有些東西放下了,卻又在心口上壓上了更重的東西。十天之約,現在只剩下三天了,以他現在的修爲與靈力,怕是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而這本就應該是他的責任,想到這裡嵐封眼中閃過一道堅定光,只是當尹禛又看向他時,收斂了自己眸中的情緒,心不在焉的笑笑。
尹禛並不完全相信他剛纔所說的話,可也知他若是不願意說出來的話,逼也沒用,只能等他想說的時候再問了,今夜他的笑容雖然不少,但他卻沒有發覺,那笑中含着的多半是無奈與苦澀。
擁有着極深修爲靈力的國師,也會有如此的時候,他這個帝王此刻陷入的煩惱也算不得什麼了,大清總會撐過這個難關的。
兩人不約而同的擡頭,看向天邊稀稀疏疏的星空,堅定的心裡的念頭。
“我要閉三天的關,所有的事就交給皇上了。”嵐封緩緩的彎下腰,在尹禛的不解的目光下行了一禮,然後後退了一步,轉身離開。
風吹起他白色的衣袍,飄逸中有着落漠,他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夜色中,尹禛看着他的背影竟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是又失去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心裡難受得緊,卻無法發泄出來。
身爲的國師的他,身負的重擔並不比自己輕吧,可他看上去總是那麼的快樂,他曾經是妒忌過的,可現在看來,他的步伐比起他這個帝王來一樣沉重。
尹禛站在原地吹了回冷風,便決定回南書房繼續處理國事,跟在後頭的高福這時纔打着燈籠過來,小心翼翼的走在一側,幫主子照明。
嵐封回到自己的雲霄殿,在漆黑一片的石屋坐了一會兒,纔拿出收在暗室裡的東西,那東西一拿出來,屋子裡便亮堂起來仔細一瞧,那竟是一盞小巧精緻的白玉蓮燈。
淡淡的香四散在空氣裡,嵐封輕輕吸了一口淡雅的蓮香,然後緩緩的坐在玉石墊上打坐,似有不捨的看着這間石室,最始還是閉上了眼的嵐封,知道再一次睜開眼的自己,不會再像從前。
這幾天來忙於政事的尹禛,只覺得着身子越是乏得厲害,想着等忙過這一陣,把事都安定了下來,要好好的歇息下了。
已經三天了,剛纔差人去雲霄殿外看看,嵐封一直未見出來,他總歸是有幾分擔心的。
正想着這事,高福領着雲霄殿的人進來。
“國師還未出關嗎?”這幾天一直咳嗽的尹禛,聲音沙啞得厲害,問這話的當兒,又忍不住咳了咳。
請了安的小路子,才恭敬的回話“回皇上話,國師只怕是要到晚上才能出關,奴才就守在了外頭,若是國師出關了,奴才馬上來報。”
尹禛擺手讓他退下,身子累極,想閉一會眼。
高福眼見着尹禛躺在睡榻上,忙上前輕手輕腳幫主子蓋好薄被,累極睡過去的尹禛仍是略有吃力的輕咳,愁壞了只能看着的高福,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主子這麼般磨的,人哪能不眠不休的忙個不停,何況都是些傷神費力的。
步相這一病起來不知什麼時候纔會好,太醫院的人去了一波又一波,就沒看到人好,主子一個人可是撐不下去的。他一個做奴才的也只能瞪眼乾着急了,只盼着主子的身子能快點好起來。
這傷上加傷,勞神費力的下去,只怕主子萬一要是撐不住倒下來,那就全亂套了啊!想到這不吉利事,高福輕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又仔細着看了一眼睡得沉沉的主子,瞧着臉色越見難看的尹禛,打算等會讓太醫院的來給主子診個脈,至少也得開着好點的方子好好補補身子不是。
怨不得高福這個奴才想得太多,別說他是宮裡的老人了,見到的,知道的比旁人多得多,就憑在尹禛身旁服侍了這麼多年,十有八九都能猜中主子的心思,就本事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眼下他自然明白,最重要的是什麼。
戰敗了可以再打,可皇上現在要是出了什麼事,前後頭可就沒人撐着了,原本的步相現在也病得上不了朝了不是。
雲霄殿外暖池裡的蓮又緩緩綻開來,守在外頭的小路子驚歎的看着這一幕,就剛剛這裡還是什麼都沒有的呢,想到這裡,他不禁把頭向石屋的方向看看,國師該要出來了吧!今早皇上就問起過,眼見這太陽都快下山了。
當最後一抹夕陽沉入,石屋的門終於被打開來,小路子忙俯下身,知道定是國師出關了。
嵐封緩然的步出石屋,看着跪在蓮池旁的小路子,未置一語,便一掠而過。小路子只感覺有風從身旁吹過,忍不住微微擡起了眼,貼着地面偷偷一掃,然而全身忽然起了一陣無法控制的顫抖。
他只看見了,國師大人的長袍下襬,似風一樣輕盈的從地上飄過,行動流水般沒有任何阻礙,瞬間便飄出極遠。只來得及看清,他那長及到腰的烏髮,變得如月光般清冷的皎潔一片。
夜色蒼茫。
嵐封直接來到尹禛所在的南書房,他沒有推門,只是輕鬆的穿過門,像一道淺淺的白影,在穿過門後,便露出實體。
在一旁伺候的高福和正專注於尹禛,竟沒有發覺他的到來。只到高福準備換下微涼的茶水時,不經意的擡頭,驚嚇的打翻了尹禛邊的茶碗,也成功的打斷了尹禛的專注神情,皺着眉的尹禛還來不及訓斥做錯事的高福。便看到了站在堂前,發如銀絲,眸如墨色的嵐封。
尹禛眸中閃過一喜一憂,卻是靜靜的看着他,似乎等待着嵐封遲來的解釋。
而靈機如高福收拾好打碎了的東西,便馬上退了出去,心裡還在爲國師不知不覺便出現在殿裡的身影感到心悸。
除了他的髮色,尹禛感覺到還有什麼其它的變化,已經使他完全不同了。
嵐封臉上有一種隱忍、安詳和恬靜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的純潔而肅穆,而這樣的他,竟讓尹禛莫名的感到悲涼,卻說不清是爲自己,還是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