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被呂時陽一句“看見你就不想複習”而打擊得跟着曹一一和許曉婕回寢室的謝漪寧剛走到宿舍門口,就望見穿着菸灰色外套的夏邑年。低着頭,坐在一旁停成一排的自行車後座上,茶色的頭髮長長了不少,垂下幾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

“喲,這不是夏小跳嘛。”許曉婕走在最前面,上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夏邑年擡起頭,目光先落在許曉婕身上,然後又迅速地掠過她,望向了後面的謝漪寧。

莫名的,心口一緊。

“跳跳,你怎麼在這裡?”謝漪寧問。

夏邑年微微一笑,一雙眼睛裡依舊是活潑,卻在眼角混雜了一些沉重的情緒,“來找你啊。”

時值冬日,麗娃河邊的樹木依舊是綠色,只是這綠意裡頭多少夾雜了一些蕭索。河面上的蓮花早已不見了蹤跡,只有焦黃了的荷葉漂浮着,透出一股蓄勢待發的死寂。謝漪寧跟着夏邑年走到了河邊,在一張長木椅上坐了下來。身後是隱約的樹枝,面前是透着寒意的河水。謝漪寧下意識地將手放進了口袋裡取暖。但身體的暖意不僅沒能將手捂暖,反而使得那冷愈發的明顯了。

“請你喝。”夏邑年說着,將一罐熱奶茶遞到了謝漪寧面前。

“謝謝。”謝漪寧伸手接過,一時間愣住了。

謝謝。這兩個字竟然會對這這個人說出來,怎麼會這樣?兩個人之間,彷彿隔着漫長的距離。

夏邑年卻好像沒有感覺到一般,走到長椅前的一塊小空地上,背對着她,望着麗娃河,那細長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的悽清。“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謝漪寧不解地擡起頭看着他,身上的菸灰色融進了天空的陰霾裡,彷彿要化作了那遙遠的一片。

多久沒見了?

似乎……有一段日子了吧……

想到這裡,謝漪寧的心裡頭莫名就涌起了幾絲歉意。

“今天我們開了班會,說起大一下半學期可以換專業的事情。”夏邑年似乎並不在意謝漪寧的沉默,深吸一口氣之後開口道,“我在想,是不是應該選擇別的專業了。”

謝漪寧雙手捧着奶茶罐子,擡着頭看着面前的男生。

有些緊張。

她的腦海裡突然回想起那一天和許曉婕的對話,關於一個明確的拒絕。

也許,她真的不應該再拖了。害怕傷害,卻不知道這樣懸而不決,是最傷害。

“嗯,也不錯,畢竟這個專業還是女生比較多。”謝漪寧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說。

“你這麼希望我走?”夏邑年的聲音被風吹來,彷彿有些哽咽。

謝漪寧抿了抿嘴脣,“跳跳,我只是覺得這個專業的未來未必適合你,你應該找一個更有潛力更能發展的專業。”

“你知道我爲什麼選擇這個專業。”夏邑年,回過身來看着謝漪寧,嘴角是一抹自嘲的笑,“我知道你知道。所以,你對我有愧疚,是麼?”

“我……”

“謝漪寧。”夏邑年走到她的面前,低下頭看着她,“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是就是喜歡你,希望能在我看着你的時候,你也能看到我,也能迴應我的目光。可是,我卻遲了。從出生的那一刻就遲了。對你而言,我永遠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弟弟,而不是一個可以追求你可以站在你身邊的人。”

“跳跳……”

“高興、內疚、受了委屈的時候,你會叫我跳跳。生氣、威脅的時候,你會叫我夏小跳。似乎,有生之年裡,你從來沒有正式叫過我的名字。”

夏邑年說着,無奈的笑了,伸手揉了揉謝漪寧的頭髮,神色憐愛卻又苦楚,“真是可惡啊,被許曉婕說中了,溫水煮青蛙,卻不知道這青蛙是不是在自己的鍋子裡。我錯過了太多機會了,小寧。該怎麼辦呢?我還是捨不得走啊。”

“對不起。”謝漪寧只覺得這一幕殘忍極了,連呼吸都彷彿成了罪過。

“沒關係,”夏邑年努力扯起嘴角,“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你喜歡我最討厭的呂時陽也沒關係。我知道他會對你好,我看得到,你走在他身邊的時候很幸福。”

說完,他彎下腰伸出手輕輕抱了抱謝漪寧,“不過,你知道麼,我也是很好的,我也能給你幸福。只是你錯過了,你沒有選擇我,所以,以後被欺負了,夏邑年這個人也不會來護着你了。你不後悔麼?”

謝漪寧吃驚地擡起頭看着夏邑年,雖然很想不回答這個問題,但對上那樣的眼神,依舊不由自主地給出了自己最真實的回答。視線劃過,落下一條橫線。

搖頭。

夏邑年輕輕嘆了一口氣,“好了,回去吧,外頭冷。”

謝漪寧一路恍惚地回到了寢室,打開門,只有曹一一在收拾行李,而許曉婕卻不知了去處。

將手裡已經冰冷的奶茶放在了桌上,謝漪寧彷彿脫力了一般地坐了下來,“小婕呢?”

“出去了,應該是有事。”曹一一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鍊,長長舒了一口氣,拎到牆邊放好,這才坐了下來喝了一口水。

“什麼時候的車票?”謝漪寧問。

“後天上午的。哎,春運啊,車票真不是一般的難買。”曹一一感嘆。

“還不錯啦,你還是很近的。”

“這倒也是。”曹一一說完,放下了杯子,目光落在謝漪寧的身上,沉默了一會兒,“怎麼,夏邑年和你說什麼了?這麼鬱鬱寡歡的?”

“嗯……”謝漪寧看着腳邊那雙毛茸茸的兔子頭保暖鞋,微微彎着身體,手指擺弄着那兩隻兔子耳朵,眼前淨是夏邑年難過卻努力微笑的表情——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傻事,竟然這樣地傷害了一個人?“算是,說清楚了吧。也許,再也不會見面了。”

“原來如此。”曹一一意味深長地笑了,然後伸手拍了拍謝漪寧的腦袋,“難過麼?”

“有點。”謝漪寧頓了一頓,然後才點點頭說,“感覺自己是一個罪人。”

“呵,小寧寧你真可愛。”

“可愛什麼?”謝漪寧斜了曹一一一眼。

“情場如戰場啊,謝漪寧同學。”曹一一嘆了一口氣,“情場如戰場,可是這仗卻不是用刀槍棍棒坦克大炮或者手榴彈做武器。每個人手裡有的,就是一顆心。而所有的拼搏所要守護的,也是一顆心。所以,無論最後結果怎麼樣,這心啊,總是要受傷的,只是孰輕孰重罷了。”

“難道你要因爲難過而和呂時陽分手,和夏邑年好麼?”

“不要。”謝漪寧難得堅決的回答,隨即又覺得罪惡極了。

“我的小姑娘呀,”曹一一笑了,“難過什麼的,都是一時的。這是夏邑年必須經歷的事情。雖然心很脆弱,但是,卻不代表傷害無法度過。說的瀟灑一點,不過是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而已,你覺得他會有多麼的不堅強?”

“況且,這樣說開了,於他而言,也是一種解脫。日後他會遇到心意相投的姑娘,牽手相伴,豈不妙哉?”曹一一說完,拿着校園卡和熱水瓶去門外打水。

敞開的門,灌進來一股涼意,謝漪寧縮了縮脖子,目光又落到了那罐熱奶茶上。將曹一一的話一句句細細的咀嚼了,裝進了心裡。

曹一一看着熱水注進熱水瓶裡,衝起一陣溫暖的霧氣,目光不由得飄向了樓梯。

對謝漪寧說不用擔心,其實也不是僅僅因爲她相信每個人都是堅強的,更是因爲她知道許曉婕去了哪裡。

這樣也好。

拿下了校園卡,塞上熱水瓶軟塞。曹一一微微揚起嘴角。希望藉着開導夏邑年,許曉婕也能化解了自己的心結吧。

*

被念及的人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喝了一口熱豆漿,剛擡起頭,就看到菸灰色外套的男生徐徐走來。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落寞的表情,許曉婕突然覺得心口一陣發疼。

好似回到了從前的那個時候,也是一個冬天,蕭索而慘淡,沒有盡頭。

原來,自己根本就沒有離開過那段日子啊。許曉婕暗自苦笑搖頭,表面卻是慢慢揚起了滿不在乎的笑容,朝夏邑年舉起了杯子,“喲,又看到你了嘛。”

“你真是如影隨形啊。”夏邑年望見許曉婕,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後在她面前坐下,“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暗戀我呢。”

“嘖嘖,姐姐我對小屁孩沒興趣。”許曉婕搖了搖頭,隨即眼中閃過一道光,“除非,你願意讓我掰彎了。”

“我建議你回去把枕頭墊高點睡覺。”夏邑年翻了個白眼說。

許曉婕先是一愣,幾秒鐘之後回過神來,“你才做夢呢,白日做夢。”

“嗯。”夏邑年供認不諱,讓許曉婕怔了一怔,“不過現在夢醒了,”他說,微笑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像是個無辜的孩子。許曉婕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裡的杯子,然後又突然鬆開了,也揚起一個笑容,迎着他的目光,“醒了就好,生活去吧,年輕人。去找個適合你的男人相伴到老去吧~”

“你去死吧。”夏邑年瞪了許曉婕一眼,然後又忍不住笑了。

悲傷之類的,也有。難過什麼的,的確未曾走得太遠。但是畢竟是自己喜歡的人呢,自己想和她在一起,是因爲想讓她更加快樂和幸福。既然現在有一個人能比自己更好,那麼,還爭個什麼呢?

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