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十一月的天氣終於冷了下來,謝漪寧穿着針織外套走在去田樓的路上,突然感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正對上夏邑年放大了的笑容。

“跳跳。”謝漪寧先打招呼。

“最近怎麼都不見你了?”夏邑年走到她的左手邊,邊走邊問。

謝漪寧點了點頭,“嗯,最近比較忙嘛。”

“現在是要去哪兒?琴房?”夏邑年看到了謝漪寧手裡拿着的琴書,猜測道。

“嗯。”提起鋼琴謝漪寧就有些頭疼,她最不會的就是這些音樂、節奏之類的事情了,偏偏越是害怕越是頭疼就越是不會,如此惡性循環着,也幸虧老師的耐心好,有時候她自己都恨不能把自己給扔出去了。雖然鋼琴老師說最好每天都去琴房練習,但是謝漪寧總是能拖就拖,除非是到了快要上課的時候,否則絕對不去。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謝漪寧擡起頭看着夏邑年,“你呢?這時候應該不是去上課吧?”

“是啊,今天下午沒什麼課。”夏邑年聳聳肩,說。現在已經是一點半,課都已經開始半個小時了,要不是有事情耽擱了,他纔不會這麼晚纔出門。不過——既然遇到了謝漪寧,那麼原本準備偷偷溜進教室的夏小跳同學自然是找到了更好的去處,“我陪你練琴去。”他說。

謝漪寧微微眯起眼睛,反對道,“不要,你肯定是翹課了,快去上課。”

“哪有,我像是那種會翹課的人麼?”

“不像,”謝漪寧果斷的搖搖頭,“因爲你根本就是。”

“小寧……”夏邑年微微扯起嘴角,“你不會是在害怕吧?”

“害怕?怕什麼?”謝漪寧問,下意識地往旁邊移了一步。

夏邑年輕聲一笑,“怕你拙劣的鋼琴在我面前獻醜啊。”

“你——”謝漪寧一時語塞,的確,她很不希望自己練琴的時候有人在身邊,特別是夏邑年這種過了鋼琴八級的專業人士,更是讓她心有慼慼,好像隨時會喊一聲“停”然後指出她這樣不對那樣不對似的。

“是又怎麼樣?”謝漪寧挺起胸膛,理直氣壯,“我就是怕獻醜,行了吧。哼。”說完,她加快腳步走進了藝體樓,拿着琴卡排隊領琴房鑰匙,卻聽到琴房老師的帶着些驚喜的聲音,“喲,小夏,你也來練琴啊?”

“不是的,朱老師。”夏邑年擺出一副乖小孩的樣子,笑着說,隨即目光在謝漪寧身上一掃,別有深意。那朱老師瞬間領會,長長地“噢”了一聲之後道,“來陪女朋友的。”

謝漪寧聞言頓時臉頰微微泛紅,正想要澄清,耳邊夏邑年的聲音響了起來,“朱老師您誤會了,我們只是朋友而已。”

“明白明白,”朱老師笑着從謝漪寧手裡接過了琴卡,在一堆鑰匙裡挑挑揀揀後說,“吶,給你們最裡面那間房間,又安靜,琴又好。”

“哎,謝謝朱老師。”還不等謝漪寧有所動作,夏邑年就率先接過了鑰匙,隨即朝謝漪寧眨了眨眼,率先邁開了步子。

看着前頭怎麼看都有些得意洋洋的背影,謝漪寧咬了咬牙跟了上去。哼,夏小跳,看你污衊我,我今天不好好教訓你,我就枉費比你多吃了幾個月的白米飯!

可是,等走進琴房關上門之後,謝漪寧卻再也彪悍不起來了。

穿着菸灰色外套的男生,微微低頭坐在鋼琴前,修長的十指輕輕撫過黑白琴鍵,就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情人。低垂的眉眼,茶色的頭髮,安靜的側臉,還有,那讓人沉醉其中的曲子。

謝漪寧倚着門站着,只覺得自己彷彿站在了夏日午後的草地上,剛下過雷陣雨的天氣,空氣裡有淡淡的青草混合着泥土的香氣。白色棉布裙子的少女和白色襯衫的少年,騎着自行車嬉笑而過。而隨後畫面一轉,依舊是那個夏天,依舊是那片草地,依舊是那個女孩,卻早已不見了另一個人。她來來回回的走着,終於累了,在草地上坐了下來,黑色的長髮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只覺得淡淡的遺憾瀰漫開來,像是誰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冰激凌,透着香氣,卻是怎麼都品嚐不到了……

“我喜歡你。”

一曲彈完,夏邑年擡起頭看着謝漪寧,嘴角是有些苦澀的笑意。

“啊?”謝漪寧一時間還沒有緩過來,有些愣愣地看着他。

“我說,我喜歡你這樣安靜地聽我彈琴。”夏邑年的眼角閃過一絲無奈,然後站起身走到謝漪寧面前,“你喜歡我麼?”

“哈?”謝漪寧雖然已經回過了神,但是緊接着被這句話嚇到了,帶着些微的驚恐望着那雙眼睛,卻見男生只是輕輕一笑,說,“你喜歡我彈的這首曲子麼?《年華是無效信》。”

“夏小跳你想嚇死我啊。”謝漪寧有些外強中乾地嚷了一句,卻只引來夏邑年有一陣輕笑。

這個傢伙今天非常不對勁。謝漪寧對自己說,怎麼看都像是有些不正常的樣子啊。

“看看,你們彈哪首曲子?”夏邑年一把拿過謝漪寧手裡的琴書,展開放到了架子上,然後擡起頭看着謝漪寧,有些無辜,“嗯?不是要練琴麼?”

所以——他現在恢復正常了?謝漪寧有些不確定地看了夏邑年一眼,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把書翻到了某一頁,指了指那首曲子,“那,這個。”

夏邑年聞言微笑着看了謝漪寧一眼,隨即掃了眼琴譜,斷斷續續彈了起來。謝漪寧的目光完全落在了那靈活的手指上,看了半天,有些委屈有些無奈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一時間整個人都耷拉了下來。

“跳跳,你真的不是來讓我無地自容的?”謝漪寧聽着那越來越連貫悠揚的琴聲,瞥了夏邑年一眼,說。

“嗯,其實我就是來讓你無地自容的。”夏邑年收回手,很是嚴肅地說。

謝漪寧斜睨了他一眼,“殘忍,太殘忍了,你忘了從小班開始是誰罩着你的了?”

“我還真忘了,”夏邑年擡頭望了望天花板,“我只記得從小學開始你每次被欺負了都會拖着我老姐來找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找我訴苦,害得我小小的身板就要去找高年級的男生去打架。”

“哎?那個人是我麼?”謝漪寧不可思議地看着夏邑年,然後指了指自己,“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怎麼不記得這樣的事情?跳跳你不會是腦子壞掉了吧?”

“唉唉唉唉,是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追着求着幫你擺平欺負你的人行了吧。”夏邑年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隨即拉起謝漪寧的手就放在了琴鍵上,“好了,現在你來彈幾遍聽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彈出讓人多麼難以忍受的曲子來。”

謝漪寧帶着歉意看了夏邑年一眼,“會很變態哦,你做好心理準備。”

“嗯。”夏邑年點點頭。

“你……你別看着我呀,我緊張。”

“嗯。”夏邑年點點頭,移開了目光。

“那個……你能不能別坐在我旁邊,我會彈不出來。”

“好。”夏邑年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退到一旁。

“呃……”謝漪寧還想開口,卻被夏邑年敲了下腦袋。“你彈是不彈?快,早死早超生。”說完站在了她的身後,開始釋放低氣壓。

謝漪寧無奈地揉了揉腦袋,看着琴譜一個音一個音的按着琴鍵。夏邑年看着她顯得笨拙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嘴角——其實,倒也不是真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跑來找他訴苦,他想,思緒回到了小學四年級的時候。

“嗚嗚,跳跳……”小夏邑年剛下課出了教室想去找小謝漪寧玩,卻看到她站在教室外面哭得厲害。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小男生皺起一張粉嫩嫩的臉,捏緊了小拳頭說,“告訴我,我去幫你揍他。”

“嗚嗚嗚,跳跳,嗚嗚嗚……”小謝漪寧卻只顧着哭,過了一分鐘才斷斷續續地開始回答小夏邑年的問題,“他們……嗚嗚嗚……宋傑成他們拿蚯蚓,放,放到了我的鉛筆盒……裡……”小女生一面說着一面打着嗝。才說完就聽到上課鈴聲響了起來,而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不見了,手裡多了一塊乾淨的手帕。

後來謝漪寧才知道,夏邑年在放學後真的替她去教訓了那個叫宋傑成的男生,至於後來有沒有傳到老師那裡,有沒有叫來家長,謝漪寧追問過很多次,但夏邑年都推說不記得了而將這問題掠了過去。

其實哪裡是不記得——夏邑年指正了謝漪寧彈錯的幾個小節,微笑着搖搖頭——不過是爲了讓她不要有負罪感罷了,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天老爸從學校回來之後怒氣衝衝的樣子,掄起拖把就要打到他身上,若不是夏家媽媽攔着,只怕他至少要被打個重傷,在牀上歇半個月。

“怎麼樣怎麼樣,這次還能聽麼?”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謝漪寧好不容易沒有斷地彈完了這首曲子,忙不迭轉過身看着夏邑年,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一隻抓到了老鼠的貓咪,希望得到誰的首肯一般。

夏邑年看着這樣的表情,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裡頭格外地柔軟了,連原本準備好的吐槽都拋到了天邊,忙輕輕咳了一聲,這纔開口說,“嗯,至少不用擔心吃不下飯了。”

“夏邑年,你好好說話會死啊?”謝漪寧聽完雖然鬆了一口氣,但還是順勢埋怨道。

“會死,會吐死。”夏邑年絲毫不停頓地回答,彷彿這樣的對白已經成了慣例。

“哼,我知道你是被我的聰明才智給嚇到了。”

“是啊是啊,嚇得我快去找閻王爺敘舊了。”

“夏小跳你討厭死了。”

“謝漪寧你少得意。”

“幹嘛?你有意見?”

“怎麼?我就是有意見,你有意見啊?”

“哼,懶得理你。”

“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