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2

回到寢室的時候, 謝漪寧忍不住深吸一口飄散着洗面奶、洗髮水、牙膏等種種莫名其妙香味的房間,這才長長嘆了一口氣。

兩天時間裡頭,祭拜、追悼會、出殯、焚化遺體、下葬……一大堆的事情鋪天蓋地而來, 壓在了親人逝世的悲傷之上, 使得這樣的情緒格外的沉重了些。

“謝老師回來啦。”許曉婕第一個擡起頭看着謝漪寧, “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嗯, 回來了。”謝漪寧將東西放在了桌上, 耳邊還是怎麼也念不完的誦經聲。被拖長了的南無阿彌陀佛一遍又一遍,像是一條鏈子,將人引向往生。

謝漪寧累了。身體或者心理, 都累得很。

她不知道自己原來是有這麼多眼淚的,只要想起一點點關於外公的事情, 就會哭。明明在去殯儀館的路上, 她還安靜的扶着虛弱的謝媽媽——對於那時候的她而言, 外公去世這個事實似乎還存在着些微的被推翻的可能。但是等到她站在殯儀館裡,站在親屬的第一排, 看着男家眷一起扶着那裝了遺體的容器徐徐走出來。聽着舅舅用僵硬地普通話念着外公的生平,她才最終認清了事實——外公死了。外公毫無氣息地躺在了眼前的那個玻璃罩下的棺材裡。不久後就會被送去火化,然後埋入地下。成了又一個每年清明來拜上一拜的先人。

眼淚終於止不住留下來的時候是在瞻仰遺體的時候。謝漪寧抓着表哥的手,怎麼都不敢靠近。只瞥了幾眼,瞧見花團錦簇中躺着的早已瘦的不像話的人。閉着眼睛, 嘴脣鮮紅, 蒼白的臉頰塗着妖豔的胭脂。謝漪寧只覺得他好像下一刻就會睜開眼睛, 問自己一句, 爲什麼那一天就你一個人不在?

是的。她害怕了。

害怕死亡。

也害怕着所有和死亡相關的東西, 比如漫長的唸經聲,比如冰冷的被塗上生硬顏色的遺體。

那一天的一點, 她突然醒過來。是因爲感應到了外公的離去麼?

謝漪寧心中有着這樣一個毫無根據的猜測。但是她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這種愧疚的心情她寧願好好地藏着,不要被看穿纔好。

謝媽媽在殯儀館也哭得幾乎暈了過去,卻執意要去焚化爐那兒看着。謝漪寧抽泣着扶着她一路走去,聽着她碎碎的唸叨,只覺得自己不孝極了。口袋裡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震動了兩下——有消息來了——她輕輕抿了抿嘴,彷彿沒有感覺到一般站在了焚化室外。

再也沒有了。連讓人緬懷的曾經被居住過的身體也化作了灰燼。

看着骨灰盒下葬的時候,謝漪寧只覺得東海的風掛在臉上生疼。一種凌烈的氣息瀰漫在四周。

外婆將一碗紅燒肉放在了墓碑前,嘀嘀咕咕着,“老頭子閉眼前一直說要吃紅燒肉。我說不能吃的呀,醫生不讓吃,等你好了我再燒給你吃……可是現在……哎,你慢慢吃吧,想吃什麼來告訴我,我都給你送過去……”

謝漪寧的眼前又模糊了起來,外婆的背影愈發的模糊了。

回去的路上,隱約聽到一個親戚說“小女兒家的小姑娘很孝順,哭得多傷心”。謝漪寧倚在車窗上不由得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這不是孝順,更恰當的,是愧疚。只是,誰都不會了解她這樣的情緒。

“小寧?”猛地感覺有人在拉自己的頭髮。謝漪寧驀地擡起頭,瞧見曹一一擔憂的表情,一旁的凌羽桐和許曉婕也都擡起頭望着自己。

“怎麼了?”謝漪寧問,聲音啞啞的。

“小寧,你怎麼哭了?”曹一一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沒事。”謝漪寧擺擺手,擦了擦眼淚。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見三個人依舊不放棄的樣子,只能開口,“我外公……禮拜五的時候沒了……”

曹一一三個人面面相覷,竟是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了。之前準備的要嘲弄一番她禮拜四晚上夜不歸宿的言語也被拋在了腦後,此刻只是在肚子裡搜刮着關於安慰的話。

不要太難過了。

一切都會好的。

節哀。

……

語言到這個時候才表現出了它的匱乏和無力。曹一一伸手拍了拍謝漪寧的肩膀,然後給她泡了杯薰衣草花茶,放在了她的手邊,然後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

許曉婕和凌羽桐也沉默地收回了視線。

——現在,一個安靜的環境也許纔是最被需要的吧。

謝漪寧捧着花茶,心裡頭涌起一股暖意。掏出手機看着快要塞滿收信箱的短信,這才一條條看了起來——大部分是來自呂時陽,還有幾條零零散散是得知消息的夏依彥和夏邑年的問候語安慰。先給夏依彥和夏邑年回覆後,纔將呂時陽的短信從頭到尾再看一遍。

沒有催促,沒有急躁。只是在每一個點問一樁尋常的事情。是不是吃了早飯,睡覺睡得好不好,天氣冷了要多穿點衣服……之類。

每看一條,心裡的溫度就上升一格。等到翻到最後一條消息的時候,暖洋洋的心將眼角的冰塊融化了。淚眼朦朧間,看到呂時陽的名字下頭寫着一句“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