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0

夜色寧靜, 空氣中的冷冽被燈火吹散了寒意。緩慢旋轉着的摩天輪,一間一間的小房子裡頭。有情侶,有朋友, 有帶着小孩子的家長。還有——被恐高症這種自己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過的東西嚇得一塌糊塗的謝漪寧和在一旁安慰的呂時陽。

“好了, 眼睛閉上, 不要去看外面就好了。”呂時陽拉着謝漪寧的手, 安撫道。

“不行。”謝漪寧極輕地搖了搖頭, “閉上眼睛我就覺得這個東西在動,再晃,就要掉下去了。”

“怎麼會掉下去呢, 你看大家都好好的。”呂時陽說着站起身來就要坐到謝漪寧身邊去。

“啊,你不要動呀, 你看, 晃了晃了, 掉下去怎麼辦啦?”謝漪寧忙伸手阻止,結果卻只引來更加劇烈的晃動。還沒有來得及伸出手, 就被緊緊地擁進了懷裡。

“掉下去,就掉下去吧。”呂時陽伸手拍着謝漪寧的背,微笑着看着外頭的璀璨,“說不定還能穿越一次。”

“我說,你接觸的都是什麼東西啊?連穿越都知道了?”謝漪寧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唔?”呂時陽微微一愣, 然後回答, “許曉婕給我的那些小說啊, 說要更瞭解你, 更接近你的喜好,看那些小說肯定沒錯。不過實在太多, 所以現在只看完一本穿越的而已。”

聽到許曉婕這三個字,謝漪寧的心裡頭已經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了,她努力鎮定了一下,問,“還有些什麼?”

“還蠻多的,動漫和小說都有,比如《黑執事》、《咎狗之血》之類,還有小說的話《小規模戰爭》、《被動態》、《不瘋魔不成活》什麼的……”聽着呂時陽一樣樣的舉例,謝漪寧的臉色一點黑過一點。“好了,不要說了。”謝漪寧牢牢地捏住呂時陽的手臂,“你只要記住我一句話,關愛生命,遠離許曉婕。”

“呃……”

“還有,回去之後把你那些該死的動漫和小說全部刪掉。一個都不要留。”

看着謝漪寧認真得都帶了幾分威脅的目光,呂時陽微笑着點點頭。

“不過,你怎麼會和小婕聯繫上的?”謝漪寧疑問的目光看着呂時陽。

“其實,自從寒假結束開始,我就通過夏依彥找到許曉婕和曹一一了。”呂時陽說着,伸手捏了捏謝漪寧的臉頰,“誰讓你讓人這麼不放心呢。”

“哪有……”謝漪寧無力地反抗,卻最終失敗。

“是誰躲着我不肯見我就爲了臉上幾顆痘痘。是誰家裡面壓力重重卻一點都不準備告訴我。”呂時陽說完,輕輕啄了一口謝漪寧的嘴脣,湊近了說,“說起來,我們的關係不應該這麼生疏客氣吧?”

“唔……”謝漪寧的臉有些發燙,支吾着,說不出話來。

“難過的時候,高興的時候。想哭的時候,想笑的時候。我都希望你能立刻想到我,也立刻來找我。”呂時陽輕輕嘆了一口氣,將謝漪寧手臂收得更緊一些,好像害怕懷裡的人會在下一刻推開自己一樣。伸手,將她的頭輕柔地靠向自己的肩膀,“從夏依彥她們那裡得到關於你的信息,是最無奈的事情。有時候恨不能把這一條曲折迂迴的線給拉直了。”

“……”

“小寧。”

“嗯……”

“下次,從下次開始,讓我成爲第一個知情人,好不好?”

“……好。”

拖着臉紅紅的謝漪寧走出了摩天輪,看着依舊熱鬧的遊樂園,呂時陽側過頭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聽到謝漪寧的手機響了起來。

看着來電號碼,謝漪寧的表情僵硬了一秒鐘,然後迅速接了起來。“喂,爸爸。”

呂時陽感覺到掌中的那隻手的冰冷,下意識地伸手攬過她的肩,將她的手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頭。“嗯……嗯……那我……這……好,好的。嗯……爸爸再見。”

“我們回去吧。”謝漪寧掛掉電話,擡起頭看着呂時陽,一雙眼睛裡隱隱有些淚光。

“好。”察覺到她身體的涼意,呂時陽點了點頭。

地鐵明晃晃的日光燈撒着慘白的光,像是醫院病房裡頭的白。謝漪寧有些疲累地將頭靠在欄杆上,冰冷的觸感隨即就被溫暖的手掌代替。她側過頭就望見呂時陽關心而溫柔的目光。“小陽。”

“嗯。”

“你……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還在麼?”

“一半一半吧。”

“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很小的時候外公就沒有了,後來小學時候奶奶也沒了。”

“那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

低下頭看着謝漪寧的神色,呂時陽心裡頭隱隱猜到了些什麼。大抵,那個來自謝家爸爸的電話所帶來的是最壞的消息。“不記得了,”他伸手揉着謝漪寧的頭髮,“那時候太小,只知道沒有了。只是這樣而已。”

“……”謝漪寧聞言沉默了,一隻等到地鐵到站,都沒有再說話。手卻始終沒有閒着,一直在擺弄着手裡的旋蓋手機。“啪嗒啪嗒”的,像是誰的猶豫不決。

無言地走出地鐵站,再轉公交車,站在學校正門口吹着晚風,看着寥落的街道,謝漪寧看了眼手機。“好像,過了門禁時間了……”

“你哦。”呂時陽無奈地颳了下謝漪寧的鼻子,“去我家吧。”

“哎?”謝漪寧驚訝地看着他。

“幹嗎?你不是說你們宿舍的阿姨很恐怖的麼?過了門禁時間寧可死在外面也不要去找她們開門。”

“但是……”

“瞎想什麼呢你,”呂時陽見狀笑了,“我去秦白那裡睡。”說完,拉起謝漪寧的手,“走吧。這麼晚了,再不睡明天就有專車送你去動物園了。”

謝漪寧還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被帶着穿過了馬路一路朝呂時陽的家走去。一盞又一盞的路燈,長長又短短的身影,有些冷,卻不至於徹骨的風。

寧靜的夜晚。

卻不見得平靜。

“有什麼事記得給我打電話。”帶着謝漪寧回了家,又指點了洗漱用品之類的東西之後,呂時陽將鑰匙放在桌上便離開了。謝漪寧先是給曹一一發了個短信,然後草草刷了牙洗了臉就鑽到了被子裡去。

陌生的屋子,陌生的房間,陌生的牀,陌生的被子。卻無處不流露出熟悉的氣息。

好像,名叫呂時陽的主人,無處不在一樣。

謝漪寧在牀上輾轉着,怎麼都沒有睡意。剛纔謝爸爸的電話還在耳邊迴響。

“小寧,你外公怕是不好了。”謝爸爸說,“你不用回來,這麼晚了,也沒什麼車子,回來了也幫不上忙,還是在學校裡吧。有什麼消息,我們會告訴你的。”

什麼消息?

無非就是一個字,一個狀態,一個,怎麼也改變不了的現實。

謝漪寧想過不顧爸爸的話打車一路回家。也不會耗費多少時間。但是她又沒有。從未接觸過這麼近距離的死亡的威脅。彷彿湊近點就能看見死神穿着一身黑衣站在親人牀邊。她下意識地想要去躲避。內心的潛意識裡固執地以爲,只要不看到,便不是真的。

一句話、一條信息,遠遠比一樁親眼目睹的事實,要好接受得多。

這麼鬼使神差地,帶着些懼怕,帶着些僥倖。謝漪寧看着從沒有拉嚴實的窗簾縫裡透進來的月光,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噗”地一聲。

睜開眼的動作彷彿有了聲響。

謝漪寧聽着自己呼吸的聲音,只覺得格外的清醒。從不知何時睡過去的夢境裡頭轉醒,卻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夢了。應該是個很難過的夢吧,不然爲什麼心裡頭會覺得空落落的。

伸手從牀頭抓過手機,一看時間已經是一點零五分。謝漪寧嘆了一口氣,將手機放在了枕頭邊,閉上眼睛,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臨睡着時,只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沒有完成,卻是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就這麼木知木覺的,再睜眼的時候,是凌晨四點。

謝漪寧猛地坐起身來,有些顫抖地抓過手機,神色間,甚是無措。

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電話,聽着那邊漫長的“嘟嘟”聲,好像自己的呼吸被這聲響牽制着,若它斷了自己也就死去。

但是,一直到忙音響起,都沒有人接聽,謝漪寧心情複雜地按下了掛斷。

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謝漪寧安靜了一會兒,又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喂?”呂時陽帶着睡意的聲音響了起來,讓謝漪寧登時鬆了一口氣。彷彿一個無邊無際的黑夜裡,終於迎來了第一道曙光。“小寧?”

“嗯,是我。”謝漪寧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

“怎麼了?”呂時陽的聲音清醒了不少。

“沒,沒什麼……”謝漪寧捏着手機,整個人蜷縮着,看着被套上藍白的格子,“我……”

“你怎麼了?”呂時陽用循循善誘的語氣問,雖然焦急,卻還是保持着耐心。

“我剛給我爸打電話,可是沒有人接……”謝漪寧沒頭沒腦扔出一句話,然後又陷入了沉默。

“……你電話不要掛斷,我現在過來。”呂時陽用不容否決的語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