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梅見到慕以竹的時候,他正低着頭,不知在擺弄着什麼東西,眼神專注,只是看到那修長美好的五指眷戀地撫摸。像是撫摸摯愛的情人一般溫柔。
何青梅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感受着心臟砰砰的跳動聲,苦笑了下,看來,果然只有慕以竹能夠勾動她這麼強烈的思緒反應了,真的是想不承認都不行,比起意識精神,她的身體,更加牢牢地記住了對這個男人的眷戀。
“咚咚”的敲門聲,慕以竹擡頭,望見了高挑美麗的女子站在門邊。她的指微微蜷起,扣在門上,一開始,男人的表情是有些茫然的。然後,便像是夜空中一顆一顆星子點亮一般,在意識到,站在那裡的那個女人,是何青梅的一瞬,那一片荒蕪的黑,瞬時間,滿是墜落的星星鋪陳,格外的璀璨明亮。
慕以竹的臉上,忍不住綻放出了極爲驚喜,極爲快樂的笑,那麼的開心,甚至露出了雪白的牙齒,他的笑,從來都是剋制的笑,他的喜怒哀樂。從來都是經過剋制之後表現出來的跡象,只是,這一刻,當何青梅的眼眸與他的眼眸對視,當她的眼中不再是冷漠無視甚至隱隱的恨意厭惡,當他再見到沒有發生那一切讓兩個人漸行漸遠的事情前。她看着他時,流露的柔軟時,慕以竹笑的像是個傻子。
甚至,眼角跟着酸酸的,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青梅......”
他喃喃着這兩個字,手中的東西落在了牀上,手撐在牀沿上。便要下牀,他想要擁抱她,很想很想,他一直害怕着,醒過來之後,便一直那麼害怕,已經做到了那樣的地步,何青梅還是不願意見他,還是不願意面對他,還是恨不得和他死生不見嗎?
這種種的想象,這幾日,快要將他徹底壓垮。
“別動!”
慕以竹忘記了自己的傷勢,何青梅卻沒有忘記,看到慕以竹這麼一眼的功夫下了一半的牀,露出了後背上青紅相間的一片狼藉,何青梅慌得大喊一聲。
慕以竹頓住,因爲何青梅的厲聲,誤會了什麼,露出的雪白的牙齒,滿滿地斂入了脣間,傻笑的樣子,消失了,重新變回了那個冷漠孤高的男人,看似平靜了,只是,誰能夠真正地品味他脣齒間滿滿的苦澀?
果然,還是自己癡心妄想,太過奢望了,自己做過的事情,說過的話語,慕以竹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是那麼狠狠地傷害過何青梅,他是那樣不留絲毫情面地驅逐過何青梅,他是那麼決絕地將她從自己的身邊推開。
他想當然的以爲那樣做何青梅會好,自己會好,待到真的有一日真相便是揭開了,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殊不知,他料定了事情的發展,卻料錯了自己的心,他承受不住何青梅走向別人,承受不住,自己從此不再是何青梅生命中佔據最重要位置的男人,更加承受不住,她不再,對他笑,不再,拉着他的手撒嬌,她的眼中,不再只看得到他的倒影。
何青梅沒有發現慕以竹心底煩亂複雜的糾葛,她來這裡,不是爲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糾葛,更不是爲了來理清兩個人之間早已經纏成亂麻一片,根本便理不清的心情。
她上前了幾步,站在了離着慕以竹三步遠的位置,這個距離,能夠讓她更加地清醒些,記得自己爲什麼來見慕以竹。
何青梅不出聲,慕以竹更加不會出聲,何青梅剛剛一接近,他便近乎貪婪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眉眼,看着她的脣,看着她全身上下每一處細節。
何青梅先開了口,比起慕以竹,何青梅有時候有些事情上,更加果決:“你爲什麼會來京城?在a市好好的......”
她決定從這裡開口,她還不知道,慕以竹究竟單單只是爲了她,還是有鄭家的關係,若是有鄭家的關係,那麼,成樂嘉的這件事情,就不好說了。
慕以竹遲疑了,有一瞬間,他的掌心甚至汗涔涔地,濡溼了掌心,可是,也只是一瞬間,何青梅這麼平靜地詢問他原因,他意識到了,也許,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
“爲了來看你。”
他擡眸,眼中的星子越發地亮,脣角微微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不深,卻真實:“我來京城,只是爲了來看你,看你一眼。”
何青梅的心,砰砰地急速跳動了幾下,原來不信的話語,可是,面對着男人背部之上的傷痕累累,面對着男人蒼白帶笑的容顏,怎麼能夠再將其當做耳旁之風:“只是一眼嗎?”
她問。
“不止是一眼。”
慕以竹緊緊地攥住了掌心,五指甚至微微陷進肉裡,不斷蔓延的刺痛,讓他的頭腦清醒,猛地擡起頭,緊緊地盯着何青梅:“不止是一眼,我想要和你重新開始,我想要得回被自己親手拋掉的寶物。”
那寶物,便是何青梅的心。
慕以竹眼中的深情,觸目驚心,她從來沒有哪一刻,見過這麼深情的男人,腳,往後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覺得有些可笑。
“青梅。”
慕以竹的手伸出,聲音中含了濃重的祈求味道,他看到了何青梅那後退的一步,像是退到了自己的心間一般,一顆心,被狠狠地一擰,痛苦的厲害。
“我相信你。”低陣腸號。
出乎慕以竹意料的,何青梅在後退一步後停住了身子,回了這麼一句話,他應該高興的,可是,莫名地就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以竹,我們之間有二十幾年的青梅竹馬的情誼,雖然現在很多人看來,青梅竹馬不是那麼絕對,可是,我自問,對你的瞭解,不是世上最深的,也稱得上是寥寥數人了。”
“以竹,你是個驕傲的人,也是個太過較真的人,你做不來爲了什麼財產,便傷害我欺騙我的事情,自然,你也不會爲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白清沫,突然間便要和我離婚。”
“我那個時候也不怎麼清醒,腦子和被什麼漿糊矇住了似的,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結果,我們兩個之間,鬧成了這樣,不幹不脆,不黏不斷,難看到了這步田地。”
何青梅側首,沒有看慕以竹的眼睛,今天來了這裡,本來只是爲了成樂嘉的事情來的,可是,慕以竹的話,讓她突然產生了一絲衝動,她衝動地想要知道,慕以竹究竟爲了什麼,當初要那麼負她。
“告訴我,究竟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
慕以竹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腦袋,那裡,已經擺脫了大部分的痛楚,可是,在美國時候,周遲說的清清楚楚,他腦子裡,還有淤血的存在,看起來比原來好了,比原來輕鬆了,可是,那剩下的淤血,更加深入更加難以清除了,他以前還可以因爲頻頻復發的頭痛而知道自己的病情在加重,知道他什麼時候,離着死亡離着倒下更近一步,而現在,也許他現在好好地說着話,下一刻,便會徹底地倒下。
“別告訴我只是爲了那個被你送進精神病院裡的男人做的事情,以竹,我知道你肯定是不知情的,也許我會憤怒,也許我會對你失望厭惡一段時間,可是,只要你願意,我是能夠走出來的,我愛你太深,深的連自我都快要失去了......”
慕以竹聽着何青梅的話,看着她的眼,那裡面,是深深的自嘲,心痛如絞,猛地,他跌跌撞撞地下了牀,,抱住了何青梅,抱住了那纖瘦了許許多多的腰身:“我後悔了,我後悔了。”
他將自己的腦袋,埋在了何青梅的脖頸間,喃喃着:“青梅,是我做錯了。”
滾燙的淚水,滴落女人的頸項,慕以竹閉上了眼睛:“我錯了”
錯在不該那麼傷害何青梅,以着自己所謂的保護的方式,說着讓何青梅幸福快樂,卻將她一步步,親手推入痛苦的深淵,更加錯的,是在何青梅已經慢慢地從那痛苦的深淵中辛辛苦苦地爬上來了一大半的時候,過去,將她拉了回去。
他不該,反悔,他錯在反悔,可是:“青梅,我愛你,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人呀!”
你是我的骨,我的血,我所有生存的根基,奮鬥的動力,你是我的親人,愛人,友人,從來不曾說過什麼青梅竹馬,從來不像是何青梅一般將那二十年的情誼放在嘴邊,實則,比起何青梅,他更在地難以放手。
聲聲的愛語,男人的心跳,漸漸地與何青梅的心跳相互應和,滾燙的淚水滴落脖頸,燙的她的眼睛裡,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滴落了淚水。
可是,那個原因,那個真正讓慕以竹下定了決心傷害何青梅的原因,他卻是絕對無法說出口的,從前,是爲了讓何青梅安心地離去,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而現在,更加不能說,因爲,他們之間,已經再也經不起一次重大的打擊了。
他已經爲了自己的自私,將何青梅拉入了一層深淵,絕對不想要因爲自己的自私,讓何青梅今後沉入更加深層的深淵,越是幸福,越是不可以。
慕以竹眼中深深的掙扎與爲難,一直盯着他的何青梅,怎麼會看不出來,她很想要很想要知道原因,非常非常地想,正如同她說的,清醒過來想一遍,慕以竹要和她分手離婚的那種種原因,都站不住腳,那麼,還有什麼,是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還是要隱瞞着,不敢出口的呢。
何青梅的手,慢慢地撫上男人的肩膀,光裸的肌膚上,是冷汗,那是痛的,而目光所落的背後,那青青紫紫的藥膏下,坑坑窪窪,彷彿是被腐蝕了的月球表面似的,一瞬間,想笑,那笑,卻又成了更多的眼淚算了,真的算了吧,難得糊塗,也許那原因,不如她想象的那麼重要,也許那原因,會讓他們之間再次迴歸冰點,更也許,那原因,讓面前的男人,這麼痛苦。
算了吧。
手指,試探性地輕輕一碰最近的那個癟了的水泡,扁扁的,紅紅黃黃的,慕以竹的肩膀瑟縮了一下,是下意識地反應,女人張開口,終於將話說了出來:“難看死了。”
何青梅突然嫌棄地道。
慕以竹的心慌了一瞬,下意識地便要退開,他從鏡子裡看到過自己背後那些難看的傷痕,那些腐蝕的傷,甚至沒有結痂,再加上那些藥水,難看到了極點,何青梅一直最喜歡的是他的容顏,第二喜歡的,是他的身體,她總是癡迷地望着他的臉,總是偷看他洗澡。
何青梅的雙手一使力,慕以竹那躲避的動作,便沒成。
“以竹。”
何青梅的聲音悶悶的。
“嗯?”
慕以竹恍惚地應着,還是擔心自己背後的傷。
“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慕以竹想着是否讓醫生給自己開些快速結痂的藥膏,還有,他要儘快做祛疤手術,今天最好就先聯繫京城裡最好的整容醫師,一時間,這些亂七八糟的法子在慕以竹的心裡來回轉悠。
“回a市去吧。”
何青梅慢慢地將慕以竹的肩膀推動,將他埋在自己脖頸處的腦袋擡起,盯視着那雙鳳眸:“我想念a市了,想念那裡的人,想念那裡的景,想念那裡的一切一切。”
慕以竹受傷的時候,不知生死地躺在手術室裡的時候,無知無覺地趴在無菌觀察室裡的時候,她曾經做下的決定,放過自己,放過慕以竹,若是慕以竹醒來之後,沒有改變主意的話,她會告訴他,自己願意和他重新開始。
被成樂嘉的一番行爲話語,擊碎了的話。
慕以竹怔怔的,被這巨大的驚喜,完全擊中了頭腦心臟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他甚至,一時間都動彈不得。
“現在”
何青梅抓起慕以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臟之上:“告訴我,你和成樂嘉,是否有任何超出友誼之外的關係!”
她將自己的心,再次放到了他的掌心,女人一旦愛上了,她的心,便再也不由得自己做主。
慕以竹眨了眨眼睛,眉頭下意識地皺起,成樂嘉,這個名字,他甚至根本便不記得是誰,只是,偏偏前兩天有一個討厭的女人和他的那位母親一起過來,話裡話外,很有些耐人尋味,卻是讓他直接趕走了。
那個時候,正是心情極其地糟糕的時候,自然是極其地不客氣了,只是,想到成樂嘉看着他的眼神,慕以竹便絲毫不後悔自己的糟糕態度:“那個女人......”
慕以竹搖了搖頭,望着何青梅,很是奇怪:“我和她甚至都沒有友誼這種東西的存在,怎麼會產生什麼超出友誼之外的關係,青梅,你是不是”
慕以竹有些好笑:“誤會了什麼?”
“難道在你心裡,我就是那樣一個,是個女人便往上湊的男人嗎?”
何青梅盯視着慕以竹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深沉,沒有逃避,全然的,真誠,還有一絲輕鬆:“以竹,我相信你。”
我將畢生的勇氣用在了你的身上,我將畢生的信任交給了你,我將能夠再次狠狠傷害自己至死的武器,親手送到了你的手中,所以:“別讓我後悔,好嗎?”
“不會的,青梅,青梅,再也不會了,我再也不會把你往外面推了。”
那是心死成灰的滋味兒,那是活着宛若行屍走肉的滋味兒,失去了何青梅,慕以竹甚至覺得自己活下來的滋味兒,都無法體會了。
“現在,吻我。”
何青梅要求。
慕以竹吻上了那一片柔軟的脣,從淺淺的試探,慢慢地加深這個吻,從脣與脣的相互依靠,舌尖一點點描摹屬於她的甜蜜:“青梅,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再給我這個機會。
慕以竹說和成樂嘉沒有任何關係,何青梅便信,在男人眼中,女人的最可愛之處,也許便在於她堅定不移的信任與支持,而何青梅,從來都是這樣一個認定了,便絕不反悔的人。
“等到我養好了傷,我們就一起回a市。”
慕以竹臉上冒着冷汗,傷口還是因爲方纔激吻何青梅,而崩裂了些,可是,他的面色,他的眼神,都充滿了勃勃的生機,還有對未來生活的嚮往:“你喜歡a市,我們便還一直住在a市,你如果想要出去走走,我就一直陪在你身邊,我們,總不會再分開的。”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何青梅也不適合悶悶不樂,便是最難受的適合,她也總是會找到機會,找到方法,讓自己笑出來。
現在,在她決定忘記很多,重新開始之後,慕以竹還有些放不開,時不時地望她一眼,幾次想要開口,卻總是不敢張口,像是個羞澀的小媳婦似的。
何青梅嗤笑一聲,突然起身,慕以竹的目光追隨着腳步輕快的女人出了房門,腳步聲漸漸遠去,慕以竹的面色,暗淡了下來,他看了看這空蕩蕩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單人特護病房,冷清寂寥,方纔發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他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夢一般。
“以竹!你看這是什麼?”
花香撲鼻,眼睛裡所望見的,是一片繁花笑顏,那張美麗的容顏之上,綻放的笑容,比花燦爛,比星動人。
“怎麼只有一朵?”
慕以竹問,眼睛卻絲毫沒有多注意口中的一朵花,他的視線,只願意停留在那張沾染了陽光的容顏之上。
“這可是我偷偷在花園裡採的花,估計園丁肯定在背後罵我了。”
何青梅將嫩黃色的花朵塞到了慕以竹的手中,隨口道。
明明可以採很多朵,卻只是採了一朵:“我很喜歡。”
慕以竹笑着,輕輕地嗅了一下花朵的香氣。
“這樣子果然看起來好多了。”
何青梅站着,俯視着男人和花,然後,單手挑起對方的下頷:“以竹,我現在心情很好,所以,你有什麼話,儘可以和我說。”
“而且......”
“知道什麼叫重新開始嗎?重新開始,就是不去糾結不該記憶的東西,用自己最開心的面貌,去重新認識對方,你好,我是何青梅,很高興認識你,漂亮的小妹妹。”
她笑的調皮,慕以竹卻覺得心,重重地頓住,漂亮的小妹妹,最初的相見,他在她的口中,眼中,是漂亮的小妹妹,最初的執着,最初的交集,源於那一場宴會,源於那一個稱呼。
“我是慕以竹,很高興,認識你。”
很高興,這一生,愛着的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很高興,這一生,被這樣一個女人所愛。
何青梅在慕以竹的病房裡呆了一下午,她和他說了很多事情,說她離開他之後的所見所聞。說她過去不曾經歷過的許多東西:“那個商業會計資格認證,我考試通過,一年前,取得了證書。”
“那是你的努力得到了回報。”
何青梅能夠在經歷那麼大的來自於他的打擊後,反而堅定了考證的心,確實是靠着自己,慕以竹現在後悔當時光是想着自己的心情,卻忘記了何青梅正在學習的關鍵時期了。
何青梅沒有發現慕以竹的後悔,她只是因爲對方的誇獎而紅了下臉,擺了擺手:“哎呀,其實一點都不難,我只是從前不用心,現在用心了,不是順順利利通過了嗎?而且只是一次就通過呢,我們那一批同學裡,可是數的着的。”
一邊臉紅,一邊拼命在慕以竹跟前給自己臉上貼金,這樣的行爲模式,纔是慕以竹最熟悉的何青梅,不止是一點都不突兀,甚至是覺得心裡淡淡的甜蜜與懷念升起。
慕以竹的脣揚起:“我知道,你可以的。”
她只是不喜歡呆在一個地方學習,卻不是笨,她只是比起言語,更加喜歡直接解決,所以顯得直率,卻不是什麼都不懂。
“自然是可以的,我還學會了做甜點呢,你以後想要吃甜點的時候,就不用害怕形象破壞不敢讓人買了,我單獨做給你吃。”
何青梅歪頭,笑的露出小虎牙,慕以竹點頭,重重地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