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謀奪(下)
用完了早膳,便有宮女在外稟道:“娘娘,四福晉前來請安。”
“請四福晉進來。”因就這麼一個兒媳婦,熹妃倒也不大擺排場地在承乾宮明堂接受她的請安,除了大婚第二日的那次。
“媳婦給額娘請安,額娘萬福。”雲珠一身對襟紫水晶嵌布花扣的粉藍色繡垂絲海棠花樣,整套旗裝沒有鑲邊,只用紫色絲線在縫邊處包繡了波紋花樣,使得這件旗袍在粉嫩無害中綻出高貴豔麗的味道來,配着她精緻的小兩把子頭上的水藍色琺琅簪花頭飾,一身如水的氣質,讓人一見就覺得韶光中最柔和的藍天春風迎面拂來,柔和而動人。
這樣如水的明媚不是自己精心保養、回覆了青春的容顏就能擁有的……熹妃心中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妒意,臉上笑的格外親切,“快起來。”
看着雲珠的眼光倒有看着尊有求必應的金佛般,有絲熱切,有絲供着的小心感。“坐。”見雲珠在自己身邊的椅子坐下,接過夏荷端上的茶盞,才又問:“聽說昨兒弘曆有來信,他可有說什麼?”
消息傳得挺快的嘛!雲珠面無異色地淺笑:“就是問皇阿瑪、皇額娘還有額孃的安,還有問一下永璜的情況,說些西北迥異於京城的環境了。”綿綿的情話不能提,一些關於軍情的敏感性話題也不能說,雲珠說着萬金油式的答案。“還說想給額娘找可心的禮物,跟媳婦討論哪些個好呢。”
最後一句顯然讓熹妃心情樂了不少,睨了她一眼,試探道:“哦?他沒讓你給保守秘密?”
“有什麼好保秘的,爺向來孝順,常跟我講小時候與額孃的事呢,額娘慈母心,與爺是母子情深心有靈犀,哪能料不到?!”雲珠眼波一閃,含笑的玉靨顯出幾分俏皮來,“這普天之下又有哪處比得上京城繁華物產豐富的,媳婦也是見識淺的閨閣女子,哪裡能出什麼好主意,只好回一句‘禮輕情意重’了。”
“心有靈犀能用在這頭上嗎,淨胡扯!”嘴上這麼說,熹妃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忍不住笑了半天,着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道:“他有這個心我就高興了,何用他勞心勞力找什麼禮物,你去回他,多用心在差事上別誤了正事。”
若不說你幾句愛聽的話,說不定就訓我耽誤了弘曆的“正事”了罷。雲珠對熹妃的小心眼也是心中有數的,應了幾句後,才道:“前幾日額娘許了媳婦明日到岫雲寺給爺上香,額娘可還有什麼吩咐?”
“準備的東西還有隨侍的人員安排好了?”
“媳婦準備帶兩個大宮女還有葉嬤嬤、馮益去,隨行的侍衛就由常總管安排。”
“一個嬤嬤少了些,嗯,再帶上尚嬤嬤吧,她以前跟我去過岫雲寺,熟悉。”熹妃始終覺得葉嬤嬤是皇后派到乾西二所轄制兒子的釘子,不想她與雲珠太過親密,便又添上了自己派過去的尚嬤嬤。想了想,又道:“明日還有富察夫人她們去,你讓常總管多派幾個侍衛,安全些。”
“是。”原本帶葉嬤嬤不過考慮着她與皇帝、皇后都有聯繫,安安他們的心,倒沒想到熹妃連這個都要防着。這出行上個香能個值什麼,也用得着計較。
“時辰也差不多了,去給皇后請安吧。”熹妃看了看落地鍾,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淡淡地說道。皇后這麼座大山壓在她頭上,始終令她不暢快,什麼時候皇后去了,她才能母憑子貴成爲後宮第一人。
理解她的心結,雲珠從不在她面前多談皇后,難得幾次跟她一起去給皇后請安也不願成爲她們兩人較勁的物品。
皇后烏喇那拉氏做爲正經婆婆,又曾撫育過弘曆一段時間,既想通過雲珠打壓熹妃的氣焰,又看不過皇帝對雲珠的青眼有加,什麼大典、需皇后一人主持出面的事兒都讓她跟在自己身後,彷彿想着自己快快死掉好代替自己似的……
能理解,不過不代表雲珠願意退讓。笑話,是雍正讓她學的皇家典儀,又不是她自己上趕着吃苦受累的,本就不樂意將大好時光浪費在繁瑣的宮務及當一件超級華麗的木偶擺設的雲珠受了訓抄了經書,第二天,雍正就知道了始末。
看着粘杆處奉上來的新資料,雍正無聲地嘆了口氣。
弘暉死時,他勢力劇增,粘杆處也漸漸趨於成熟,這才關注起後宅,卻沒想到以往一心辦以爲安穩平靜的府邸內竟掩下了這麼多讓人瞠目結舌的陰私爭鬥,致使自己子嗣一個個地流失,連唯一的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嫡子也生生陷了進去!
深深檢省過後,他重新硬起心腸,納側福晉、努力又使府中格格有了身孕,一方面分出勢力暗中保護子嗣,一方面反利用起後宅關係影響前朝。直到登基,開始給弘曆物色了這麼一個各方面合乎他心意的兒媳婦,他知道她聰慧,溫婉卻不失手段,只是到底適不適合這個後宮,能不能擔起母儀天下的重責,能不能在這些女人的爭鬥傾軋中保住自己的兒女……他還要慢慢地看,看她怎麼做。
挺聰明的,知道身邊有自己派過去的人便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委屈透給了自己知道。雍正勾了勾脣,也罷,身爲兒媳婦,讓她站出來跟自己婆婆做對也有些難爲她了!本想着煅煉她的雍正嘆了口氣,接下她踢回來的球——總不能讓她嘀咕自己連妻妾都調教不好罷?!
——這個兒媳婦從來不懼自己皇帝的身份,腹誹起自己從不客氣,常讓雍正接到粘杆處報告後哭笑不得,她雖然說的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可意思裡也不無對他的崇敬關心,這讓他很是心暖,儘管有些氣她的沒大沒小,可也不至於讓他以長輩的身份或皇帝的權威去對付她一個小輩!
相反的是,他對皇后是越來越不滿了,曾經相濡以沫的感情,對嫡妻的敬重,在慢慢地消蝕,而熹妃……哎,希望她能控制住自己吧!幾十年的謹慎,可別一朝毀在“貪婪”上。
每次找雲珠麻煩後,雍正也總會跟着借一兩件小事讓蘇培盛前來訓斥,罰月例、罰抄經書……皇后和熹妃小試了幾次後悟了,看着溫馴可愛的小白兔其實是隻善於潛藏利爪的雪狐,半點虧都不吃的。
可恨的是她的身後站着大清現任及未來的最高統治者。
皇后烏喇那拉氏畢竟還顧忌着自己膝下無子,家族還有自己的地位還要靠着皇帝念及往日情份,不敢做得太過。熹妃就複雜了。
憑着自己的位份還有弘曆那麼個出色的兒子,兒媳受皇帝看重不過是錦上添花,雖然藉着她自己順利執掌了宮務,又增了臉面。然而,有一個太過厲害,不好壓制,不太聽話的兒媳婦,她更多的是感到威脅,這個富察.雲珠不僅得了皇帝的青眼,還漸漸佔去了兒子心中的重要地位,將來,還要誕下嫡孫——繼承她兒子將來一切的人。想想,太讓人不安了,這不是孝順伺候自己的兒媳婦,這是來搶奪自己一切榮光的敵人啊!
內心極敏感的熹妃就這麼內心複雜地面對着雲珠,難以討厭她——目前她可是能幫自己對抗皇后的大幫手,富察家又在朝堂上有着不小的影響力,是弘曆的助力,但又忍不住警惕提防,面對苦心經營來的一切,還有未來可能有的榮耀,她是不可能在到手之後捨棄掉的,默默無聞於後宮一角的生活她已經過夠了。
只是,她看了這麼久,還是看不透雲珠。她不爭不妒,寬和大方,連子嗣似乎都不怎麼上心……
自問耐性極好的熹妃在沒摸清敵人致命之處時是不可能真正出手的,何況,她跟皇帝皇后一樣知道,雲珠是天生的鳳命,是陵光神君的化身,動了她,會不會招來不好的後果?會不會引起皇帝的不悅?
她還只是一個妃,她沒有足夠強大的家族,她還有等着繼承大統的兒子,不能行差踏錯。現在好了,能讓自己回復青春的“神奇玉蘭果”又攥在雲珠手中,自己跟皇后有求於人,更加不好太過份,連以往暗着在孝道上壓壓她的手段都不好再施了,看看天底下,有當婆婆當到這麼憋氣的嗎?!
“皇后娘娘金安。”熹妃領頭帶着齊妃裕嬪等嬪妃給皇后行禮請安。
“妹妹們請起。”皇后含笑地享着底下嬪妃的恭敬,眸光在掃過熹妃時頓了頓,從宮務被皇帝下令交給熹妃打理後,兩人可說是面和心不和,只維持着面上情罷了。爲了利益,她們一個深深提防,一個恨不得對方早早死掉……簡直是對她們在潛邸時合作的一種諷刺,可世事就是如此。
待諸位嬪妃行禮請安後,雲珠才上前請安行禮:“媳婦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
“快起。”皇后朝一旁的芍藥道,“給四福晉看坐。”
芍藥伶俐地端來一個繡墩擺到皇后下首處,雲珠笑了笑,謝過後安靜地坐着,無視其她嬪妃再度射過來的嫉妒目光。位置是擺得挺靠前的,只是繡墩又不是檯面上的人坐的,皇后這是故意擡她來刺激別人的神經呢。
有的坐總比沒有好。自得了玉蘭果,皇后明面上對她也不再那麼冷淡了,漸漸地又恢復了端莊可親、溫柔和氣的態度。當然了,這些後宮嬪妃那反覆不定跟現代氣象臺一樣的態度雲珠是不管的,你們如何是你們的,我只做我自己。
她的這種我行我素的淡定,直把皇后、熹妃鬱悶得差點吐血:本宮就這麼不被你放在眼裡?!又讓暗中旁觀的雍正樂得不行。
坐定後,雲珠對皇后道:“皇額娘,明日媳婦就要到岫雲寺上香了,皇額娘可有什麼吩咐的?”她也不是天天到景仁、承乾兩宮請安的,從年初皇后鳳體不堪勞累需要“靜養”之後這規矩就定下了,五日請一次安,而熹妃自是不能越了皇后的禮,也依了這規矩改成了五日請一次安,將日子定在同一天,這樣,變成了雲珠給她請安後由她帶着給皇后請安,宣示媳婦還是與自己親近,一來,刺刺皇后的眼,二來,防着皇后多了機會拉攏雲珠。
這樣的好事雲珠樂觀其成,順帶地也讓弘曆的格格侍妾少在自己面前礙眼。
皇后和靄道:“多帶些嬤嬤侍衛,注意點安全,有什麼缺的就跟內務府打聲招呼,皇額娘做主……”
這是在暗指自己管着宮務不拿事嗎?熹妃差點咬碎銀牙,在自己面前端什麼慈母姿態啊,她還能缺了自己兒媳婦東西用?!
因着雍正喜佛,宮中諸嬪妃禮佛者多,當下擺着一副羨慕的神態,寧嬪等人跟雲珠談起昔日也到寺院裡上香的經過,言談之中有些討好。這段時間皇后跟熹妃的變化怎麼可能不被發覺,明探暗探,總算得到一點信息,四福晉手中有可恢復青春的奇藥,皇后和熹妃就是得了她的孝敬纔會變得年輕起來。
雖不知這世上是否真有這種奇藥,但若能得到一點,使自己更加青春貌美,那承寵懷上龍胎的可能豈不大上很多?
海貴人入宮時日尚短,不知其中深淺,想着腹中可能有的骨肉及近日皇帝的恩寵,嬌笑道:“四福晉有心禮佛是好的,祈祈福,保佑皇家血脈平安無恙,可別再不明不白地就沒了。”
一句話,皇后跟熹妃臉色微變。
今年三月二十皇后的千秋宴上,答應蘇氏回了鍾粹宮當晚就落了兩個月的胎……因爲蘇答應之前並無懷孕的消息傳出,因此也只能歸結於她的不小心,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才導致胎兒不穩並落掉。海貴人話裡,明着既是指遠在西北戰場的弘曆弘晝,明裡卻是指蘇答應的落胎,一句話幾層意思,立時讓在場的皇后、熹妃和裕嬪不太自在。
“誠心向佛,佛祖自是保佑的。”雲珠淡淡地回着。這是雍正後宮的事,她做爲一個兒媳婦,並不想過多地涉入其中。再者,既置身於這皇宮,做了皇帝的嬪妃,這些……她們不該早就料到了嗎?成敗面前,有何好說的。
精神力不可察地掃過海貴人身上,雲珠眼中閃過一絲明悟,懷孕了?難怪拼着得罪人拿話堵住皇后跟熹妃呢,倒是個有心的。
“你明日還要出宮,且回去準備吧。”皇后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我與你母妃她們還有要事商議。”
雲珠起身給皇后福了個禮,道:“謝皇額娘,那媳婦就先告退了。”又給熹妃裕嬪等人行福禮,裕嬪懋嬪側身避了開來,唯熹妃穩穩坐着,頜首道:“去吧。”
出了殿門,雲珠扶着素問的手,聽到裡面皇后的聲音問道:“再過兩個月就是弘晝大婚了,弘晝還在西北……熹妃,皇上可有什麼說法?”
熹妃道:“臣妾正想請主子娘娘示下呢,如今大婚內務府和禮部都籌辦得差不多了,這大婚總不能缺了新郎官吧?”弘晝回來或不回來,對弘曆來講都是一件好事,她纔不要做得罪裕嬪的事呢,落到皇上眼裡也不得好。畢竟不是六宮之主,自己犯不着背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皇后暗自咬牙,這熹妃還沒被權利迷了心眼嘛。“裕嬪呢?”
裕嬪耿氏遲疑了一下,恭順道:“這事還是請皇上定奪吧。”她更傾向於讓兒子留在西北建立更大的功勳早日封王,大婚,也不是不能推遲舉行,讓欽天監再選個日期就是,白白將兒子從西北召回,不知什麼時候纔能有建功的機會。只是這樣的話她是不能說出來的,想想,將兒子的前程放到皇帝手裡最爲妥當。
“如此,一會兒裕嬪便跟我到乾清宮跟皇上討個主意吧……”
雲珠漸漸往前走,聲音越來越小,她微吐了口氣,脣角含笑,再過不久,吳扎庫氏就該進宮跟自己做伴了,這皇宮只自己一個皇子福晉還是太扎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