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獻上美酒和山珍禽肉等菜餚,擺在冥王和紅萼之間的木案上,躬身退了出去。
紅萼輕挽衣袖,執玉壺將酒液注入酒杯當中,手捻蘭花、媚眼如絲地將酒杯捧到冥王面前,只可惜軒轅澈只注目於她手中的酒杯,完全沒留意到紅萼眼中熾熱的情意。
軒轅澈略一仰面,酒液盡數傾入口中,胸中立刻騰起熱辣辣的酒意;這酒是宮中酒人爲他特釀的‘千日醉’,平常人喝上一杯,雖然不會真的醉上三年不醒,但是當即酩酊大醉、數天之內頭腦混沌不清倒是真的。
紅萼望着軒轅澈執酒杯的右手,臉頰紅了又紅,彷彿那杯烈酒都注到自己腹中一般火熱;冥王隨意託着酒樽,手指修長有型如同寒玉雕成一般,紅萼想像着那雙手撫到自己身上的銷魂滋味,嚥了咽口水;怔了一會纔想起爲冥王滿空杯。
請陛下先用些膳食墊墊腸胃的話還未出口,軒轅澈已奪去酒壺自斟自飲,轉瞬間一壺酒就見了底。
“來人!再取兩壇酒來——”因爲飲酒的緣故,軒轅澈的嗓音變得低沉黯啞。
紅萼吃驚地望着狂飲烈酒的冥王,明白得他這是在借酒消愁;陛下的不快從何而來?一定是和雲夕夫人鬧得不合了……紅萼這樣想着,心裡分外地快意,同時又十分心疼冥王此時的消沉模樣。
軒轅澈嫌棄用酒壺倒酒費事,一掌拍開酒醞的泥封,直接對嘴痛飲起來——
“清酒既載,騂牡既備,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清冽的美酒已經滿斟,紅色公牛備做犧牲,用它上供神靈、祭祀先祖,用它爲我求取最大的福分……)
冥王低聲念着祭詞,模糊想起第一次飲這種烈酒,是在繼承冥王位的祭天大禮之後;這一天當中,父王和兄弟們血灑花海、身葬青鳥腹中,空曠的議政大殿當中只剩下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世人只看到神王不老的面容和數百年的生命,有誰知道神王漫長的壽命是用同胞手足們英年早逝爲代價換來的?!
“爲什麼當年活下來的是我?”軒轅澈搖搖頭,慘笑着扔掉空空的酒醞,又打開另一醞酒的泥封。
紅萼撲上來抱住他的手臂,“陛下,您不能再喝了!要保重身體啊!”
冥王揮手將她推開,“不妨事……這酒淡得和水一樣,這麼多年……就只有喝醉酒的時候,本王才覺得自己活得有點滋味——”他仰起頭抱着酒罈痛飲,有一半酒灌到口中,另一半酒灑在衣襟上。
神族的生命是如此的孤單而漫長,孤單是因爲看淡了人間的俗世情怨,高高在上地俯視着那些脆弱如螻蟻的凡人們、不知死活地爭奪着轉瞬就會消失的權勢和情愛;漫長是因爲日復一日的單調修煉,爲着增加漫長的壽命而孤單無味地修煉……
二十年前他隨生母到齊國禚地訪親,母親心痹發作,聖姑不肯用靈力救治母親,說是冥王的母親天命已至,強行用靈力爲她延命的話,只會令母親的來世多加苦難,而他空有一身靈力,只能護住母親的心脈卻不能使她清醒來,不得已,才聽從舅父的話,求助於當地人所說的一位女神醫。
沒想到那位女疫醫只用銀針刺破母親的指尖和耳垂、擠出數滴黑血,便令母親醒轉過來;而軒轅澈在見到女疫醫真容的那一刻,沉寂多年的心忽然就激靈靈地怦跳不停!
軒轅澈就着往事再飲了一口酒:若是此生未曾碰到姜靈兒,他興許也就與父王和先祖們一樣,每天臨幸不同的美貌少女,生下一堆兒女……然後在自己陽壽已盡的那天,讓他們在花海中殊死決鬥,將王位傳於最後活下來的那個兒子……
嶗山石崖下,文姜和那男人身軀化爲灰燼的一刻歷歷在目,雪峰山腳下,寶音聖姑以神女之身將姜靈兒的魂魄帶入崑崙的情景至今令他心痛難忍!
可是,雲夕的性格爲什麼一點都不像文姜啊!現在的她,高傲、冷漠,時不時地拿尖利如刀刃的話語刺痛他的心;可是,他依然無可救藥地喜歡她,不僅僅因爲雲夕是姜靈兒的轉世啊,從她降生的那一刻,自己混在丹鳳宮的侍女中間,看到小小的雲夕皺着淡淡的眉眼唧唧地哭着,整張粉嫩的臉就數那張喇叭狀的嘴巴大……他就愛她愛到了骨子裡。
他恨自己,白天爲什麼會提起她曾被秦六玩弄於股掌之中的話呢?雲夕是那麼驕傲的女子,是青鳥國民崇頂膜拜的西王母化身,她一定是傷心極了才叫嚷着回孃家。
軒轅澈扔掉第二個空酒醞,向後一倒躺在坐榻之上,怔怔地想着離開雲夕時她那張絕望的面孔;他不該說那些話,他的夕兒永遠是聖潔的,骯髒的是那些居心叵測的大周公子。
‘去告訴她……對,現在就去告訴她,我沒有說謊,從頭到尾、從前世到今生,我只愛一過她一個……’冥王這樣想着,正要起身,一陣暈眩的酒意襲來,他終究是無力地睡過去了。
紅萼癡癡地凝望着熟睡在氈榻上的冥王;平時的軒轅澈雙眸深碧如琉璃通透,五官精緻得似是玉雕神像,不帶表情的面容永遠是那麼神聖高貴,是她這種女子只能仰慕不敢直視的極致風華。
但是現在他的睡容就在面前,閉上那雙寒光迫人的眸子,整張英俊的面孔就有些溫柔了,微抿的薄脣紅潤誘人、還沾着幾滴未乾的酒液,眉頭微微蹙着,帶着一絲委屈的意味……
紅萼的心怦怦地跳着,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果趁現在他醉酒的時候親熱了……待他醒了酒會不會生氣?
也許……等陛下嘗過她的味道,會喜歡上也說不定呢!畢竟服侍嬴忍公子那幾日,她也琢磨出不少令男人歡悅的手段……
就在紅萼挪到冥王身邊,去摸索他腰帶的時候,侍女諾敏在門外低聲道,“稟報陛下……”
紅萼豎指在口上示意她噤聲,隨後快步走到門外,惱火地問,“何事?沒有重要的事不要吵到陛下安歇!”
“稟報姑娘,丹鳳宮來人求見陛下,說是夫人身體不適,急着要見陛下!”
“哼!”紅萼冷笑,雲夕還想跟她學這招?“你告訴她們,陛下和本姑娘正在安歇,叫她們有事明天再報……若是還不肯走,讓侍衛將她們趕出去!就對侍衛們說是主君下的命令!”
諾敏遲疑地向房裡望了一眼,低聲應是離開了。
紅萼回到堂裡,將房門閉緊,再拉上隔音的重重厚幔;這次她不再猶豫,解開自己的外袍就跪坐在軒轅澈身邊,伸出舌尖去舐他的嘴脣。
面上的一陣溫熱令冥王身軀微動,從深眠中漸漸轉醒;入目的是紅萼坦露出來的大片肩膀和渾圓的半丘,再往上看是溫潤的櫻脣、情.欲染紅的眸子,還有……額上的星紋紅痣!
軒轅澈一個激靈、酒意也減了三分,他翻身而起,“你……做什麼?!”
紅萼羞愧至極,低下頭索性將中衣也除了下來,只剩下貼身的桃紅褻衣,閉目投進冥王的懷裡!
冥王沒有躲開,因爲他仿似聽到院門口有刀劍相擊之聲,紅萼見他凝神向房門望去,立刻攬緊冥王的脖頸,顫聲道,“陛下,有幾個侍衛喝醉了酒,在外面比劍呢,我們……快些安歇吧!”
“侍衛當值的時候飲酒?是誰活得不耐煩了?!”軒轅澈推開紅萼,極快地衝出房門。
紅萼氣恨交加,抹了一把淚痕狼籍的臉,匆匆將扔在地上衣衫穿好,也跟了出去。
正在跟守門的侍衛纏鬥的是清格勒,高娃立在不遠處叉着腰破口大罵阻擋她的侍衛;冥宮侍衛們知道她是夫人的父族姨母,也不敢過去趕她走,只是抵擋着清格勒猛烈的進攻,不肯放她闖進宮門。
“怎麼,居然欺到本王頭上了?”軒轅澈躍到院中,一揮衣袖將清格勒拂出一丈開外,清格勒重重地跌在地上,噴出一口血來,高娃姨母衝過去扶起清格勒,眼中噴火地指着冥王:
“軒轅澈!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枉我們大國師如此信任你,把重病的吉娜託付於你,你、你成婚當晚就冷落她不說——還將她困在冷冰冰的庫房裡,想活生生地凍死她!自己卻在這裡與姘頭尋歡作樂——”
冥王開始還聽得眼角微跳,正要伸手點上高娃的啞穴,後來聽她說到要活生生凍死雲夕,這纔想到離開丹鳳宮時忘了撤掉自己下的封印,擡頭一望,正是滿月正當中空!
他的心瞬間慌亂無比,再也不計較高娃罵得難聽,急步上前,“你們……怎麼不早來稟報本王?快走!”
高娃跟在他身後大聲喊道,“我們找了整天找不到你,好不容易打聽到你在暖閣陪小妾……那些狗奴才說你和紅萼姑娘正在一起快活,不許我們進去打擾——”
冥王的身影已消失在黑夜中,高娃又恨恨地回過身來,對着追出來的紅萼怒喝,“我達蘭高娃對天發誓,若是我家吉娜女王有何閃失,青鳥國上下只要有一人尚存,定會讓你這個賤女人受千刀萬剮之刑!”
紅萼被她惡毒的詛咒驚得冷汗溼透衣衫,但是更讓她寒心的是,冥王陛下一聽到雲夕的名字,跑得比飛還快!絲毫不留戀她的萬般柔情!紅萼慢慢轉回身,胸中升騰起巨大的恨意,恨到腦中一片嗡鳴,連眉間的紅痣都熱辣辣地跳動起來……
雲夕所在的廂房實際上是陳列珍奇珠玉的一間小庫房,房裡各個櫥架上擺着光華翼翼的美玉和能工巧匠用金絲寶石製成的飾品;這些都是軒轅澈從各處爲雲夕蒐羅來的玩物。
房中無燈,顆顆寶石就在房裡閃動着動人的光澤,但是此時的雲夕無力觀嘗奇石美玉,正瑟瑟地坐在房門口等着侍衛們破窗而入,將她解救出去。
這個庫房除了被冥王封印的房門之外,就只有後牆有扇小小的雕花窗子;清格勒和高娃到處尋找冥王的時候,寒香就指揮着衆女衛用鐵器砸開那扇小窗。
可惜沒有人知道那扇小窗是用什麼原料製成的,居然數位高手合力也未能砸開,衆人轉而去搗破厚厚的石牆,花費了半天的功夫,侍衛們終於抽出了一塊方形石料,大約再用一刻的功夫,就能弄出一人能鑽進去的小洞了。
房周燃着許多個炭盆,寒香就在門口與雲夕隔着看不見、卻通不過的一道厚厚氣壁,相互依偎着。
“雲夕,再忍一會,馬上就能出來了,啊?你給我說說話……雲夕,再說句話!”寒香一向堅強,這會見雲夕縮成一團,原先還不時顫抖,這會兒一動也不動,她駭得淚水迸出,大聲催着一邊的侍衛們,“你們再加把勁啊,再抽走一塊石頭我就能爬進去——”
她話音未落,只覺身前的依靠一空,雲夕僵硬的身子就落在她懷裡,寒香帶淚大笑道,“雲夕,禁術消了!你醒醒!我們去寢房暖着!”
軒轅澈飛快地從她懷裡搶出雲夕,緊緊地摟着向寢房奔去。
寒香和隨後趕來的高娃姨母追到內房門口,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因爲她們聽到冥王低泣的沙啞聲音,“夕兒,都是我不好,你不會有事的……我喝醉了,忘記今晚是十五月圓之夜,不是故意把你困在那間房裡……你若是不肯醒來,我也會陪着你一同轉世……”
高娃姨母長嘆一口氣,被寒香拉到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