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霖和雲夕剛到薊城的時候便住在東宮的客園中,所以比較熟悉那邊的地形,兩人直接從議政殿東邊的高牆翻過去跳到東宮的內院中。
兩人落地的瞬間,雲夕慌忙扯住風霖的衣袖;她已感知到濃烈的殺氣,想拉着風霖跳向別的方向,但是爲時已晚,已有數不清黑沉沉的箭矢對準他們!
燕王慕容霸的身邊立着形容枯槁的燕世子和披甲持劍的燕三公子,他們身前有上百名侍衛環護着,但是遠遠比不上咫尺之前的慕容珞手下的人數衆多。
將風霖和雲夕逼在牆角的是慕容珞的手下,風霖閃身將雲夕擋在身後,“燕七公子,我們只爲接走姜元和姜潘公子,無意介入你們慕容家的私事。”
慕容珞的臉色蒼白,但是一雙鷹目卻是閃動着危險的光芒,“風霖!是你勸說令支王撤回王城外的騎兵?你們齊人從旱海將慕容霸父子救出,壞了我的大事,還說無意介入我家的私事?!”
雲夕情急之下拉着風霖走到慕容珞面前,指着燕王和燕世子對燕七說,“慕容大哥,他們是你的父親和哥哥,你怎能忍心將他們置於死地?就是爲了做燕王麼?這個王位若是被親人鮮血浸染過,你如何坐得踏實?你放過他們吧!不然你會後悔的!”
“夕兒,你不懂我與他們之間的恩怨!”慕容珞恨恨地指着慕容霸,“我的母親和舅舅是他親手殺死的!我母親在世時是堂堂君夫人,我纔是明正言順的燕世子;可他卻立了他寵妃的長子爲世子,這些年來對我不管不問,任由這些庶公子們期壓在我頭上!待我成人之後,他發現我有戰略之才,又讓我長年鎮守邊界爲他父子賣命!你說他是我的父親,他可有一天當我是兒子對待?!”
“珞兒,”慕容霸忽然平靜地開口道,“我沒有害死你的母親,你母親始終是我最愛的女人。”
“你胡說!我母親明明是你毒死的!”
慕容霸揮手讓侍衛們走遠些,事關王族家事,那些侍衛也不敢在一旁多聽;燕七也令他的屬下後退到數丈之外,但是他的心腹段興卻依然持弓立在他的身後。
“你母親的確是中毒而死,可並非是我下的毒!當年,你外祖赫連將軍大權在握,我這個燕王幾乎就是個擺設,只得依賴連妃的父親右相連天城牽制於他。“
慕容珞低哼了一聲,連妃就是燕世子和燕三的母親。
“在你母親很小的時候,寡人就見過她了,她生得清麗動人,像仙子一般美麗;寡人一直盼着她長大好娶她做夫人,可又怕她進了宮、夾在你外祖父與寡人之間左右爲難……”
“在你母親十五歲那年,你外祖終於下決心將她送到寡人身邊;以你外祖之勢,寡人只得廢了連妃的君夫人之位,立你母親爲君夫人;但是心底也是擔心你母親一旦生下公子,赫連將軍便對寡人下手;所以,你母親進宮多年寡人都未進過她的寢房一步。”
慕容珞咬着牙,“那我——”
“十九年前的一天,寡人喝醉了酒,情不自禁地跑到你母親的寢宮,原本只想看她一眼,卻是終究沒控制住自己……那一晚,你母親便懷上了你……寡人和你母親成親多年,只那一晚做過真正的夫妻。”
燕七心中大慟,他可憐的母親身爲大燕的君夫人,一生之中卻只做了一晚真正的女人!
“寡人和你母親都盼着這一胎是個女公子……但是你生下來之後,面目既似寡人又似你母親,寡人心裡是歡喜的......當時心裡一直在想着:就算你長大之後,你外祖父想立你取代寡人,寡人也是願意的。”
雲夕和風霖對望一眼,一同望向慕容珞,但見他臉上是驚疑交加的神情,似是不能相信慕容霸這段自白,“你騙人……我母親死後,舅父又死在你手裡,外祖母也跟着去了,外祖父心痛至瘋——我母親究竟是怎樣死的?”
“你五歲那年,赫連父子終是按捺不住,他們已將本應駐在燕北的大軍秘密拉到王城外,並授意你母親在寡人酒水中下毒,你母親既不想違逆你外祖父的意願,也不捨得害我,居然自己服了毒藥!在你母親臨終之際,寡人向她發誓,將來一定會讓珞兒繼承王位!”
“寡人將你母親病重的消息送到你外祖家中,你舅父對你母親的感情……遠超過平常兄妹,他不顧你外祖的勸阻,執意要到宮中探你母親,寡人趁機佈下殺手將他射死!你舅父他、他心智謀略遠在寡人之上,留在他世上,慕容家的王位早晚易到赫連家!珞兒,父王不想你將來也如父王一樣被權臣牽制啊——”
“這些年,寡人冷落你,是讓你不被別人注目、能安全地長大……你外祖是真瘋假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你十五歲那年他去世了,他的那幫勢力被我全部瓦解……我與他之間的恩怨已經了結,所以,我從那之後才毫無顧忌地歷練你,想讓你成爲下一任燕王、成爲不會被外親控爲傀儡的君王。”
“就連這次你引狄兵入燕,寡人心知肚明,卻派你去齊國求援,就是想讓你置身事外!待寡人與令支人拼個兩敗俱傷,再派人將你召回、令你回來收拾殘局接任王位……沒想到齊王仁義,居然親自帶兵將來支援寡人!唉,事情居然發展到如此境地!讓齊王殿下看我們慕容家的笑話了。”
“不!你說的不是真的!”慕容珞圓瞪着兩眼,“你說謊!段叔叔,你告訴我,他說的不是真的!”
段興大聲回道,“他的確是在說謊!七公子,他在亂你心神,妄圖讓你放過他們父子!”
段興邊說邊拉開手中箭弩,對準慕容霸就射了過去!
他的動作十分迅速,待衆人有所防備時,那箭頭已接近慕容霸!燕世子伸劍去擋,段興的箭頭和平常不同,射出之後會分成三個頭分別折向對手的上左右三個方向,若是原地不動不躲倒是不會中箭,常人見箭對準自己射來,哪有不躲之理?
慕容霸閃身向左方閃避,慕容珞卻知段興的必殺之秘,他下意識地伸手去爲燕王擋箭,那拐向左方的箭頭卻是啵地一聲正入他的後心!其他的兩個箭頭一個擦過燕世子的頭頂,一個射到燕王身後的矮樹上,卻都是落空了。
“公子!”段興目眥欲裂,上前一把抱住慕容珞,那箭頭從後面正沒入他的心室,只餘小小的一點箭羽露在外面!
“公子啊——”段興知燕七已無救活的可能,悲愴的一聲狂吼,“我居然殺了公子啊,赫連夫人,我死後有何面目見您啊——”他拿起慕容珞落在地上的長劍,用力扎進自己胸口!
“珞兒!”慕容霸搶過來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慕容珞,連聲哀嚎,“父王沒有騙你!你的眼睛和你母親一模一樣,父王對不起你母親,一直都想彌補在你身上的!珞兒,你等着……”他回身喚着近侍,“快叫瘍醫來!叫巫師和女祝們來救珞兒!快去!”
“父王……咳、咳……”慕容珞吐出一口血沫,“令支的敵兵是我引來的,我讓他們殺死了你的幾個孫兒,我現在爲他們抵命……”
雲夕站在一邊落下淚來,風霖也嘆息了兩聲,扯着雲夕走開;他們剛走了一步,卻聽到慕容珞低聲喚着,“夕兒,你別走——讓我最後看看你——父王您們走吧,我想和夕兒說幾句話。”
慕容霸只得放開兒子,站到不遠處悲愴地望着他們。
雲夕蹲在慕容珞身邊,“慕容大哥,你省些力氣,瘍醫這就來了。”
“沒用的……段叔的箭頭塗有劇毒……又正中我的心室,我總算可以見到母親了……”
“箭上有毒?”雲夕慌忙摘下蠱環,用指尖急急彈着它,蠱王十分不情願地抖了抖,吐出一個白色水珠來。
雲夕用手託着那水珠,蹲下身來,“這個可以解任何毒藥,快些!”
“夕兒,我的心臟碎裂了……解了毒也無用了……”
雲夕還是把那滴蠱血滴到他的胸前傷口處,用手輕觸他的手腕;果然,心脈重創,寸脈全無;就是烏日更舅舅在這裡,也無法救得他的性命了。
慕容珞看着雲夕的眼睛,臉上現出歡喜的神情,“夕兒,我若是娶了你絕不會像……父王對母親那樣無情……一輩子都會疼愛你……只愛你一個!可惜……”
“慕容大哥,我知道你對我很好。”雲夕淚眼迷朦攬住慕容珞的肩頭,“你是我在大周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我一直帶着你給我的玉佩……”她摘下腰際的那塊玉佩放到燕七手中,“這是你母親送給你的,你好好拿着,它會保佑你平安活下來......“
“咳、咳,”慕容珞吐出一鮮血染紅了雲夕放在他胸中的玉佩,“夕兒,你爲我落淚……我很歡喜……再讓我看看……你的容貌可好?”
揹着身立在一邊的風霖聞言一僵,將身子轉過來。
“好。”雲夕左手取出絲帕來,右手捏了個手印,蓄汽成水打溼了帕子,在蠱環上一沾迅速地抹淨了面頰。
臉上的易容之物抹去之後,她整個人都亮了亮,一如明珠蒙塵太久,一沾清露便光華頓生。
慕容珞盯着她的臉,灰白的面容恢復了一絲紅暈,“夕兒長大了,比以前美了好多……”他支撐着身子起來,在雲夕臉上印上一吻,隨即頹然倒地再沒了聲息,臉上還掛着一絲滿足的笑意。
“慕容大哥!”雲夕用力搖晃他的身子,“你堅持一會,我想法子救你——慕容大哥!”
“夕兒,他去了。”風霖彎下腰拉雲夕起身。
他的視線觸及雲夕的臉頰怔了一瞬,伸手去抹掉慕容珞那一吻留在她臉上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