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夕衝進行宮的時候,公孫溺正坐在明堂中用着早膳;侍衛們跟着雲夕追進堂裡,姬溺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雲夕一言不發,坐下來拿起銅盤中的一塊肉脯就啃,咬了一大口之後再也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姬溺丟過去一方帕子,“莫非是這豚肉太過細嫩美味?還是這鹽菜漬得恰到好處,竟然讓你這個挑嘴的丫頭歡喜到落淚?”
“義父——”雲夕又氣又急,“我在傷心!我心裡好難過!嗚——好難過……”
姬溺拿回帕子擦擦手、嘆了口氣,“那你要怎樣纔會不難過呢?”
“風霖他……他很可惡!我被他氣到腹痛……我、我一輩子都不要再見他!”
公孫溺聽明白了:這對小兒女是鬧彆扭了……他想到風霖那張頗似姜諸兒的面容,姬溺忽然微笑起來,“夕兒,爲父這次離開王城就想四處走走,魯國南地的行宮氣候要比此地溫和得多,行宮附近的景色也頗爲精緻秀麗,你可想陪義父去那裡住上兩天?”
“嗯,我隨義父去那裡。”雲夕拿衣袖抹抹眼淚,她並不在意公孫溺帶她去哪裡,只是覺得心中空洞虛無,身遭的一切都是冰冷陰寒之極;而面前的公孫溺溫和的注視是身邊僅剩的一縷暖陽。
行宮駛出的馬車向東南方向而去;風霖直直地立在寒風之中,他感覺得出來:雲夕就坐在公孫姬溺的馬車之中漸漸離他遠去!
看那個方向,他們應該是回魯王城了吧!風霖心中稍定,有公孫大人照料雲夕,他是放心的。但是,雲夕會不會再如當初對待宋御說一樣,對自己因失望而絕情、因此移情別戀呢?
“公子,是否等雲姑娘回來再啓程?”侍從們看見雲夕姑娘和風霖公子爭吵之後便離開了,而風霖公子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連早膳也不肯用,只得上前小心翼翼地詢問。
“即刻啓程吧。”風霖深嘆了一口氣、揮手走向馬車,而早已收束好氈帳和器具的侍衛們也聞聲翻身上馬;沒多久,這隊車馬便緩緩地向南行去。
不遠處那面斜斜的山坡上有幾株粗大的古木,樹下似乎‘飄動’着一個白色的身影,若不是這人面上的青銅面具反射着晨陽的光芒熠熠閃光,遠遠看去,還真會被當成飄忽忽的鬼魂!
就在轉瞬之間,白衣男子已從半里外的山坡上飄然而下,立在風霖立才站過的地方。
他這次是中原男子的裝扮:長及膝下的白袍淨白如雪,棕色的軟皮靴上繡着軒轅王族的綠色龍紋;墨黑微卷的長髮未束玉冠,只繫了條深藍雲紋的抹額固住額發。
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冷笑,淡櫻色的嘴脣微動着喃喃道,“兩人果真是分開了……本王現在就去勸說夕兒回崑崙?”男子轉目望向風霖離開的方向,“還是趁雲夕不在的時候,先除去這個礙眼的小子吧。”
這個白衣飄飄、碧眸生輝的男子正是冥王軒轅澈;他先前因情蠱隱動,得知雲夕已然爲大周少年動了情,便與冥宮神使一道趕去雲夕當時所在的姑棼靈山,那時正是雲夕跳入靈山谷底去救風霖的第二天。
就在風霖與雲夕攀着古藤爬上崖頂的時候,沉睡在谷底、數百年來以活人祭爲食的谷底蛟龍被二人的聲息驚醒!
軒轅澈趕到谷底之際,正發現名爲蛟龍實爲金鱗巨鱷的怪物,已探出頭來浮在深潭的水面上,垂涎三尺地盯着雲夕的背影!於是冥王立刻折了兩根木枝射殺巨鱷,巨鱷被射中一目,眼中噴濺的毒汁沾到軒轅澈的手臂上……
冥王以數十年修煉的神族之體,當時未把這怪物的毒液放在心上,依舊是跟在風霖和雲夕後面,等待兩人稍一分開便把風霖這一潛在的情敵除掉。
就在他欲出手的時候,冥宮神使跟蹤而至,勸說他放過風氏公子,只將風霖的記憶鎖住便能解決問題;而就在這一刻,冥王身上的劇毒發作……
金甲蛟龍是上古傳下的至陽之物,因此當年大周開國之時,被姜子牙用神術鎖在靈山谷底這處龍脈之眼上,以此來增加大周朝的運數;蛟龍受傷所噴濺的毒液,乃是數百年來蛟龍所食童女的怨氣所化,其毒性之厲不是平常一般的毒物可比。
軒轅澈被神使帶回崑崙冰宮後,一直在密室中運功驅毒,加上他先前血祭花海時身子的虧損尚未完全康復,這一次身中奇毒更是雪上加霜!
直到一個月之前,冥王才完全將毒素從體內驅除怠盡。他出關之後細看燕齊兩地女祝髮來的密報,得知這半年多的日子,雲夕居然一直和風氏公子日夜相守、如膠似漆?!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取下風霖的性命,他能得青鳥公主數月的貼身守護,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份!’冥王瑩若綠玉髓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凜冽的殺氣,謫仙一般風華絕世的身影頓時變得妖異駭人;他冷冷地盯着前方那隊人馬,打算就此出手,讓齊王宮那兩百名隨從,給風霖這個聖族的下任族長一起陪葬!
“軒轅王兄?”一句熟悉的呼聲傳到耳邊,軒轅澈頓時兩手一抖,掌心已然呈現的淡淡綠光倏地收回,他略顯生硬地轉過身來,“多時不見,大國師近日可好?”
一個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緩緩走近,他伸手拉下斗篷的帽子:同樣是一張戴着青銅面具的面孔!
烏日更達萊金黃的捲髮在風中飛揚,豐潤的嘴脣向軒轅澈綻開安恬的微笑,“前時聽說六哥身體染恙,小弟未能及時前往冰宮探望……沒想到卻在中原碰巧遇到六哥,身上可是大好了?”
軒轅澈眼望着插着齊國使臣旌旗的那隊人馬消失了遺蹟,不由得暗自皺了皺眉頭,“烏日更小弟,你此次來到中原是來找吉娜回國?”
“非也……小吉娜下山之時答應我和她母親,在她十五歲生辰之前定會回宮,此時尚不到約定之日;從下屬們的上報來看,吉娜在大周倒是過得有滋有味!我和烏蘭既是允她下山歷練,自然不會拂她的興致;呃,小弟此次下山另有要事,順道來大周看看吉娜的靈力有無增長。”
“軒轅王兄到魯地來所爲何事?莫非是與小弟有同樣的意圖?”
“烏日更達萊!”軒轅澈眼中寒氣大放,怒氣衝衝地質問大巫師,“你也知中原人心性狡詐,放任吉娜公主獨自在中原遊逛,難道就不怕吉娜被用心不良的周國少年欺騙,從此失了本性,爲俗世情怨所困?”
“六哥,爲情所困的是你吧。”大巫師緩緩伸手,似是親切地拍了拍冥王的肩膀,他突然出手如電、去點軒轅澈胸前的玉堂穴!
冥王大驚伸手格開,“烏日更達萊,你想與本王切磋法力?不過,你我若是盡力一搏,恐是這齊魯邊界的生靈因此灰飛煙滅!”
“哼,你果然敢欺我?!”烏日更達萊已看清了冥王手腕處的印記,他勃然大怒雙手一展,身後蕩起一片淡藍色的霧氣!
“軒轅澈,你口口聲聲說中原華夏族多狡詐之徒,那你的所作所爲又算得上什麼?!”
冥王雖知大巫師的功力差他甚遠,但烏日更巫蠱之術獨步天下,他也不敢小視,閃身避開大巫師攜風帶雷的一擊之後,軒轅澈拂袖揮開身遭化爲灰燼的枯枝草木,“烏日更小弟,你是不是對六哥誤會什麼了……”
“誤會?我方纔看得清清楚楚!你左手腕正中間使穴上的紅點是什麼?你對何人下了問心蠱?是不是吉娜?怪不得你這個外人比我這個做舅舅的,更清楚吉娜的行蹤和心意……居然敢在我青鳥族人身上下蠱!軒轅澈,你是欺我青鳥王族無人了麼?”
軒轅澈知道情蠱之事已然被大巫師發覺,此刻反倒不慌亂了,“大國師,你也知這是問心蠱,我種此蠱對吉娜全然無害,只不過想知道她何時、爲誰情動而已。”
大巫師冷哼,“就算你對吉娜是一片真心,可是也不能左右她的選擇!這一次你下山就是爲除掉與她相識的大周少年吧!荒唐!看在同爲崑崙神族的面上,我再叫你一聲六哥,你現在立刻毀掉蠱母,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以後也不會在烏蘭和吉娜面前言及此事!若是陛下不肯,我烏日更達萊也自有法子爲吉娜毀去子蠱!”
軒轅澈苦笑,他轉過身來、閉目凝神以內力觸動沉睡的心蠱,傾刻間氣息運轉迫擊心脈,一口異常豔紅的鮮血突然被冥王噴出!
看着冥王伸出的左手腕上紅點漸消,烏日更達萊緩和了臉色,“小弟現在在去魯地探望吉娜,就此與軒轅王兄道別了……放眼天下,也只有軒轅王兄配得上吉娜的良材美質,王兄何須自惹煩惱?還是快些回崑崙統理國中政事吧。”
大巫師呵呵一笑,又將斗篷的帽子覆住頭面,一晃身便消失了遺蹟。
軒轅澈抹去嘴角的血跡,暗自捏緊拳頭,轉身去追齊國使臣的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