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愛而不得,人生常態

一上午,允賢的電話就沒斷過,唐糖忍無可忍直接把他拉黑了。

“唐糖,有什麼話,說開了好嗎?就算要結束,也得說清楚吧。”西子發來語音。

唐糖嘆口氣,該結束總該了斷,她拿起手機給他打了過去。

“你終於肯理我了。”他聲音顫抖,一開口她都能腦補出來他的疲憊。

“我們以後……不要再聯繫了,好嗎?”原來憋了一肚子氣,可是一通話卻又溫和下來。

“爲什麼,我做錯了什麼?”他有些聲嘶力竭。

“你媽應該也都跟你說了吧,估計又把我說得很不堪吧?”

“她說什麼都沒用,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只想要你。”他聲音越來越顫抖,越來越孱弱,唐糖也不敢再刺激他了。

“我們結束吧,這就是我們最好的結果。”

“不要,真的不要。”

“好了,就這樣吧,我要忙了。”

“我想見你。”

“對不起,我不想見你。”她掛了電話,關了機,心裡也不是滋味。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理會,不去想,只要過了這段時間,一切都會好的,一定會變好的。

讓他也嘗一嘗當年自己被傷透心的滋味,一切的故事和事故都在將他們的關係不斷推往深淵。

晚上開車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下起了濛濛細雨,剛到小區門口就看到了他的車開着遠光燈打着雙閃,足夠醒目,而他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唐糖趕緊下車,敲敲車門玻璃,他才擡起頭來,儘管憔悴不堪,但一看到她,眼睛便又明亮了起來。

“允賢,你沒事吧?”她有些擔心。

他下了車,靜靜看着她,本來一肚子的話,卻在此刻全部嚥了回去。

“我不敢打擾你,只能在這裡等你。”他卑微到了塵埃裡。

唐糖嘆口氣,眼神閃爍,他把她拉到懷裡,緊緊抱着她,“唐糖,對不起,我愛你。”

那個在衆人面前驕傲到不可一世的蘇允賢,那個被稱爲天之驕子的人,在自己面前,聲淚俱下,她才真真明白了什麼叫做有緣無分。

最美好的,終究回不去了,不管怎樣,消失了就是消失了,被他抱着,但再也不是起初的那種熱血澎湃的感覺。

她也哽咽了,不知道該怎麼對他纔好,只能任他左右,那個曾將他當做復仇的籌碼的自己,瞬間瓦解了。

雨漸漸大了,兩人便回到車上。

車裡安靜極了,只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他漸漸冷靜下來,看他頭髮上都是水,她便從後座拿過來抽紙遞給他,而他沒有看她,握着她遞過來的紙和她的手,她卻趕緊抽離。

“你討厭我嗎?”

她想了想搖搖頭。

“那我們還有可能嗎?”

她不敢看他,還是搖了搖頭。

“是因爲我媽嗎?”他看着她。

她遲疑。“不全是。”

“如果是因爲她,我們就去一個見不到她的地方,過我們兩個人的生活,你什麼都不用做,我來養你。”

“那算怎麼回事兒呢,不被祝福的婚姻,就像是在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老鼠,你覺得那樣會幸福嗎?我不覺得,我也絕對不會選擇那樣。”她冷笑。

“只要有你,我就覺得幸福。”

“可我不這麼想。”

“你真的不愛我了?你真的打算徹底放棄我了?”

“我早就放棄你了。”她看着他,眼神堅定,“從你走的那一刻,我就把這份愛深埋了,死去了,要怎麼復活?”

“我對你,從來沒有停止過,每分每秒,愛到了骨子裡,你怎麼能夠……就這麼輕易地放棄?”

她不敢再看他,那清秀冷峻的臉龐,寫滿了失望。

“對不起,我做不到。”

“我可以等你,等你回心轉意的那天,不管是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十年,只要你不要這麼決絕。”

“我……我愛上別人了。”說完她緊緊閉上了眼睛。

她還是說出了那句話,長痛不如短痛,卻足夠讓他墜入深海。

“什麼?”允賢整個人一下子軟了下來,聲音脆弱不堪,“你說什麼?”他看着她,無比絕望。

“我喜歡上別人了。”她輕聲,把剛纔的“愛”換成了“喜歡”,殊不知對他的打擊是一樣的,並沒有減輕半分。

“是他?”他想了想,“林嘉西?”

“這不重要……”她想辯解,被他狠狠打斷。

“不,這很重要,我想知道,是誰,是誰能抗衡我們的感情?”

“對,就是他,我已經喜歡上他了,他也喜歡我,所以,我和你不可能了,我們徹底結束了,我會有新的世界、新的生活。”

他沉默,無語凝噎,只覺得萬箭穿心,他用了十年回到她身邊,以爲就此會得到上天的眷顧,現在這樣,算什麼?

“我從沒想過,我們會有這樣的一天。”一行淚沿着眼角留下來,流過的每一寸肌膚彷彿都失去了知覺。

“對不起,允賢,請你忘了我吧。”她打開車門,冒着雨跑了出去,回到自己的車上,很快發動起來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不再挽留,他現在心痛到連自己都沒有辦法照顧,要他忘了她,下輩子吧。

唐糖回到家,無精打采,衝了個澡就匆匆躺下了,大腦像脫了繮的野馬,眼皮不停顫抖,因爲他的心痛,她仍能感同身受。

翻來覆去的難受着,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過分了。分手的理由有一萬種,自己偏偏選了最刺痛人心的真心話,從始至終,他也沒錯,錯的是時間。

她跑到唐櫻房間,望着馬路,他的車還停留在原地,只不過遠光燈和雙閃都熄滅了,像他的心。

這樣的一天,早晚都會來到的。

自己會開始全新的人生,美好的未來纔剛剛開始,會有人送自己上下班,一起做飯,一起逛超市買菜,一起去完成大大小小的夢想,見證自己閃閃發光的時刻。

而他也是,他也該有他自己的人生,會有個像伊人那樣優秀的女孩與他勢均力敵,棋逢對手,匹配無雙,生活美滿,自己與他終究是兩個軌道上的星球。

她記得西子和她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你因爲某個人而傷心,那是因爲上輩子你負過他,這樣想想是不是好多了?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靠這句話活着,堅信上輩子一定是自己負過他,而今天,才明白誰也不欠誰了,下輩子、下下輩子最好都不要再有任何瓜葛。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很短的夢,夢裡是高一,她在走廊上喊他的名字,問他下節課是不是體育課?跑步跑贏她,就答應做他女朋友。他回頭,然後就流下了眼淚。

從那天之後的很多天,沒有了他的消息,原先做好的打算,把他的手機號刪除,微信刪除,就當這個夏天做了個夢,假裝他從來沒有回來過。

可是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地,反而讓她覺得一切多餘,再過一段時間,不久的將來,她將不會那麼重要吧,只成了一段回憶。

愛過,恨過,皆成經過。她努力從訣別的陰霾中漸漸走了出來,西子和淼淼也不再提他,感覺好像一下子從生活中消失了一樣,也只有在新聞上,偶爾會出現他的身影,她也忍不住去刻意從照片中找到他,看看他的狀態,依舊如此,鏡頭前和閃光的下的他,本該如此,她只是把他歸還給了這個世界而已。

她也開始打包着行李,訂好了機票,查了一些上海遊玩的攻略,晚上嘉西沒有徵兆地打來電話,他已經到了上海,聽他小聲地在電話裡訴說着思念,兩人約好了見面的時間,一切新的故事都在暢想之中。

關於愛情,不同的人總會有不同的定義,不同經歷的人看它的濾鏡不同,對唐糖來說,她並不貪心,只想在不斷的付出中索取一份回報,希望爭執和矛盾晚些來,如果一段婚姻裡,總要圖些什麼,她把安穩放在首位,其次是心動和喜歡。

店裡的裝修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那家美容院倒閉了,也開始了新的裝修;

西子和淼淼又帶着奶茶和八卦消息來店裡玩,對蘇允賢絕口不提;

小朵會在沒課的時候帶着鹿檸來店裡做新發型,聽唐糖講講關於唐瀾的趣事,以此化解思念的痛楚;

而辛維和小朵還是那樣,沒有實質性的進展,相處起來卻十分舒服;

嘉西的媽媽又來過一趟,給她親手做了些蛋糕和麪包,兩人相談甚歡;

唐糖的爸爸媽媽,會邀請鹿檸來家裡吃飯,也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嘉西,說起往事歡聲笑語便不斷。

生活也在不斷告訴她,她正在朝着一個無比正確的方向發展,像身邊都在追求幸福的那些人一樣。她已經不敢再去想允賢,不敢想他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不敢想他一個人是怎麼療傷和釋懷的,她只覺得好像又一次失戀了一樣,而且只要一想到那個雨夜,心裡就會慌,走得最狠的,也不見得好過半分。

要去上海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她和父母告別,和店裡的同事們告別,把大大小小的瑣事都交代給了漢森和辛維,終於可以放手做一回甩手掌櫃。

爸爸和媽媽帶着她早早地來到了機場,揹着一個書包,拿着一個行李箱,竟然想起了第一次出去比賽時的情景,那時候媽媽總是擔心她有很多需要的東西買不到,所以給她裝得滿滿當當。

走到機場的大廳,按部就班地取了機票、辦了託運、過了安檢,打了一杯水,尋找着登機口17。

就在即將到達的地方,在登機口15前的座椅上,她又看到蘇允賢,就好像闊別已久一樣,她竟覺得那像個老朋友。

登機口15的屏幕上顯示着目的地是北京,他正端坐着,戴着無線耳機,拿着一本書專心看着,面無表情,神態安逸,身邊放着一個黑色書包,在一羣人中,他依舊是最紳士最耀眼的那個。

可能他真的要走了,告別對長沙的最後留戀,回到那個屬於他的首都去吧,唐糖只想祝福,祝福他未來一切都好。

她來到登機口17,覈對好時間和目的地,便找了個座位坐下,看着窗外的風景發起呆來。

每天的機場都是如此,行人匆匆,飛往世界各地,所以能相遇好難,能相愛更是萬里挑一,她發着呆,有些出神。

一瓶果汁出現在她面前,打破了剛纔的寧靜,她擡頭,是允賢,他正微笑地看着她,完全不是那些天之前乞求着愛他的樣子。

唐糖趕緊起身,“好巧。”她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剛纔你看屏幕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你要去上海嗎?”

“嗯,我要去總部培訓。”

他笑笑,“真好,上海現在天氣不錯,很適合去走走。”

他手裡也拿着一瓶果汁,走到落地窗前,打開喝了一口,望着遠處。

唐糖也起身,走到他身邊,“你,打算回去了嗎?”

“算是吧,有些工作要去完成,就像你說的,去救更多的人。可能還會回來,畢竟長沙也是我的半個家。”

曾經因爲一個人,愛上一座城,如今因爲那個人,那座城也變成了遠方。

“我很開心,你能這麼想,你會是個很好很好的醫生。”

“我也相信。”

“你,還好嗎?”她還是問出了口。

“我沒事,愛而不得,人生常態。如果沒有把最愛的人留一輩子的能力,能同行一段,已是幸運。這些日子也想通了,只要你幸福,哪管什麼擁不擁有,但是你要記住,不可以讓自己吃苦,一定要活得開心才行。”他最後的堅強,就像是多餘的昆蟲,只能掙扎一夏的時間。他摸摸她的頭髮,還是忍不住把她當成那個小女孩。

看他臉上沒有了一絲愁容,這是經過了怎樣的涅槃呢,她不敢想象,也只好笑笑,“你也保重好身體,不要喝那麼多酒,少抽點菸,不可以再肆意傷害自己了。”被這樣的人愛過,心裡不免會比常人柔軟溫暖。

他看着她點點頭,“嗯,我記住了。”繼而又望向遠處,一輛飛機正在草坪上,準備起飛。

“我一直覺得,當年沒有好好告別的我們,一定會有不一樣的重逢。就算有一天,我們不說話不聊天了,或者之間沒有了聯繫,可我還是會覺得,你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如果我們再相遇,我希望你別來無恙。”

話落,他便一口氣把剩下的果汁喝完,這種本能的思念最致命。

聽完這些話,唐糖心裡酸甜苦辣萬千交錯,只剩下一句話,“或許換個時間,我們真的合適。”

“失去我,但願你不會後悔。”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告別離開,連一個擁抱也不再打算索取。等他走出些距離,又回頭朝她擺擺手,露出好看又純真的笑容,她也覺得,這是道別時最好的狀態。

戴上耳機,上了飛機,《Melody》的旋律響起,十分應景。

“終於明白你已變成回憶,沒有言語能夠說明當別人問起,譜了一段旋律沒有句點也無法再繼續。像埋伏在街頭的某種氣息,無意間經過把往日笑與淚勾起,忽然心痛的無法再壓抑,原來從未忘記……”

愛過你,我的心裡只能無言嘆息。

那天他痛快的告辭,就此別過沒有她的一生,打算留給她最後的意味深長。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那個他再也無法公開的戀人,終究還是要了他半條命。

就讓一切的美好和心痛都留在這裡吧,他也終於完全解脫,不去愛人的時候,就是最自由的時候,不可求的灑脫,只是將來便要徹底一個人單槍匹馬闖蕩世界了,連那個心裡寄託也不在了。

突如其來的相遇,毫不留情的散場。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唐糖還是不爭氣地掉下了一滴淚,畢竟是曾經那麼深愛過且不得以而分開的人。

16歲時喜歡的人真的很難忘。你不會有啤酒肚,不會變成油膩大叔,你永遠乾淨帥氣,穿着校服,在回憶裡發着光對我笑。

他們的故事,從《簡單愛》到《心酸》,從《七里香》到《遺憾》,起點是周杰倫,終點是其他任何一個人。是告一段落,還是徹底結束?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

所有感情的突然爆發和即將結束,感覺其實差不多,都要自己慢慢消化。

相遇不一定有結果,但一定有它的意義。她可能這輩子再也不會有過這樣的體驗,也絕不會再冒一次險。

她的狠話和詛咒都實現了,他們母子之間的確有了難以言說、無法彌補的創傷,他的母親,太低估她兒子的決心。

可懲罰別人的時候,何嘗不是在懲罰自己,但願她真的沒有說謊,真的是放下了。

他的思念再也不需要回應。雲撲面是什麼感覺,大概就是你一直想是什麼感覺,但又永遠感覺不到。

有些人見面需要坐飛機,而有些人見面需要坐時光機。有些人很幸運,想你了可以直接去找你,而有些人想你了,只能換成聽歌、沉默、熬夜、喝酒、發呆、流眼淚。

總有一個人,住在心裡,卻告別在生活裡,匆匆來過一程,卻好像一生那麼長。他們都相信,這個夏天的遺憾,會在不久的將來,被秋風化解。

只是後來,每當看到短髮女孩時,他都會心裡一顫,那種感覺,忽有故人心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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