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怡樂園內。
"小妹,"二皇子景襄溫柔地撫摸着妹妹的發頂:“哥哥們要走了,薰兒也該懂事了,日後在宮中萬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任性了。”
“不要……母后走了,大哥二哥也要走了…你們不要只留薰兒一個人,薰兒也要跟哥哥們一起走……”
景襄的心中也萬分不忍,妹妹只有十二歲,一夕之間最疼愛她的母后不在了,如今愛護她的哥哥們也要離她而去。
況且父皇日後定會納妾充盈後宮,這沒了母后,又失了寵了嫡長公主定會遭人欺負啊。
“唉…”二皇子長嘆一口氣,沉默不語。
“二哥哥,”突然,景薰好似想到了什麼,轉過臉來,如水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的哥哥。
“二哥哥,丞相舅舅與母后那麼要好,怎麼會如那些宮人們所說的那般?曾經母后與我說過,就連當時她從玉府嫁到父皇府上時的嫁妝,有三分之一都是舅舅作爲孃家人添置的。如此這樣,母后與丞相舅舅怎可能有私情!”
二位皇子相繼一愣,彼此看了一眼自家兄弟,景蕭小聲道:"小妹,你……"
“難道哥哥們就不覺得奇怪嗎,不管如何,薰兒是相信母后的,有朝一日薰兒定會將當時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將陷害母后之人找出來,還她一個清白!”
“薰兒…”景蕭握着妹妹的手徒然收緊,“母后是最疼愛你的,定然不希望你日後都活在仇恨之中。薰兒,這一世大哥只求你平平安安,斷不要再招惹那些是非了。”
“大哥!我不能讓母后平白受辱,如果連我們都放棄尋找真相,那這世上誰還有能爲母后洗清冤屈?”景薰的手牢牢抓緊被角。
“妹妹…”景蕭垂眼,淚水劃過俊顏,滴落到華麗的赤金朝服上。“真相…哪裡還有什麼真相啊……”
*
天楚十一年末,楚元帝終於在百官的諫議下招了三十名如花似玉的才人充盈三宮六院。
“父皇!” “長公主,這裡是御書房,不得擅闖啊!”
“啪!”御書房的房門被人用力撞開。長公主景薰提着月白色百褶裙長長的裙襬闖入御書房內。
“薰兒!你當朕這是什麼地方,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說闖就闖!”楚元帝看見來人後皺眉道。
景薰看着昔日疼愛她的父皇咬牙說:“父皇,母后纔剛剛過世不到半載,屍骨未寒。父皇居然就大肆操辦充盈後宮,您如何對得起母后的在天之靈!”
“放肆!朕要做什麼你大哥二哥都沒有資格過問。你身爲長公主,未免也太不識規矩!”
“父皇,母后是您的妻子,被人陷害冤枉致死,您不但不查出那幕後黑手,竟還在母后喪期未滿就大辦酒宴,迎娶新人,這就是您所謂的景氏皇族的規矩嗎?!”
“大膽!”楚元帝頓時憤怒不已。
身側的劉公公聽完景薰的一席話嚇得立即跪在地上:“公主殿下,您怎能如此說陛下啊,此言按照禮法當數不敬,乃是大逆不道啊!”
“長公主還知道什麼是大逆不道嗎!如此看來,朕覺得你母后生前也並未教你什麼道理,如今居然都膽敢以下犯上辱罵朕了!”
楚元帝憤怒地一佛他的大紅箭袖,沉聲說道:“這麼多年是朕和皇后把你寵壞了,你真應該好好學學規矩。”
“劉公公,擬旨!長公主因喪母之痛闖入御書房,有失一國公主風範,從今天起,便安心待在怡樂園好好反省,沒有朕的允許不得踏出宮外一步!”楚元帝怒氣衝衝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兒。
景薰也生氣,紅着眼睛愈發地口不擇言道:“父皇!母后都不在了,怡樂園如何還能怡樂?不勞父皇掛心,女兒自請搬去月華殿,日夜與母后怨靈相伴!”
“隨便你!劉公公,既然公主要去陪先皇后亡靈,那她身邊的宮人想必也都不需要了。全部給朕通通遣回老家!”
“…是”劉公公俯首不敢多言。
景薰咬着脣紅了眼睛,飛快地衝出了御書房。
“皇上,這……”劉公公面露不忍。“公主年幼尚且12歲,如今皇后娘娘去世,最疼愛她的兩個皇子也都不在身側,有失體統也在所難免。還請皇上看在往日公主還算乖巧的份兒上,輕恕她吧!”
“唉……朕何嘗不知道她可憐,可你聽她今天說的那番話怎叫做父親的不寒心吶……”
楚元帝低頭望着自己寬大的衣袖,想起曾經女兒的小手拉着他的大掌撒嬌時的光景微微失神。
良久,皇帝擡起頭來說道:“算了,終究他還是朕的女兒。劉公公,將浣奚留在她身側吧,那孩子與薰兒一同長大,總比別人來的強。”
“謝陛下,老奴遵旨。” “嗯,再派個可靠的侍衛和懂事的粗使宮女,這皇宮也不太平。”
“是,陛下。”
………
景薰獨自一人踏入月華殿,望着往日到處鑲滿七彩琉璃瓦的華麗宮殿如今卻變成一處廢區,景薰微紅了眸子。
“母后,您放心,薰兒不會讓您白白承受冤屈。終有一日薰兒定會將害您的兇手找出來爲您報仇!”
“公主!”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景薰抹了抹眼角的淚痕,回過頭。
只見浣奚帶着一男一女朝着她這邊走來。
“拜見公主。”
景薰將浣奚扶起來說道:“你怎麼過來了?”
浣奚道:“是陛下下了旨意,讓屬下們前來照顧公主。”景薰沉默。
“其實皇上還是記掛公主的,爲公主派來了親信,怕您受委屈。”
景薰貝齒輕咬下脣道:“行了,你們把這收拾一下吧,然後到我房間裡來。” “是,公主。”
經過三人收拾一番,這荒涼的月華殿總算能住人了。景薰坐在房間外閣,浣奚爲她倒上茶水,垂手站在她身後。
景薰抿了口茶水擡眼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回公主的話,奴婢請公主賜名。"這兩人均低頭有規有矩,看得出是都老實本分的人。
“沒有名字…”景薰垂眼思考,“‘日入室中暗,荊薪代明燭’,這月華殿如今也算成了暗室了,即日起你們便叫子荊與明燭好了。”
“謝公主賜名。”
“你們可要想好,本宮現在落魄,跟着本宮定不會太風光,但本宮也不會虧待了你們。不過,如果你們誰膽敢背叛本宮,那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別看小女娃只有十二歲,但到底是自幼便冊封的長公主,在深宮中長大,這手腕斷然不會比別人軟。
“奴婢不敢欺瞞殿下!”
“嗯。”景薰滿意的點了點頭。
………
“主子,我們到了。”西楚京城城門外,兩名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年騎馬相伴而行。
其中一個人一身月白色繡金華服繡着雅緻竹葉花紋的金絲滾邊和他頭上的羊脂玉髮簪交相輝映,一頭烏黑的長髮懶懶地垂在肩頭。若是有些眼力的人一見就能知道這一身衣料價值不菲。
他身後的男子穿着墨色長裳,烏髮高高挽起,始終跟在與前面男子半米遠的地方,二人說話間談吐舉止禮儀有加,一覽便知定是家教良好不似尋常百姓。
二人走進城門,爲首的那名男子淡淡地道:“趕了許久的路,終於是到了。本公子有些乏,夜殤,你去瞧瞧這附近有沒有茶館可以小憩。”
“是,公子。”
街上行人紛紛,供人休憩的客棧茶館也是不少。夜殤尋了看似較爲乾淨的一家走了進去。
茶館內
“嚯,你們聽說了嗎,尉遲府丞相大人今日斬首啊!”
“嘿,可不是嘛!這尉遲家曾經還是先帝親自提筆御賜的匾額‘世代忠良’,可尉遲老爺子怕是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後代竟能幹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來啊!那尉遲丞相居然潛入後宮意圖謀反,這如何對得起先帝與陛下的信任!”
“多虧了我們陛下英明,沒有讓小人有機可乘!”
“是啊是啊……”
顧少白拂着盞裡的茶葉,淡淡道:“看來這西楚也並不太平。”
身邊的夜殤拱手垂眼道:“屬下這就去給公子打聽。”
“不用了,本公子並沒有興趣。只是希望這楚元帝可千萬不要讓本公子失望纔好……”
“嘿,聽說啊,長公主對陛下出言不遜,被罰關禁閉五年啊!”
“真的?哈哈,那長公主着實是十分任性,也該有個教訓了。還記得前年她火燒萬花樓,嘖嘖,我的小玲兒呦,差點就把命交代進去了…”旁邊的兩人嗑着瓜子繼續說着。
顧少白神色淡然,待手上的茶都飲盡後,閉着眼睛稍稍休息了片刻後起身離開。旁邊的人仍舊吵吵嚷嚷,不過話題儼然已經換了,誰都沒有注意到角落中曾有人來過。
………
御書房內
“陛下。”門外內侍的聲音傳進來。
劉公公從地上起身,將奏摺在書案上擺放整齊,整理了手中的浮塵,走過去打開了門。
“何事?”
“大人,林太傅與蔣大人求見。”
劉公公回身報給了楚元帝,楚元帝揉了揉眉心道:“讓他們進來。”
御書房內,林太傅與領侍衛內大臣蔣勳躬身站立在帝王面前。
“明日東涼使臣會到達西楚與朕商議援兵之事,兩位愛卿有何看法?”
林太傅道:“回陛下,這東涼與北齊兩國交戰,目前來看勢均力敵,南疆又蝸居不問世事,陛下的站位決定着成敗。”
“東涼國力略爲雄厚,據老臣所知,雖說東涼太子溫潤無害,但其二皇子頗有手段且對太子忠心耿耿。如今東涼皇后有孕,不管生下來是皇子還是公主都必然會鞏固太子的地位。太子身邊有助力,而東涼國力本就強盛,如若陛下幫了他們難免日後他們爲了稱霸會倒打一耙。所以依老臣建議,陛下袖手旁觀即可。”
楚元帝沒有表明看法,接着問:“領侍衛,你如何想?”
領侍衛蔣勳拱手:“陛下,臣一介莽夫,只會弄搶上戰場。若問這軍國大事……臣斗膽認爲,如果將東涼與西楚以一個不可分割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聯繫起來,即便陛下援助東涼後,他們也仍然會當西楚爲盟國。”
楚元帝頓了頓,忽然眼前一亮:“愛卿的意思是…和親?”
“臣不才。”蔣勳低頭作揖。
“可是東涼尚沒有公主,而我國長公主又尚未及笄。”說到這裡,楚元帝額間又開始隱隱作痛。
二人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楚元帝嘆了口氣,閉了閉眼,“你們先都下去吧,再容朕想想。”
“是,陛下,臣等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