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涼三十五年末, 先皇駕崩,一封遺詔帖於城門口,太子繼位昭告天下。
短短六個月的時間, 東涼各個城中百姓飽受無家可歸, 顛沛流離之苦。東涼都城襄平, 樓嶼損壞, 城邊野崗烏鳶啄人腸, 銜飛上掛枯樹枝。邊境遠地更是出門所見,白骨蔽平原。
新帝繼位,百廢待興。一封御旨下詔大赦天下, 平民除去一年賦稅,官家稅收減半。並停止皇宮內的舊殿翻修, 撥款千萬餘爲東涼四海重建房屋。
從前顧涼的妃子, 但凡有和亂黨所勾結, 一律當斬,家中男丁盡數充軍。剩餘下本分之人全部加封, 尊爲太妃。
從前顧天御的側妃王氏正式冊封爲驪貴妃,雖不受他的寵愛,但體諒其父多年老實本分,王氏也做事低調,這麼多年來把東宮打理的井井有條, 便下旨命王大人從正七品知縣升爲正五品知州。
二皇子顧文頡爲安樂王, 其母舒妃尊爲舒太妃。三皇子顧少白廢原福澤王封號, 改立陵平王, 賜封地陵平。四皇子顧天傾直封四王爺, 其母年妃尊爲年太妃。五皇子顧子逸急詔回京,封勇安王。先皇后爲新帝生母, 尊爲皇太后。
當封顧少白爲陵平王的聖旨宣告時,顧少白和景薰二人正好坐在齊府中喝着上好的百花茶。
待小順子唸完聖旨,顧少白淡定地起身,雙手接下了卷軸。
景薰開心地走過去抱住的顧少白的胳膊。
楚曉月看着她欣喜的模樣惆悵地嘆了一口氣:“唉,從此以後能找你玩的日子又變少了。”
景薰走過去摟住了楚曉月:“月月也可以去陵平找我們呀,我跟你說,那裡可好了,襄平真是連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呢!”
齊子衫在一旁沒好氣道:“你少來,要去你自己去,別折騰我們家曉月!”
景薰皺着鼻子衝他做了個鬼臉。
“王妃,這是夫人專門讓奴婢合着您的口味做的綠豆糕,還請王妃嚐嚐。”楚曉月的貼身丫鬟走上來恭敬地端着一個小玉碟。
景薰看着散發着陣陣酥香的鬆綠色糕點,不由得食慾大動,伸手就拿了一個放在嘴裡。
“嗯,好吃!”景薰牙齒嚼着鬆軟可口綠豆糕滿意的對那丫鬟豎起了大拇指。
那丫鬟臉頰一紅,俯首退下了。
還沒等景薰接着去拿第二塊,突然臉色一變,俯下身乾嘔起來。
顧少白嚇了一跳,連忙走過去扶着她。“薰兒你怎麼了?”楚曉月焦急地拍着景薰的後背。
齊子衫皺着眉站起身替景薰把脈。
楚曉月緊張地看着他,見齊子衫慢悠悠地收回了放在景薰腕上的手,連忙問:“怎麼樣了?”
齊子衫轉過頭看向顧少白勾脣一笑:“恭喜你,子涼。”
顧少白蹙眉:“什麼意思?”
齊子衫又看了看景薰略顯蒼白的臉道:“你家王妃有喜了。”
景薰一愣,擡頭去看顧少白。
顧少白也是一驚,愣了半響才緩緩掀起了嘴角。
楚曉月倒是又驚又喜,比他們兩個還不淡定:“真的啊,薰兒,你要當孃親了!”
景薰也是微微勾脣,放在袖子下的手緩緩擡起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齊子衫:“不過你可千萬不能大意了,之前你中美人殤的時候傷了身體,現在又懷孕了,萬萬馬虎不得。”
顧少白問:“你可有什麼調養的法子?”
齊子衫想了想道:“我先替她抓一副藥,傍晚的時候你叫浣奚到原先的老地方去拿藥。”
顧少白點點頭,目光下移,也看着景薰平坦的小腹。
景薰有些擔憂地問:“你之前說美人殤是會帶到孃胎裡的,我這孩子會不會受它的影響?”
齊子衫:“當然不會,你的美人殤早已經解了如何還會遺傳?”
景薰這才放下心來。
顧少白此時起身,拉着景薰說:“時候不早了,咱們趕快回去吧。”這是他和薰兒的孩子,不能有半分的差池。
景薰剛知道自己有了孩子現在也坐不住了,笑着起身向楚曉月和齊子衫兩人告別。
楚曉月戀戀不捨地看着景薰出府,齊子衫叫了她好幾遍都沒反應。當下臉色就黑了半邊,之前的時候這人整天黏在他身後怎麼趕都趕不走,現在成了親就一點兒都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楚曉月悠悠地嘆了口氣:“你看人家陵平王對薰兒多好,寸步不離地陪着她。”
齊子衫臉色更黑了,道:“你若是懷孕了我也會寸步不離地陪你。”
楚曉月回頭:“感情只等我有了孩子你才願意陪着我?”
齊子衫突然半蹲一把就將楚曉月扛在肩頭,起身就向裡屋走去。
楚曉月倒掛在他身上,兩手拍打齊子衫的後背:“你幹嘛!快放我下來!”
進了裡屋,齊子衫直接將人狠狠地摔在被子上,俯身壓了下去:“我會讓你快些有孩子的。”
“什麼......啊,你壓到我頭髮了!”楚曉月雙手抵在齊子衫的胸前,爲兩人堪堪留出來一點空隙。
“等你懷孕了我就天天陪着你,哪兒都不去,陪你一輩子......”齊子衫在楚曉月的耳邊低語。
楚曉月喘着氣道:“你別把對付青樓姑娘們的那一套對我說。”
齊子衫輕輕地吻着她:“沒有,我只對你一個人說。”
門外的丫鬟們紅着臉退到一旁,主臥的門關得死死的,沒有任何人去打擾他們。
東宮。
“參見皇上。”一排侍女對着身着龍袍的顧天御叩首。
“都下去吧,不用進去通報了。”顧天御淡淡地吩咐。
“是。”
衆侍女退下,顧天御擡腳跨入如今空曠的東宮。
長亭下,楓葉邊。
顧文頡坐在昔日經常與顧天御下棋的地方發呆,手指安靜地劃過拂了一層灰棋盤。
聽到身後又沉重的腳步聲傳來,顧文頡眸子微微一閃,起身拱手道:“參見皇上。”
顧天御皺眉,上前握住他的手:“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何需這些虛禮。”
顧文頡如觸電一般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顧天御牢牢地握着他,半分也不退讓。
“皇上,請......自重。”一字一句,彷彿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顧天御輕笑了一下,說:“安樂王,你可知我爲何封你這個封號?”
顧文頡不語,眼神中略過絲絲的隱忍。
“安樂,安樂,從今往後你只需在這皇宮之中安心享樂便好,其他所有的事情全都交給朕。”
“皇上。”顧文頡的語氣中帶着艱難,“微臣......不喜歡男子。”
顧天御沉默,也只是半響,又溫潤的笑了:“朕會讓你喜歡上男子的。”
“可就算是我愛上了你,又該怎麼辦?”顧文頡的眼神裡有些蒼涼:“我名義上還是你的弟弟,是東涼的王爺。你是皇帝,不可能沒有子嗣。”
顧天御定定地看着他說:“子嗣的事情朕自有安排。剛剛密探來報,凌平王妃有了身孕,若這一胎是個男孩,那即是顧氏長子,我會讓他過繼到我名下,由顧少白撫養,待到他成年即封爲太子。”
“王氏跟了我多年,我雖然從未寵幸過她,但必須給她一個名分。除此之外,朕願爲你空置後宮,此後再不迎娶任何人。”
顧文頡聽到此話後震驚不已,不可置信地看着顧天御。
擡起手,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年輕的帝王身體微微顫抖:“我說的都是真的,文頡,我...不能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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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涼新帝繼位沒過多久,西楚那邊就傳來了消息,楚元帝的後宮半夜走水,宮人們來不及撲滅火勢,宮殿的大門就已經燒成了灰燼。
被困在裡面的人正是楚元帝,走水的不是別的地方,是先皇后的月華殿。
月華殿早先就被大火侵蝕過,木樑本就已經不穩,又經此番走水,屋頂已經撐不住了,瓦片木樁紛紛掉落堵住了出口。誰也沒想到楚元帝竟會在那裡。
頓時宮中凌亂,政局塌陷。黎貴妃一黨想要扶持三皇子繼位。
可三皇子景宏才一歲,尚是襁褓中的嬰兒。衆大臣紛紛搖頭,嫡出的兩位皇子都在,哪裡輪得到這個庶出的小嬰兒?
可景襄已經徹底消失,就算是現在也沒有現身,多半是陪着慕容吟去了南疆。
就在黎大人得意洋洋地站在羣臣百官前面想扶持三皇子上位的時候,景蕭提着滴血的寶劍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長慶殿的臺階。
鋒利的劍刃劃破了青色的大理石磚,誰也沒想到平常軟弱只會讀書的大皇子會拎着黎家侍衛的人頭堅定地走上長慶殿。
當景薰得知了這個消息的時候,瞳孔一縮,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的嘴一張一合。
“月華殿起火.....現在是天楚.....十六年,十月二十號......”景薰顫抖着掰着手指,“當年母后自盡也是十月二十號.....天楚十一年........”
“這根本就不是意外的走水......”景薰紅了眼眶,呆呆地望着前方。
顧少白摟着她,懷裡的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擰着眉柔聲地拍着她的後背哄:“別哭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景薰的眼淚不止,顧少白替她擦着眼淚,接過越擦越多,將他整個衣袖都浸溼了。
景薰哽咽地斷了聲音:“我......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顧少白看着她哭得喘不上來氣,心裡疼的很,擡起手輕輕拭了掛在她臉頰上的淚珠道:“別哭了,你先緩緩,小心傷了孩子。”
景薰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天楚十六年十月,楚元帝意外駕崩,沒有留下任何遺詔。於是按律法嫡長子繼位,京都混亂不安,大皇子帶兵鎮壓局勢,同年十一月初,大皇子景蕭登基爲帝。
月華殿徹底燒燬成灰燼,宮人們費力的從裡面找到了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楚元帝。景蕭制了一處金棺安置了楚元帝的屍首,與之前玉皇后的棺材葬在了一起。
看着御花園深處曾經那個充滿了溫暖的宮殿如今變成了一片廢墟,景蕭有些無力。可又看着那些來來往往的宮人和長慶殿的一角,景蕭只得挺身腰身將全部的壓力扛在自己的肩頭。
他要爲整個西楚的上千萬人民負責,他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