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紫禁城宮殿門口。
一輛低調的玄色馬車停在那裡,夜殤下馬,恭敬地扶着車內的男子。
“此乃紫禁城聖地,閒雜人等不可在此逗留!”宮門口兩名守衛宮人厲聲喝道。
夜殤手持一枚鑲有寒蘭底綴的溫涼玉牌遞給守宮人。
那宮人一見這玉牌,忙變了臉色,立即拱手作揖:“小人不知是東涼使臣來訪,無意間冒犯了您,還請使臣恕罪。小人這就帶二位貴客去行宮休息,待小人去稟告管事公公再請二位大人做定奪。”
“不急。”清冷的聲音傳來,宮人愣了愣,不自覺地看向那個月白色衣袍的男子。男子面色如玉目光清涼冷淡,就如同他的聲音一般。
宮人低下頭,不敢再看,畢恭畢敬地引他們去行宮。
月華殿內。
“公主,您近日這是怎麼了,爲何咳得愈發厲害?”浣奚擔憂地拍着景薰的背關切地問。
“咳…咳咳,本宮也不知,本以爲是那天的大火薰壞了嗓子,可也不至於近半年都沒有好轉甚至愈來愈烈。咳咳……可見,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咳……”景薰小臉通紅,捂着胸口。
浣奚聽了臉色一白道:“這可如何是好?要是拖久了變成肺病可就不好了!”
景薰拍着胸口努力的順氣,稚嫩的聲音裡透着虛弱:“這恐怕,不是肺病。”
浣奚一愣,待她反應過來後瞬間臉色煞白,“這……可要屬下去稟告陛下?”
“別去!”景薰伸手抓住浣奚的袖口。“今日就算父皇來了,抓住了兇手,難免日後這種事情還會再發生……咳,到時候恐怕就不是你我能發現的了。咳咳咳……”張開手將手帕打開,只見那上好的白色絹帛上染了絲絲血色。
“公主!”浣奚連忙將景薰扶住,隨即紅了眼睛:“公主還這麼小,此人真是喪盡天良,居然對一個12歲的女娃娃動手!”
景薰扶着浣奚的胳膊,低聲說:“咳…浣奚,看來我需要尋找一個避身之所了。”
側過頭看向她:“本宮記得今日好像是一年一度百官朝納的日子吧。”
“是的公主,今日朝中的文武百官與他們的誥命夫人都會接到請帖來宮中赴宴。”
景薰清冽的眸光一轉,道:“那林將軍與林夫人是不是也定然會來赴宴?”
“是,林將軍是朝中正一品領侍衛內大臣,林夫人也是林將軍的誥命嫡妻,自然會來宮中赴宴。公主的意思……”
“這林將軍的母親生前曾受過我祖母的恩惠,故許下林家與玉家世代交好的諾言。且母后與林將軍兒時曾在一處讀書識字。咳咳……如今母后遇難,相信林將軍也不是那薄情寡義之人,定會幫助本宮渡過難關的。”景薰的眼珠打轉細細的爲自己謀劃着。
一旁的浣奚拱手道:“如此這般便好,屬下祝公主能夠得償所願。”
景薰擡頭看了看天色:“也是時候了。浣奚,替我準備衣裳,最好不便被人察覺。”
“是公主,不如殿下就委屈一下穿屬下的衣服吧,這樣更不易被人發現。”浣奚對着景薰說。
“也好,在這宮中,宮女能做的事情往往更多。”
*
片刻後,一位身着淺橙色一等宮女服的小宮女走出了月華殿。
……
“咳咳……”景薰捂着嘴巴小聲地咳嗽,努力地吸氣平復自己的胸腔,踮起腳小心翼翼地扒着窗欄。
景薰的玩伴不多,常年養在深宮,八歲開始被玉皇后送去宮中專門爲大臣子女所建造的學堂,在此便與林太傅的兒子林毅有了些交集。
林毅比景薰大了一歲,年少時的孩子頑皮,景薰便被帶着在御花園裡爬假山抓蝴蝶,久而久之兩個孩子慢慢熟稔起來。
說起來在這關鍵的時候景薰首先想到的便是林太傅一家也不單單是因爲林毅的關係。
林太傅的母親生前曾受過她祖母的恩惠,也就是玉家的老太太,故許下林家與玉家世代交好的承諾,且玉皇后與林太傅兒時也曾在一處讀書識字。玉家的女兒當了皇后以後也沒少幫助過林家。
“咳咳……”景薰用力捂住嘴不讓聲音露出。如今玉皇后遇難,玉家備受牽連,她能想到的就只有林太傅了。
“父親,聽說皇后娘娘在自己的寢宮縱火自焚,長公主殿下悲痛欲絕自請去月華殿伴先皇后神靈。”說話的此人正是林太傅之子林毅。
“毅兒,你想說什麼?”
林毅頓了頓,還是開口道:“長公主失了勢,就算在宮中,以後日子定然也不好過。父親您知道,兒臣與公主關係尚好,且聽說玉奶奶曾有恩於祖母,所以……”
“毅兒,休要再說。”
“父親!”
“爲父知道你是什麼意思。長公主萬人之上,想與她交好的人數都數不過來,她未必能記得你。再者說母親生前也從未與爲父細說過玉家老太太有恩與她老人家一事,所以這所謂的恩惠到底是如何還未可知。”
“可是……”
“好了毅兒,如今這月華殿是西楚後宮最大的是非之地,你還是少沾染爲妙!”
“……是,父親。”林毅無可奈何只得拱手應下。
窗外,一片沾染着些許泥土的青色衣角微微露出,景薰背靠着牆壁低頭聽着那對父子的對話垂眸不語。
待那兩人離開後才慢慢直起身來,一雙腿因久蹲而踉蹌了一下。
景薰自嘲地一笑:嗤,堂堂的一國長公主如今卻如爛草一般被人避如蛇蠍。
面無表情地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塵土,景薰有些惘然地望着枯木枝頭上吊掛的最後一片枯葉。
十二歲的女娃娃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寢宮。
走着走着,來到了一處牆邊。景薰沒有多想,抓着牆上的突石用力一躍。
“彭!”不聊落地時沒有想象中的大理石,景薰腳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下去。
咦?景薰眨眨眼,難道是摔在草坪上了嗎,居然半分疼痛也沒有。
“嘶…”身下傳來一道沉悶的聲音。景薰嚇了一跳,連忙從“人肉草坪”上跳下來。
這時夜殤趕緊跑來,抽出腰間暗劍指向景薰,並回頭忙問:“王爺可有受傷?”
顧少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雙厲眼打量着景薰道:“本王無礙。”
而一旁的景薰小眼珠滴溜溜地打轉:王爺?父皇還在世的幾位兄弟她都見過,即便是曾經與父皇奪位被關在天牢裡的那位也不至於有這般年輕。由此可見,這“王爺”定然大有來頭。
而在這個節骨眼兒出現在西楚的異國人便只有來與父皇商議國事的東涼使節了。
而這聲王爺……
想必是東涼皇帝性情多疑,便派他的兒子親自過來了。
顧少白微微眯了眯眼。這小宮女打量他的眼神叫他好生不喜,即刻心下生出絲絲惱意,薄怒道:“西楚的宮女竟這般不識規矩!”
景薰打量他一番後,盯着他衣衫的某處挑了挑眉說道:“本宮是西楚長公主,見過西涼王爺。”
顧少白心中微驚,收起了疾言厲色的表情,守着禮數點頭道:“原來是長公主殿下,剛纔本王言語多有冒犯,還望長公主恕罪。”
“嘻嘻,冒犯倒不至於,不過來自東涼的公子竟然生得如此好看…”說話間,居然就將手伸向了顧少白的衣袖。
顧少白沒有防備,也沒想到這西楚公主居然會如此大膽,當下一不留神間竟被揩了油。顧少白怒:“公主,請自重!”
“嘻嘻,真小氣。東涼小公子,咱們再會啊!”語罷瀟灑地轉過身,揮了揮手朝着西邊走了。 Www▪тTk ān▪co
顧少白壓着一身火氣狠狠地拂了拂衣袖。“怪不得連市井百姓都對她多有不滿,如今看來說得可真是一點兒也不差!當真應該關在宮中好生管教了。”
“王爺息怒,待明日啓程回國便不再能見到這位公主了。”
“哼。”
牆頭上,景薰微微露出小腦袋。她把玩着手裡上好的玉佩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明日啓程…本宮倒要看看,沒了這玉佩你如何還能明日啓程!”說完就將玉佩塞入懷中,蹦蹦跳跳地回了月華殿。
剛踏入殿門,就看見浣奚欲言又止的表情。景薰開懷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頭說道:“放心啦,咱們會沒事的。”
浣奚看着自家公主久違的笑容暗自鬆了口氣,問:“是林大人決定幫助公主了嗎?”
“林大人公事繁重,本宮不願去討擾他。”
浣溪聽了心裡一驚:“那公主可是有法子了?”
“放心吧,本宮自有法子。”話音一落,景薰對外喊:“子荊!”
子荊飛快的從外面進來出現在景薰面前道:“奴才在。” 景薰看着子荊說:“你既然是侍衛,總自稱奴才未免也太不體面。這樣,以後你便自稱屬下,護我安全即可。”
“是,屬下遵命。”子荊微微低頭,心下生出暖意。
雖說已經賣身給皇宮,可世上怎會有人甘願做奴才呢?
景薰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這話,你回去同明燭也說一遍吧,老是奴婢奴婢的,叫的本宮好生不開心。”
“是,屬下替明燭謝過公主。”
“哎,對了,我叫你來是有正事要說的。”景薰忽然坐正,認真地說道。
“你去替本宮暗中打聽一下,今日東涼來與父皇議事的王爺是哪位?他的脾氣秉性如何,還有喜好與性情,越詳細越好。”
子荊微微一頓,低頭應到:“是。”
***
楚元帝看着自己下方的兩位身着華服的男子沉聲說:“未曾想到東涼帝居然讓三王爺親自上門遊說。”
“見過楚元帝。”顧少白拱手算是禮儀周全。
“朕不知東涼帝是如何做想的,還請三王爺明示。”
顧少白道:“父皇想讓西楚國出兵援助東涼定然不會空手套白狼。今日小王前來是帶了父皇密信的,還請楚元帝過目。”說着便從袖口中拿出一封信件遞給身側的劉公公。
劉公公呈上來遞給楚元帝,楚元帝接過信件後看了一眼,眼神微微一變,擡眸看向顧少白說道:“此話當真?”
“自然是當真的,還請元帝仔細考量,小王與父皇在東涼靜候佳音。”說罷,顧少白便帶着夜殤拱手告退了。
書房內,楚元帝拿着手中的信輾轉思考。
這上面明明白白說着,若是西楚國肯派出精兵三萬援助東涼,那東涼便保西楚二十年繁榮太平。無論是在國防或者關稅貿易上,東涼都將會助西楚一臂之力。
這無疑是一筆及划算的買賣。楚元帝深思,可見東涼將這次與北齊的戰爭看得着實重要。
“主子,您說這楚元帝會同意嗎?”御書房門前的小道上,夜殤與顧少白主僕二人一前一後地走着。
“只要西楚皇帝不傻,怎會拒絕這天上掉的這麼大塊的餡餅!一旦楚元帝同意援兵,哼……可就有的咱們太子受了!”
身邊的夜殤仔細想了想後便明白了,拱手佩服道:“主子明智。”
“行了,如今事情辦完了,我們便快些趕路吧。”顧少白說着,便摸向衣袖中的玉佩。
“嗯?”寬大的袖口中空空如也。
突然,一個淺橘色的身形在腦海中閃過,顧少白頃刻間勃然大怒。
好傢伙,難怪之前那膽大包天不知廉恥的公主臨走前笑的那麼詭異,還恬不知恥的跟他說再會,不曾想原來是在這裡等着他呢。
顧少白心中惱怒,卻又不得不去拿回唯一能證明自己身份玉佩:“夜殤,去給我查查西楚長公主的住處!”
“是”夜殤不敢多言,急忙應下。
月華殿一處隱蔽的角落,景薰一身便衣笑吟吟地盯着面前嗔怒男子。
“敢問公主是什麼意思?”顧少白壓着火氣問。
景薰從石頭上跳下來,面色坦然道:“本宮想求王爺幫我一個忙。”
“嗤,憑什麼?”顧少白嗤笑。
景薰也被他臉色惹怒了,臉色一變,說道:“那王爺是不想要玉佩了嗎?”
“哦?公主說的可是這個?”夜殤不知何時繞道景薰身後神不知鬼不覺的將玉佩奪了回來。
景薰大驚,心下慌亂。
景薰將他氣得不輕,顧少白見玉佩拿到手了轉身就走,全然都不顧禮節。
“等等!”景薰慌亂,再怎麼說也不能讓這唯一的救命稻草飛走了。伸手想抓顧少白的衣袖。
“啪!”夜殤出手極快,電光火石之間就將景薰打翻在地。
景薰本就中毒,眼下還被武功極高的夜殤掀翻,當下身子就受不住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景薰捂着胸口,表情痛苦不已。
顧少白皺眉回頭,心中煩躁。
可忽然間看到景薰面前的草坪上落了斑斑血跡,蹙眉看向身邊的夜殤。
夜殤此時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顧少白向他投來的目光,心下微驚,連忙俯身道:“屬下不過只用了一成力,這……”
“咳……你這一成力氣用在我這個將死之人身上也應當如此了。咳……”景薰無力地說道。
將死之人?顧少白也是一嚇,不過轉念一想這又與他何干?轉身就走。忽然感覺衣角被人拉住,低頭看去。
只見年幼的小女娃可憐兮兮地拽着他錦衣的衣角,睜着如昔日東涼花池中池水般清澈的眼睛,小聲說:“咳……王爺,你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