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兩人興致頗高的在翻靖琪這些年的照片,而赫連萱也正做在姑姑的身側,託着下巴聽姑姑講解照片背後的景色。而赫連德和赫連智兩人正坐在地板的毛毯上,一個人在玩玩具,另一個抱着一隻小木馬,不知道在弄什麼。
小洋樓迭裡一片溫馨氣氛。驀地,幾聲尖銳的槍聲響了起來,在這靜寂的夜晚,彷彿是白衣上沾染了觸目驚心的鮮血,令人的心從胸口提到了嗓子眼。只聽園子,侍從的腳步聲很是雜亂。
淨薇和靖琪相視了一眼,發現對方的臉雪白如紙,幾秒鐘光景,兩人已經回了神過來。淨薇叫喚道:“來人——”門口的侍從跑了兩個進來,行禮道:“夫人。”淨薇顫聲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其中一個侍從回道:“小的也不知道。但已有人去司令那裡了。應該馬上會有消息的。”
靖琪已經吩咐婆子們將兩個小孩子抱了起來,急道:“快送他們上樓。”轉頭朝赫連萱道:“萱兒,你也先上去,照顧弟弟們——”當年大哥中槍的畫面,如果倒影在腦中不停的回放——當年就是他透露的行蹤——她幾乎不敢去想了。今天他也在——也在這府裡——
而槍聲響起來的地方就是大哥爲他餞行的大廳方向——她慢慢的坐了下來,心如同在冰窖裡般,冰涼冰涼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門外有腳步聲響了起來,有侍從進了來道:“夫人。是有奸細混了進來,開了一槍——”淨薇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整個人搖搖不穩了。靖琪忙站起來扶住,問道:“司令呢?司令沒任何事情吧。”侍從回道:“司令安好。只是——”
淨薇一聽赫連靖風安好,整個人總算放心了下來,握着靖琪的手也鬆了開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道:“只是什麼?”那侍從回道:“只是南部的段司令中了一槍,現在不知道情況怎麼樣。已經被緊急送往醫院了——”
淨薇一呆,朝靖琪望去,只見她臉色依舊蒼白如紙,璀璨的燈光下,肌膚猶如透明般。好一會,靖琪才坐了下來,回頭朝淨薇一笑道:“大嫂,我們繼續看照片。”
淨薇暗暗嘆了口氣,握着她的手道:“你先回房休息吧。等明兒再看!我去看看孩子們是不是被這槍聲嚇到了?”雖然赫連家的孩子對槍並不陌生,但這黑夜裡響起來,任誰也會有些害怕的。
靖琪的掌心裡竟然潮溼一片,難道她依舊未曾忘卻——淨薇轉頭朝門口的侍從吩咐道:“派幾個人送小姐回房休息。”侍從應聲道:“是!”靖琪茫然的跟着侍從走了幾步,腳彷彿踩在雲端,着不到實地。院子裡一片黑色,漫漫的襲來,她才靜了下來,回了頭,輕聲道:“大嫂,我今晚想和孩子一起睡——”淨薇點了點頭,朝垂手站着的婆子道:“去把三少爺抱下來。”
她幫智兒把衣服脫了,小小的身子,軟軟的,胖胖的。她嘴角微微扯出了一個笑容,輕輕的將被子蓋在了他身上。但笑容很快就隱了下去——侍從說他中了一槍,被送往醫院急救了——原本最擔心的是大哥中槍,最怕的是他策劃的——他如此的功於心計,她就算離開了這麼多年,還是很清楚的。
還好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但他又如何會中槍呢?又是否傷的很嚴重呢?她低頭看着孩子無邪的睡容,雖然不是與他很神似,但模樣終究還是帶了幾分他的影子——那薄薄的嘴脣,直挺的鼻子——她慢慢的用手摸了摸,很是小心,不敢用力,怕把他吵醒了——
這個秘密或許一輩子也不會有人拆穿。他也永遠不知道她是他的媽媽——可能這樣對他來說,反而是最好的。不用知道父母間恩怨情仇,可以開心快活的頂着赫連的姓氏過一生——也或許他將來知道了會怪她,在他出生後沒有多久,就棄他而去——或許——好多好多,她的淚水緩緩地沿着臉頰滑落了下來——大哥和大嫂視他如已出,可她虧欠他的,永遠也彌補不了——
淨薇一直在臥室裡等到了天矇矇亮,這才聽到了小院子裡響起汽車聲。披了件衣服,走了下去。只見赫連靖風一臉的倦意的進了廳裡,將帽子脫了,拿在了手上。聽見她下樓的聲響,擡了頭,皺了皺眉道:“怎麼還不睡啊?”
她走到身邊,接過他手裡的帽子,柔聲道:“情況怎麼樣了啊?”他坐了下來,閉了閉眼睛:“子彈取出來了,但還沒有脫離危險。ngddow.”她伸手幫他按了按肩膀,安慰道:“安陽醫院裡有全國最好的醫生,段司令一定能脫離危險的。”
他伸手過肩,抓住了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抱坐在自己懷裡,輕聲道:“陪我一會兒。”這次段旭磊在他府邸中槍,可大可小啊。就算段旭磊脫離了危險,但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南部的將領們未必肯善罷甘休。若是段旭磊因此而喪命的話,南北合作而成的統一局面怕是要維持不住了。兩邊只有開戰的份了。
但他沒有多說,只是抱着她,將頭湊到她的脖子間,吸取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彷彿這樣可以給他力量。夫妻多年,淨薇知道他是遇到難題了。雙手環住了他的腰,用力的抱緊了他。此時無聲勝有聲。
赫連靖風在李介載的陪同下,進了房間,只見段旭磊臉色灰白,無一絲血色,躺在病牀上,仍無一絲知覺。醫生說雖然脫離了危險,但要醒來可能還要幾天時間。
赫連靖風道:“我已經下令將段司令受傷的消息封鎖了。只要等那刺殺的人一醒來,就能嚴加審問了。你們放心,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刺殺段旭磊的人,因被侍從還擊,身中幾槍,也還在昏迷中。
李介載跟在段旭磊身邊久了,對這件事情亦有自己的分析,按照目前兩邊的形勢來說,刺殺段司令對北部並沒有什麼好處。更何況,若是赫連靖風真的想殺死段司令的話,昨天搶救時隨便一個暗示,段司令早就一命嗚呼了,絕不可能活到現在。但究竟事情要怎麼樣解決,只有等段司令醒了再說。
李介載道:“是。末將已經以段司令的名義打了電話回南部,說段司令是與總司令有要事相商,所以會晚些回南部。”赫連靖風點了點頭,正準備要離去。眼光卻掃到了段旭磊的手,只見他的手緊握成拳,似乎握着什麼東西。
走近了些,才發現牀單上有一條細細的鏈子,而鏈子上的寶石卻被他緊握在掌心裡。微微詫異了一下,忽得覺得這條鏈子有些眼熟。轉頭朝李介載問道:“段司令手裡怎麼有個東西?”
李介載看到過這個鏈子很多次了,早已經見怪不怪了。昨晚司令昏迷前把珠子握在了手裡,就再也不肯放開了。此時見赫連靖風問起,這纔回道:“是的。是段司令隨身帶着的一顆東珠。”
東珠!赫連靖風低頭看了鏈子,那樣子分明是自己異常熟悉的,忽然心頭有些明瞭了。轉身吩咐道:“你們好好照顧段司令,若是段司令醒了,第一時間通知我。我已經派了整個警備隊在這一層嚴加防守,但還是要小心。”其實他心裡知道此次的刺殺活動肯定是A國所爲,但目前沒有一點證據。唯一能做的,只是保護段旭磊而已。
那條鏈子分明是母親在世時最喜歡的飾物之一,而鏈子上串的珠子也是東珠。母親去世後,所有的飾物,他都留給了靖琪。世界上絕對不可能有同一條鏈子,而同一條鏈子上又同樣串着東珠的。那麼只有一個解釋,這條被段旭磊緊握在手上的鏈子就是靖琪的。
彭定力掛上了電話,喏喏的不知道如何開口。赫連靖風依舊坐在椅子上,頭也沒有擡,道:“說吧,什麼事情。”彭定力道:“醫院剛傳來兩個消息,一個是好消息,說段司令已經醒過來了——另一個消息是——是——”看了一下赫連靖風的臉色,這才接了下去:“負責刺客的人說,刺客已經沒有呼吸了——”意思就是已經死了。
這是最頭痛的事情了,雖然不是最糟糕的。赫連靖風皺着眉頭,現在刺客已死,如何能向段旭磊解釋整件事情呢。他若是以爲刺客是自己所派的,事後殺人滅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但是這樣一來,南部與北部又要像以前一樣隔江對相持了。還有一種可能,他假如相信,但又如何能夠讓南部所有的將領相信呢?南部有部分將領對於易幟後一直屈居北部之下,向來耿耿於懷,如今這件事情怕正好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機會,乘機鼓動一些將領對其施壓——
彭定力見他沉思,也不敢打擾,只靜靜的站在旁邊。過了好一會兒,一聲電話鈴聲刺耳的響了起來。彭定力接了起來,說了幾句,轉頭道:“總司令,是段司令身邊的李副官的電話。”赫連靖風接了過來,聽了一會兒,才應了一聲:“我知道了,我儘量安排。”
一條細細的鵝卵石路,通到了花園的荷花池邊。遠遠的就可以聽見孩子咯咯的笑聲。淨薇和靖琪正帶着孩子們在園子裡喝下午茶。而兩個好動的小孩子就繞着在池邊數錦鯉。
淨薇見了他過來,有一絲詫異,但依舊溫柔的道:“公務處理好了,就回屋休息一下。”這幾日,他加起來也沒有睡幾個小時的。赫連靖風接過她倒的紅茶,飲了一口,狀似不經意的道:“段司令醒了!”餘光看了靖琪一眼,只見她拿着的杯子似乎微微晃了晃,臉上卻沒有半絲的異樣,依舊淡淡的笑着——
淨薇有些歡喜的道:“真的?醒了就好。”就算從來不過問不懂軍政方面的大事,但亦知道段旭磊若是死在北地,他是很難對全國老百姓交代的。赫連靖風淡淡地道:“醒是醒了,但要恢復的話,估計也要幾個月。那槍只要再偏一點,段司令早就沒命了。”
她轉過頭,狀似不去留意大哥和大嫂間蹈話,目光隨着兩個孩子而動。赫連智蹲在池邊,正開心的在玩水。而幾個丫頭就站在他身後。午後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彷彿帶了光圈,像西洋故事裡的小天使。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在他開心的時候,他親生的父親卻一再的在鬼門關徘徊——那個曾經用四個城池來換她們母子的人,永遠也不知道他有這麼一個孩子的存在——
赫連靖風喚了她一聲:“靖琪——”她轉了頭,道:“什麼事情,大哥?”赫連靖風有些遲疑的開口道:“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看着妹子黑白分明的眸子,歲月雖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但以前那無憂無慮的眼神早已經不復存在了。
他暗歎了口氣,道:“段旭磊醒了,可他什麼人也不想見,只想見你。”靖琪垂下了眼簾,好一會才道:“爲什麼?”赫連靖風道:“大哥尊重你的決定,你若不想見,我就去派人去回拒掉。但爲什麼——”他似乎有些明白,段旭磊對靖琪並未忘情——一個人若是真的愛上了,哪怕其他人再好,也總進不了心裡的。許多年前,他曾經親自實踐過——就如同花園裡盛開的鮮花,那麼多,而每一朵又都那麼漂亮,但卻都不是他想要摘的那一朵!
空氣裡很靜,可以聞到隨風吹來的清淡的花香。好一會,靖琪緩緩的道:“我去。”他此次被人刺殺,大哥難辭其咎。現在大哥大概在想很多辦法去安撫他。若她去醫院見他一面,能讓大哥省去很多煩惱的話,又有什麼不可以呢?留洋在外的這幾年,因思念家裡,所以經常留意所有能在報紙上看到的關於南北部的新聞。所以對南北基於什麼局勢和形勢才走到這一步的,她也清楚。歲月在變,她也再改變,她早已經不是當年一事不懂的她了——
而他爲什麼想見她呢?當年用四座城池將她推離的——她還曾經一度以爲他真的愛過她——可到了頭,才明白一直愛着他的只是她而已——她只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在北地是,在南部也是如此——
她緩緩的進了病房,空氣裡有刺鼻的藥水味道——他躺在病牀上,雙目緊閉着,臉色很白很白,彷彿血液被抽盡了一樣。她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個樣子——以前在學校裡時,溫文而雅——在南部的時候,意氣風發——可如此憔悴,如此蒼白,卻還是第一次。心似乎有些軟了下來。
輕輕的走到了窗前,由於通風的關係,開着一扇窗戶。此時清風吹來,把紗簾吹得微微擺動。醫院小園子裡的景色,一草一木依舊如此——當年她也是住在這個房間的,也是如此呆呆的站在這個窗前——這一層的房間都是特供的,就算你再富貴再有錢,也住不進來。而這間房間又是這一層最好的。所以當年她流產,就是住在這一間。這麼一隔,竟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