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顧府時天氣已近黃昏,在車水馬龍的御街我看見了星慕,彼時他正站在路邊若有所思,恰好面前是一處賣臭豆腐的攤位,那情形很容易讓人聯想成一個富家子弟想吃臭豆腐卻顧及着身份而不好意思買。
若是往常我定會逮住機會跑過去對其揶揄一番,但今日心情不好,不想理他,於是不動聲色地避了過去,誰知卻被他轉身望見,幾步追了上來,漫不經心打量一番後直指我的痛處:“哭了?”
我深深地看着眼前這個即使身在萬人中央也依然是最醒目的他,忽然想狠狠罵幾句髒話來解解氣,同時也看看一向優雅如他會作何反應,但當他無所顧忌牽起我的手走向初次見面那家賣圓子的店鋪時,我立即又爲剛纔那惡毒的想法愧疚不已。
時隔一年這芝麻圓子也改良了不少,色澤剔透,晶瑩圓潤,賣相相當的好,但我吃在嘴裡卻味同嚼臘,最後連星慕都看不下去,將碗端了過去:“不想吃就別勉強了,這副樣子還讓人以爲是在吃黃蓮呢。”
我怔怔地盯着他面前的碗不作聲,他見狀又推了過來:“令兄的事我都聽說了,節哀。”
我冷笑一聲放下筷子:“我不哀,我還養精蓄銳等着將來爲他們報仇呢!”
“沈少將是爲國捐軀,他死得其所,你不要太執意了。”
我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天,爾後雙臂環胸靠在椅子上:“別人也就罷了,似我們星慕大人這般睿智聰明,不會不曉得公主和義兄之間的波折,如此卻還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太冷血了些?”
“自古情義兩難全,沈少將身爲三軍統領,理應拋卻雜念,若是一味的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倒反叫後人看了笑話。”
“你說的固然有道理,但若不是那秦二殿下從中作梗,他們今日完全可以有一個兩全其美的結局,而不像現在這般悽慘的境地,作爲家人的我想替他們報仇難道有錯嗎?你不支持也就算了,反而還出言相阻,恕我直言,此舉讓我直接認爲大人您良心有問題。”
“無論何時,國之安定大於一切,身爲公主做出點犧牲是理所應當的。”
“你的意思是怪公主當初沒答應和親?”
“我只是覺得,如果以犧牲一個人的感情來換取天下蒼生的平安,那這代價是值得的。”
“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那秦二殿下用如此齷齪的手段威脅一個女子,其卑鄙簡直人神共憤!依我看,這樣的人就算當上了君王,其臣民也是受苦受難的多。”
“那也未必,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有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才能保住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
“難道可以不擇手段,不顧一切嗎?”
“是。”
“你是哪國的?”
“什麼?”星慕一時沒聽清,皺眉道。
“你是卯足了勁跟我爭到底是吧?”
“我只是就事論事。”
“大人以上的那一番言論,着實令人感到心寒,蓮兒萬分不敢苟同,若是一個人必定要以無情無義來成就一切,那試問活在這世間有什麼意義?再者一個無情無義之人根本沒資格談守護這個詞。”
星慕站起身道:“算了,多說無益,時間不早了,告辭。”
我輕蔑地望了他一眼:“道不同不相爲謀,不送!”
他果然起身便走,我忍了一會,眼見他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忙不甘心地攆了上去:“喂!若是有朝一日我和那秦二殿下相峙於戰場,你幫誰?喂,你說話啊……”
我打定主意以後再不見星慕了,當然,我也知道這個想法若是說出來定會遭到大家的一致鄙視,因此內心經過一番斟酌後偷偷將期限改爲了一個月,然而即便是這樣也未能如願,在僅僅過了十二個時辰之後我又見到了星慕。
這次純屬突發事件,如花國的花豔滿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蒞臨蜀都,雖然兩國之間素來沒什麼交集,但本着來者是客的理念,儘管也沒能搞明白她的來意,風煬特特舉辦了一場宴會,欽點翠舞堂做一次即興表演。
因爲事情來得實在突然,衆舞姬身心都未做好準備,一時間怨聲四起,無奈之下我只得親身上陣,恰巧前段時間經明姑點化另創了一套飛天劍舞,招式簡單,意境優美,本欲在今晚做個首演,誰知當我一襲銀衣,手持長劍剛剛登臺時,忽然憑空落下一人,待看清是誰後臉色不禁一黑:“你怎麼來了?莫不是想砸我的場子?”
星慕絲毫不理會,強行拉起我的手走向臺前:“衆所周知,顧大人的劍舞堪稱蜀宮一絕,但總是一個人未免太寥落了些,今日既有貴賓遠來,那不妨就由我和大人一起共舞,來個雙劍合壁,想來另有一番意趣。”
說罷退開一步,手中的劍比到身前:“請吧。”
我小聲地道:“你會嗎?”
他嚴肅地看着我:“別廢話!”
無奈之下我只得將劍一指:“看好了,是蓮旋。”
其實若非必要我一般不會在公開場合跳蓮旋,這是孃親親手所創,所授的劍舞,每一次跳都傾注了我全部的感情,它是我對孃親美好的回憶,而不是用來是博取大家掌聲與喝彩的技藝。
但今日爲了星慕,少不得要再違背一次心意了,但令我沒想到的是,通共只看過一次蓮旋劍舞的他竟然能步步緊隨我的招式,絲毫沒有生疏感,就連那頗具高難度的終極一旋也與我配合的天衣無縫,完美無缺。
早在聽聞我將親自登場的決定時,翠舞堂的衆舞姬們就已興奮的兩眼放光,是以還未開始便挨個坐了一排守在臺下,那臺子恰好是以一個巨大的圓形建在沐庭湖邊,事後聽她們描述當時情景,只道是衣袂飄飄,幻影流光,渾然一體,難解難分,美得猶如天外飛來的一對仙人。
那如花的花豔滿想必也很滿意,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盯了我半晌,最後緩緩踱步到面前:“姑娘舞技超羣,不知師出何人?”
我剛欲回答,只見明姑走了過來,不動聲色地將我往身後一拉,臉上卻笑盈盈道:“是我教的,拙劣之姿讓陛下見笑了。”
一直以睥睨的姿態對待衆人的花豔滿臉色微微一變,隨後也笑道:“教的好,但願她能青出於藍勝於藍。”
“那是當然,一定不會讓陛下失望的,到時還要請陛下爲座上賓觀看呢。”
“好,我等着。”花豔滿說完傲然一笑,攜領侍從離開。
“等一下,天色晚了,這蜀宮的宮燈雖然夠亮,但陛下畢竟初次來不大熟悉路,不如我送一程吧。”明姑說着便走了上前,花豔滿對此也沒有表示異議,兩人並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