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星渡。
我像個木偶一樣站在渡口,雲鶴立在身後月光依舊,很久很久,只有夜風四拂,明知道該轉身就走,可就是挪不開腳步,心裡有種萬事皆空的蒼茫之感,直到雲鶴一聲清唳,我才恍然回神,同時慢慢轉身。
但沒走幾步又返了回去,用藍杖劃破自己的手指,將那點殷紅融入到了空中無形的開合處,這結界是隨着我的走動而步步擴大,待我離開後便徹底閉合,融血這一步其實可有可無,但凡事都怕個萬一,我都已經做了這麼多,也不在乎這多餘的一步。
之後星夜趕路,待到達雲宮時天剛矇矇亮,得知我要回來,所有的人皆一夜未曾入睡守在風漣樓中,我快步走着,路過神之主木時無意一瞥,卻驀然吃了一驚,不過隔了月餘,它竟又像老了一圈,生氣全無,我兀自呆呆看着,耳邊傳來子母的聲音:“昨日傍晚時分,神木驚現熾烈藍光,然後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這樣。”
我喃喃道:“子母,你是在責怪我不應該那麼做嗎?”
“不那麼做你又能怎麼做呢?”她無奈看着我,“別再想那麼多了,都已經這個時候了,你還打算怎樣?”
一語把我驚醒,匆忙之間看了一下子母,誰知再次被驚住,不同於以往那副黑沉沉的妝扮,子母今日簡直可以用光彩照人來形容,一襲淺藕色百褶梨花曳地裙,外罩軟煙輕紗,總是披散的長髮也難得地梳了起來,還點了幾枝珠釵,連覆面的黑紗也換成了白色,只餘一雙如幽潭般的眼睛,我瞠目結舌道:“子母,你別跟我說是爲了明日大婚才作得這副妝扮,我不信。”
“如果我說是呢?”她無奈看了我一眼,而後又加了一句,“總不能等到人來迎親的時候還穿着一身黑,多礙眼兒。”
我無語道:“那你該不會連我的嫁衣也準備好了吧?”
“當然,不管怎樣,必要的場面還是得作的,聖主,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她說到這裡卻又頓住了。
我從未見過子母如此躊躇之態,心內只覺奇怪:“子母,你要說什麼?”
她搖了搖頭:“沒事兒,去見你師父吧,他一直在等你。”
我應了一聲,轉頭向風漣樓走去。
今日是軒靈歷六十三年九月十七,大婚前夕,按照軒靈的傳統風俗這一天待嫁的女子不應出門,且需在屋內擺上一盆合歡花,寓將來夫妻好合之美意,當然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個諷刺,因此上上下下均閉口不提,我去見師父時他什麼也沒說,只掃了一眼見我氣色還行便擡腳走了出去,倒是淚雪歡喜得緊,撲到我身上嗔道:“聖姑姑騙人,還說只隔一天就回來,害得雪兒等了這麼久。”
我摸摸她的頭:“這不是回來了嗎?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沒有闖禍?”
她頗有些自得地道:“沒有,雪兒乖着呢。”
我點頭微笑,她卻轉瞬收了笑容,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我:“聖姑姑,聽說你明天要成親了,那是什麼意思,你要走了嗎?”
我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擡頭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風煬與璃煙,也是神色鬱郁,想了想道:“當然不是不回來了,只不過暫時離開一段時間,你要好好聽你孃的話,知道嗎?”
她先是點頭,爾後歡快地道:“要不把雪兒也帶去吧?”
“雪兒!”一聲嚴厲的聲音呵斥得她瞬間低了頭,璃煙望了望風煬,用眼神制止了他,隨後走到淚雪身邊,“雪兒聽話,你聖姑姑趕了一夜的路,勞累得很,你先讓她休息一會兒,等晚上再來好不好?”
她大眼睛一閃:“那雪兒可不可以趁這會兒去騎騎雲鶴?”
“什麼?”璃煙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麼問,怔了怔後壓低了聲音,“那是你聖姑姑的……”
“去吧。”我微笑着打斷她,“反正除我之外雲鶴就和她最親近,只是小心點,別摔了。”
淚雪應了一聲,歡天喜地跑了出去。
“師父。”剛纔還一副慈母面孔的璃煙一在我面前彷彿又恢復了多年前那個嬌柔怯懦的舞姬,半含憂愁半含擔心,“明天……”
“璃煙,你剛纔還真是說對了。”我迎着她的視線,“我確實累得很,需要休息一會兒,你好好照顧淚雪,不要想太多了。”
說罷看向風煬,他會意點頭,我便轉身向外走,快到門口之際聽他在身後說了一句:“放心吧,我們不會輸的。”
我心內微微一顫,卻裝作沒聽到繼續向前走。
風漣樓內,寶藍已把一切收拾妥當,我扶着桌子坐下,伸手倒了一杯茶,快送至脣邊時想了想又放下,轉而泡了一杯仙子之淚,入口還是那麼苦澀,然而我卻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嚐,無論怎樣苦,或許也都是此生最後一次了。
待一杯茶飲盡我起身走到裡間,寶藍服侍我躺好,放下牀帳後準備離開,我拉着她的手道:“替我燃一支夢恬香吧。”
她微微一怔,繼而點點頭走了出去。
自回來後她就一直這樣低眉垂首,顯然是不想讓我看到藏在眼底的憂傷,可即便如此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她心裡所想,事已至此,也只有保持沉默了,滿室幽香中我嘆了口氣閉上眼睛,縱然疲倦,但睡得卻十分淺,不知道過了多久,模模糊糊似聽得外面起了一陣波動,緊接着是寶藍不可抑制的驚呼聲。
我此時已完全醒來,便問道:“怎麼了?”
“聖主,你快出來看看,五璃花海,散了。”
短短一句話卻讓我瞬間頭痛欲裂,強撐着起身走到窗邊一看,果然見不遠處那大片的藍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消褪,這五璃花海是保護軒靈的一道天然屏障,以上古秘術施成,如今突然湮滅,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秘術被解除,本來考慮到明日秦都迎親的隊伍必會由此經過,所以在我與子母商量的計劃中是今夜子時便主動將其解除,主要也是擔心青天白日之下突然破了這道自古以來的防禦可能會給數萬軒靈子民帶來恐慌,認爲此舉無疑是引狼入室,其實他們不知,如果不這麼做,那到時秦帝必定會用長淵劍將其強行劈開,那樣造成的後果將會更加嚴重,所謂先下手爲強乃上上之策,用子母的說法叫以退爲進,可現在纔剛過午後,她爲何會提前實施,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五璃花海中有什麼人要過來了?
抱着這種疑惑我轉身下樓,正好迎面碰到子母走過來,果然不出所料,在她身後有條不紊地跟着一列女子,從衣飾上一看就知不是軒靈人,我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她們見到我不約而同地頓住腳步,我一眼掃過去,但見爲首的那個女子一身紫衣,明眸善睞,氣質非同尋常,看我的目光也比其他人平和許多,未等我說話,她已主動上前彎腰行禮:“參見聖主。”
因還未知曉她的身份,所以我一時沒有答言,倒是子母走過來道:“前面就是風漣樓,你們先將東西送過去吧。”
一行人隨即走開,我望着她們的背影,聽子母道:“秦都的風俗,待嫁女子所穿的喜服,需得由夫家所制,所以她們此行是送嫁衣和首飾來了。”
我冷冷一笑:“禮數還真是周到啊。”
“明面兒上是這樣,但我估計暗地裡是爲了探探虛實。”說着又湊近了一點,“那位紫衣女子乃秦帝的兩位如夫人之一,喚作紫碧,她在秦都的地位可不容小覷。”
我扯扯嘴角:“無所謂了,反正就一天時間,只是五璃花海提前湮滅,子母,我擔心這會引起民心不安,老百姓想過的只是安居樂業的生活,有幾人懂得一時和一世之分呢?也正因如此所以我當初纔沒有把軒靈和秦都通婚的消息宣告出來,萬一明日要是出什麼亂子可怎麼辦?”
子母點點頭:“這一點我也慮過了,苦肉計可不好演哪,不過你也別太擔心,雲宮向來戒備森嚴,普通百姓無事從不敢近前,況且有一衆女使守護在後,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兒。”
我想想也有些道理,便轉身回了風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