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澤銘不說話了,他閉上眼睛。
蘇墨瞳凝望着他,幾分鐘,他還閉着眼睛,她只好伸手去觸碰他的臉,提醒他不要睡着了。
他沒睜眼睛,只是突然開口說道:“我沒睡!”
但是他一直閉着眼睛,蘇墨瞳每隔幾分鐘都去摸摸他的臉,他就說一句,他沒睡。
盧克凡買來了洗漱用品,蘇墨瞳讓他們去休息,她今天和明天都不會休息了,她要照顧他最難捱的24個小時。
林銳和盧克凡都不想走。
林銳問了句:“澤銘,通知遲阿姨嗎?”
曹澤銘搖頭:“不用,不要讓她知道!”
“可是,她早晚知道!”
“越晚越好!”曹澤銘說。
林銳略一沉吟,知道他有想法,就點點頭。“好的!你說何時通知都可以!”
“先把身體養好了,其他的好了再說!”盧克凡這時開口:“我剛纔出去買東西的時候也順便聯繫了個護工,今晚跟弟妹一起照顧你!”
“不要護工!”蘇墨瞳一聽到有護工來,立刻搖頭。“不用!”
說完之後,林銳和盧克凡一愣。
“爲什麼啊?”盧克凡很是不理解。
蘇墨瞳看向曹澤銘道:“護工來了,就等在門口吧,不要進來,我要親自照顧他,別人我不放心!而且護工進來,他一定會趕我走!”
曹澤銘沒說話,默認了。
是的,護工來了,他會趕蘇墨瞳走。
林銳笑。“好!這個主意好,我也怕護工受不了澤銘的壞脾氣!就在門外頭等着,今天上班,護工咱僱得起,就是他這壞脾氣不行!受不起啊!弟妹辛苦了!”
“我是應該的!”蘇墨瞳送他們出去。
“墨墨你出去,我有話跟林銳說!”曹澤銘突然這麼說道。
蘇墨瞳一愣,點了點頭。
“我也不能聽嗎?”盧克凡指着自己。
“不能!”曹澤銘道。
“你可真傷人!”盧克凡白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你還傷着的份上我一定揍你!”
蘇墨瞳不知道曹澤銘跟林銳說什麼,只是很快,林銳出來了,臉上沒有什麼過多的表情,看到他們的時候,他笑了。“克凡,你去找住的地方,我去辦點事!弟妹,你照顧好澤銘,有事打我們電話!”
林銳和盧克凡宸開了。
之後,護工來了,就聽話地在門口的休息椅上等着。
盧克凡找的住處沒敢住太遠,怕有事趕不過來。
蘇墨瞳回到了病房,屋裡很安靜。
曹澤銘睜開眼睛,看着蘇墨瞳。
蘇墨瞳也凝望着他,斂盡波光瀲灩的眸色,淡淡一笑。她的情緒似乎絲毫不受影響,也能容忍他的一再壞脾氣。
曹澤銘在想:他怎麼能夠放任自己,害了她呢?
“感覺到疼了是不是?”蘇墨瞳柔聲問。
“不要擺出一副很瞭解我的樣子,其實你什麼都瞭解!”曹澤銘的聲音硬得不行,冰冰冷冷的聲調:“出去。”
這樣的他,並沒有嚇到她。
蘇墨瞳沉靜地開口:“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走的!”
曹澤銘的眼神剎那冰冷,他的語氣現在像劍,處處透着鋒利。忍不住譏誚地開口:“我還死不了!你放心吧!”
“我也沒有死了,所以,你也放心吧!哥哥!”她的語調還是淡淡的,語氣裡喊着溫柔,讓他覺得真的趕不走她。
“蘇墨瞳,你什麼時候學會了厚臉皮,自尊都不要了?”他覺得這樣子的蘇墨瞳,他真的對付不了,怎麼經過了這麼多,她的臉皮也厚了呢?
“厚臉皮可以讓人快樂,自尊不值錢,要來也沒有用,何況面對你,我不在乎!最傷自尊的事你也見過,我又何必矯情?”那些和他的過去,讓她有足夠的溫暖來面對他此刻給予的疏宸和冷漠,尤其和他面對面的時候。她的眼中都是清澈!她跟顧默宸的感情,都可以晾曬給他,還有什麼不可以被他知道的呢?
“你是認準我了?”他硬着聲音問道。
“嗯!”她點頭。
“如果這次我死了呢?”他突然開口。
她的手一緊,握成拳。終於被他打亂了冷靜,慌不擇路喊道:“你不會死!”
這句話,讓曹澤銘下一秒失神良久,但是很快的,他就恢復了平靜,別過臉去,不看她。
她也漸漸平靜下來。
屋裡的氣氛很沉悶,壓抑地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他就在她身邊,人躺在病牀上,還滴着點滴,他的氣息很弱,被消毒水和藥味包圍,她忽然受不了的湊近了他,抓住他的手。她心疼得幾乎連呼吸也微不可聞。
曹澤銘一怔,緊接着,有溼潤落入手心裡。
他一下僵住,手輕輕地握住,那水滴就落在握着的手指上。
蘇墨瞳不敢擡眼去看他,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哭。
那些隱忍的堅強,那些害怕失去的恐慌,都會一股腦的涌出來。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都是她的淚水,她咬住脣,抿得很緊,不發一言。
如此,過了很久很久,直到後來,手上再也沒有了水漬。
曹澤銘終於嘆了口氣。
他望向蘇墨瞳的方向,她低垂着頭,秀髮拂過溼漉漉的眼睫,看得見隱秘在睫毛下那一雙濃黯如夜的眼睛。
溼漉漉的眼底裡盛滿了太多的悲哀,卻又最後慢慢地一點點歸於平靜。
堅強而讓人心疼的墨墨!
“爲了你好,墨墨!”他終於承認。
“爲了我好,就不要趕我走!”她說,小心翼翼的呼吸聲裡似乎還可以聽到絲絲輕顫。
他對她的話含糊而過,不想讓自己跟她有太多交集。
“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需要的好是什麼?”她輕聲問道。
“那你需要的是什麼?”
蘇墨瞳覺得自己的心境在慢慢的變了,她說:“我曾經以爲轟轟烈烈的生活纔算的上精彩,後來又渴望平淡,只想要安靜。但是現實總是不平靜,而經過了一些事情的沉澱之後,我發現,其實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人生,就是在陰暗的角落裡啓程,向着山高水長沒有遺憾的未來前行,努力走好每一天,讓如水一般流去的日子都不遺憾,一如既往的生活,努力的活着,人生就會安心,不會有太多驚喜,也不會有太多悲傷!如此,安好!”
“可我想要的,你知道嗎?”他也反問。
她不說話了。
他也沒說話。
過了很久,她又說:“我知道!”
他心裡一顫。
“你想要給蘇墨瞳幸福,你想要蘇墨瞳陪着你,卻又在害怕什麼!你的擔心害怕,糾結難過,想要推開我卻又有眷戀,這些,我都感受的到!我本來就比別人敏感,好與壞,真心與假意,我不是一點感覺不出!我只是不明白,到底什麼樣的事情讓敢作敢當的你這樣畏手畏腳?”
曹澤銘有點被驚到,他完全沒有想到她會敏感到如此地步,而且是這樣說出來。
“你不想說我也可以不去問!但是我這一輩子都是在無形與有形中被別人牽着鼻子走,我不想繼續下去了!我想掌控我自己的命運,不想成爲你言不由衷卻又一心一意隱忍維護的對象,也不想成爲那個一直被人保護的人!我其實很幸福,因爲你始終沒有丟棄我!”
她擡起溼漉漉的剛剛落淚過的眸子,直視着他隱忍且哀傷的眸子,如堅冰般的聲音緩緩而起:“我有的是時間,賴着你。”
這個女人還是他的墨墨嗎?
曹澤銘幾乎是目瞪口呆。
她說賴着他!
什麼時候,他的蘇墨瞳已經蛻變得如此強勢?
如此的堅定不足爲奇,只是如此的強勢卻讓他一時間無法接受。
她看見他的表情在下一秒顫動了一下,她知道,她拋棄一切的自尊,是值得的。
曹澤銘抿緊了脣,不再說話。
之後的幾個小時裡,他們都不說話,她時時拿手去給他量體溫,關注他的點滴液滴入的情況,護士來給他量體溫,她親自幫他弄好,體貼周到,她的溫柔細膩,讓他心底越來越沉重。
他還是抵不過疲憊,在終於熬過了六個小時後,他可以枕上枕頭了,也可以睡了,他陷入了睡眠裡。
第二天早晨八點醫生來查房,他也沒有醒。
醫生詢問了蘇墨瞳,查看了他的體溫,就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嗡嗡的聲音,他一睜眼,對上一張清麗的小臉,而那張小臉的主人手裡拿着個嗡嗡響的東西在給他刮鬍子,他才知道那是刮鬍刀,有點意外。
她已經開口:“別動,我給你刮好鬍子,然後洗洗臉,擦擦身子,傷口疼嗎?”
怎麼能不疼呢?
裡裡外外都在疼。
他沒動,任憑她把他下巴的鬍子都用電動剃鬚刀颳走,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他。
他看到她還是昨天那身衣服,她的眼睛裡都是血絲,看得出一夜沒睡一點。她給他刮好了鬍子,然後又去弄了溫水幫他擦臉,擦得乾乾淨淨的,很是清爽。擦完臉,又給擦手,然後給擦被子裡的身體。
他裡面其實沒有穿衣服,蘇墨瞳一掀被子,他就身體僵硬。
她也不管,就幫他擦。把沒有傷口的地方都給擦了一下,甚至大腿裡側都給擦了,他很尷尬,沒有打點滴的那隻手突然抓住她的手,低低地叫了一下:“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