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個人,對於茯苓,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禁忌。
茯苓在衛生間門口等了差不多十分鐘,蕭先生才從裡面晃晃悠悠地出來,茯苓趕緊上去扶住他,蕭景這次沒反抗,任由她攙扶着。
他們臉招呼都沒有打一聲,直接離開傾城會所。
茯苓聞着他身上的酒氣,害怕他難受,忍不住問,“蕭先生,您難受嗎?今天是您回長汀榭的日子,我已經叫那邊煮好醒酒茶等您回去。”
蕭景身形微頓,太陽穴的位置一陣脹痛,涼薄料峭的脣抿成一條直線,語氣之間不乏惡劣,“不去,以後都不去了。”
茯苓不能任由他這麼任性,慢慢扶着他朝車子走去,一邊不急不緩地說,“可是蕭先生,您一個月至少要回去一次,不然魏家……”
說白了,要是蕭景此時真的不管魏輕嵐的話,魏家難免會認爲是養了一隻白眼狼,不僅對自己沒有好處,反而長大之後會反撲。
蕭景擡起修長的手指,輕輕按着太陽穴,腳步很慢,走路有些承受不住的痛,那嗓音浸染了暗夜的墨色以及帶着濃重的思念,重複着之前的話,“不去,以後都不去,我最近常常夢見她,她穿着白色婚紗朝我走來……肯定是她要回來了。”
頭兩年,從來沒有這種狀況,他想見她的時候在夢裡都沒有辦法。
上了車,茯苓和他一起坐在後座,一面吩咐司機開車,一面將絨毯蓋在他腿上,蕭先生這腿一到了陰天就會隱隱作痛,據說是因爲那一年他自己跑出去的時候被埋在了積雪裡落下的舊疾。
喬特助說,當年他狼狽着回來的時候,那腿本來還有救的,可他不願意,寧願讓自己痛着也不願意救治,自然就落下了病根。
不能走太多的路,更加不能揹負着重物。
茯苓記下之後,每每總會在陰雨天氣備上一張厚毯子,減少他的痛苦。
他沒再說話,茯苓自然也不開口,挺直了脊背坐在一邊,兩人之間隔着挺遠的距離。
車子平穩地在路上疾馳,靜下來之後,她看到蕭先生又將懷中那張照片拿了出來,明明這個時候,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茯苓想起今天魏輕嵐說的話,她大着膽子問他,“蕭先生,前蕭太太是個什麼樣的人?”
男人藉着微弱的燈光看着那張模糊的照片,難得的,冷漠如冰的面龐竟破天荒地出現了一抹柔和,那嗓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一樣,“我太太她……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又要開始了嗎?茯苓斂住神色,知道他肯定醉了,卻很多時候都是醉的清醒。
茯苓跟在他身邊兩年,這兩天,蕭景跟她說的最多的就是前蕭太太,卻不講具體的事件,只講她人以及茯苓能夠感受到的他對她鋪天蓋地的想念。
茯苓安靜地聽他說着,安靜的車廂裡只有汽車引擎的聲音,蕭景突然住了口,眯眼看着外面的路況,對司機說,“掉頭,去蕭山別墅。”
公事上,茯苓基本上不會插手,可是有關蕭景的私事,茯苓不能不管,喬特助都給她下了死命令了,不能任由蕭先生亂來。
她知道蕭先生醉了,所以她很冷靜地吩咐司機,“去長汀榭。”
蕭景生氣了,側頭陰沉沉地盯着她,“你信不信我辭了你?去蕭山別墅。”
茯苓頂住壓力,“蕭先生,您知道你剛開始回來那年有多麼艱難嗎?處處受制於人,他們都說您曾經是溫城數一數二的人物,一直以來都是鮮衣怒馬的樣子,現在也是。可是當時呢?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那麼卑微地去求人。”
男人靠着座位椅背,低垂着頭,沒什麼反應。
“蕭先生,我知道我不該多話,可我都是爲你好啊,我知道你在找前蕭太太,您繼續以這種狀態想她找她,但沒有必要跟魏家撕破臉皮,您知道的,要是沒有魏家,葉家和鄭家都是要對付您的。”
還有一個她沒說的,秦家。
魏小姐的父親魏晉的虧是和政商界有不少的聯繫,加上當年魏輕嵐喜歡上了他,要不然當時蕭先生回來之後很可能再也沒有安森集團了。
雖然蕭先生後來也結識了不少的人,但是安森集團當年一直無主,情況比當年他和安言剛結婚時候接受公司時還要嚴重。
這些都是茯苓不知道的,喬特助也不知道的。
安森集團走到了今天,靠着蕭景那不眠不休的勁兒纔有如今,雖然茯苓不是很明白爲什麼葉氏會頻頻針對蕭景,蕭景都採取了避讓的態度。
加上偶爾還有一個鄭家在後面搗亂,安森集團能走到今天,實在是不容易。
茯苓以爲她分析了這麼一大堆,蕭景多少會聽一些,不會任性,但他依舊顧我地吩咐司機,“去蕭山別墅,今天誰去長汀榭我就開了誰。”
語氣嚴厲陰森,帶着不屬於酒醉中人的模樣。
茯苓想要再勸一勸,“蕭先生……”
蕭景那雙寒意湛湛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她,但嗓音哽咽,帶着茯苓都看不懂的脆弱,“茯苓,那邊我是不會再去了,她真的快要回來了,我能感覺到。”
車子調轉方向,茯苓微垂着頭,抿緊了脣不在說話。
一般蕭先生講這種話都是沒什麼人相信的,喬特助也說過,千萬不要和他硬扯,扯不過他的。
茯苓總是覺得,蕭先生身上有一種很矛盾的氣質,面對前蕭太太時他心智低到固執,可是在商場上,卻冷靜異常。
蕭山別墅區。
茯苓算是跟着他來這裡來的最多的人,基本上都是她和司機送他過來,然後她和司機一起離開,連別墅的大門都不會讓她進去。
偶爾有幾次,她跟着進去了,每一次無不驚歎裡面的風景,好似裡面的風景跟外面不一樣一般,連那成片的銀杏都要比溫城其它地方的濃密鬱郁很多。
總之,裡面相當於一個世外桃源,難怪蕭先生不讓任何進去。
最重要的原因茯苓知道,那是他和前蕭太太住的地方。
她跟着他一路進了去,別墅裡常年沒有人煙味兒,但卻很乾淨,她身爲蕭景的管家,自然也會專門安排人來打掃。
可是打掃的地方僅限於樓下,還有樓上他的書房,其它的地方,沒有人進去過,都是他自己收拾的。
茯苓怕他一會兒難受,去廚房看了一眼,意料之中的什麼也沒有,出來時,剛好看到蕭先生的身影微微踉蹌着朝樓上走去。
她啊了一聲,趕緊跟上去,想到剛纔震動的電話和明天可能會面臨魏輕嵐的質問,她一邊扶住他一邊說,“蕭先生,您要不要先給魏小姐回個電話?”
蕭景站住不動,手臂搭在沉木的扶梯上,茯苓知道,他徹底生氣了。
她默不作聲地後退了一步,頷首站在他身邊。
蕭景看着她,還算平靜的臉上忍不住掀起笑,只是在這空蕩的空間顯得尤其的滲人,“茯苓,你是我的管家,你還想管起我的感情來了是不是?”
茯苓不說話,低頭沉默。
蕭景卻猛地上前一步,情緒被他壓抑着連眉骨都在突突地跳動,“你想管我的感情,那你讓她回來啊,你讓她回來我就讓你管!”
茯苓站的筆直的身體顫抖了一下,還是低着頭。
“你知道魏輕嵐今天做了什麼麼?她穿的那麼暴露在我的辦公室,還坐在她曾經坐過的地方,我當時真的想撕了她,但我沒有,我已經很剋制了,可你今晚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叫我去長汀榭……”
直到腳步聲慢慢遠去,茯苓才慢慢擡頭,望着樓梯的盡頭蕭先生微微佝僂的背影,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
既然這麼難以忍受,爲什麼又要任由魏小姐作威作福呢?
橫豎不過只是一個未婚妻,可是他們都心知肚明,如今的蕭景和安森集團,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樣子了。
葉氏集團葉疏處處針對他,不留一點餘地。
鄭氏集團新上任的少東家鄭夕拾也是,背地裡給蕭景使了不少的絆子。
茯苓找到蕭景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她冒着被辭退的膽子找了很多間屋子,最終在一間虛掩着的門前停住腳步。
走廊上的燈很是昏暗,稀開的門縫裡面沒光,只有走廊上滲進去的光,裡面並沒有開燈。
這是茯苓第二次進他們的臥室,這一次,她好像又聽到了蕭先生極其壓抑的嗚咽聲,帶着無盡的絕望跟無奈。
她自然是不敢開燈的,只能將門輕輕打開一點,站在門口張望。
其實蕭先生的位置很好找,因爲他開着手機的燈光,就蹲在牀邊,落地窗外有光透進來,讓人能夠看清楚偌大的臥室裡所有物件的輪廓。
然後像是電影裡面被柔焦了的鏡頭,蕭景一手捧着那本書,一手用手機燈光照亮,有透明的液體啪嗒一下從明亮的光線中穿過,落到那紙上。
茯苓默默嘆氣,心裡莫名有些心酸,跟上回來遇見的情景一樣。
只不過那時候,整個溫城都陷在冰天雪地裡,是一個嚴寒的冬季,那是她來到蕭先生身邊的第一個年頭。
現在是第二年的秋天。
她是在一羣白骨精英中脫穎而出被蕭景看中的,因爲她那天當着他的面,大肆放言她可以治活那棵快要枯萎了的銀杏。
僅僅因爲這樣,蕭先生看都沒有看其他人一眼,選擇了她。
一直走到今天,茯苓對他其實已經算是很熟悉了,可卻從來未看透過他,即便親自目睹了他爲了讓公司起死回生四處奔波,不顧尊嚴的樣子,她也無法看透他。
喬特助都說,蕭先生有一個自己的世界,誰都沒有辦法走進去。
以前是誰都沒有辦法走進去,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現在的話,茯苓覺得,那應該是前蕭太太和他的世界,外人沒有辦法走進去。
茯苓默默退了出去,突然有些同情起魏輕嵐來了。
偶爾幾次他無奈帶着魏小姐出席一些場合,能聽到別人說蕭先生不苟言笑、不多言、不抽菸、不酗酒,魏小姐好福氣。
魏輕嵐自然是捂着臉嬌羞地笑。
只有茯苓知道,蕭先生提起前蕭太太時眼睛裡有笑,偶爾太過想念了,他會經常對她講前蕭太太的事,大到她受傷,小到前蕭太太遲到自己不喜歡的食物會毫不猶豫地吐出來,但在公衆場合會爲了保持淑女形象強行逼着自己嚥下去。
他也抽菸喝酒,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將自己關在蕭山別墅他和前蕭太太的臥房裡,不管藉着手機燈光看書上那句話。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蕭先生愛慘了前蕭太太,他不喜歡魏小姐。
……
暗黑的夜,模糊到連臥室輪廓都看不清的男人止不住地咳嗽,指尖的菸頭是整個臥室裡唯一一點光亮。
頹靡地靠牀而坐,清冷的臥室裡,再也找不到有關安言的任何氣息,他保留着她所有用過的東西,可仍舊沒有用。
太久沒有聽到過她的聲音,太久沒有見到那張活色生香的臉,他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去哪兒了,還是真的如喬洛所說,她已經不在這裡世界上了?
蕭景忍不住不讓淚水模糊自己的視線,走到今天,他不知道自己是靠什麼撐過來的,固執地想要守住她的公司,至少能守住她的根。
但她走的決絕啊,第一次沒有將他,沒有將他蕭景這個人算在裡面。
這麼久不出現,他也不找到她的人,要是這麼一直下去,餘生應該怎麼辦?
他驀地想起書上說的——此刻我蹲在牀邊,抽着煙,嗆得直流眼淚,不爲別的,只爲不辭而別的你。
從此我在地上的二米空氣裡行走,而你在地下的三尺地裡沉睡。
路輕淺自從三年前冷嘲他開始,自此總是見他一次譏嘲一次,蕭景慢慢能從這些次數感受到絕望,沒有任何希望的絕望。
因爲路輕淺也聯繫不到安言,沒有她的任何消息,如今看着他連眼神都不願意給一個,更加不要說嘲諷了。
活生生的人,怎麼會就這麼不見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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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1、寫這章的時候聽的音樂是:二胡版的《風吹過的街道》很有感觸。關於蕭景,其實我挺心疼的,我知道從你們的角度來看,他對安言不好,但是他也很少對其他女人的好,宋子初是他的責任,他沒辦法,但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在意,他自己心裡其實揹負了很多,未婚妻魏輕嵐在我看來挺可憐的,不過是個二十出頭對愛情有着嚮往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