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夢鼎微微眯着眼,一句話都不說,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醒着。
風雪已經停了,只不過從昨天下午天武軍陸續北上之後,一直到今天清晨,一直都沒有收到消息。倒是天武軍後廂在葉應武的帶領下已經過了復州,估計還有半天就能夠到達郢州了。
章誠有些不安的在輿圖前面踱步,口中唸唸有詞,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眼白雪皚皚的門外,似乎很是後悔自己沒有帶着人跟隨天武軍兩廂北上。而鄧光薦正帶着一羣緊急從興州抽調過來的官吏正在覈對郢州幾年的稅收和支出,忙的天昏地暗。
一名六扇門斥候快步走進議事堂,章誠頓時有些激動,急忙迎上去,只不過那名斥候臉上卻是帶着焦急神色,遲疑片刻之後輕聲說道:“啓稟統領,鄂州屯駐大兵一直都沒有動靜,但是現在已經陸續出營,似乎營中生變,湖南安撫使汪立信被幾名指揮使陪同着入城,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到這裡來。”
天武軍在郢州城牆上並沒有留下人來防守,甚至連城中也就是一支三十人的百戰都騎兵作爲聯絡,並且還有六扇門、錦衣衛的士卒大約四五十人來往收集消息。
合起來還不夠百人,別說抵擋鄂州屯駐大兵了,就算是和他們講道理恐怕人家都不聽。
章誠頓時忍不住一皺眉頭:“這鄂州屯駐大兵到底在弄什麼幺蛾子?昨天天武軍出兵特意通知他們,未曾有所表示,反倒是今天不明不白的出營進城,所爲何事?”
那名斥候無奈的說道:“鄂州屯駐大兵當中並沒有咱們太多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弟兄們推測很有可能一開始汪立信將這幾個一向很仇視咱們的指揮使壓制住了,但是今天白天因爲天武軍遲遲沒有消息傳來,恐怕他們終究還是忍不住動手了。”
章誠點了點頭。而鄧光薦也不得不放下手頭的事情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章誠苦笑着說道:“鄂州屯駐大兵生變,入城接管郢州防務。汪立信估計片刻功夫就會到這個地方。”
鄧光薦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狠狠一敲桌子:“這個鄂州屯駐大兵,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天武軍要是沒有他們的話照樣能夠把蒙古韃子打敗!”
“這位大人說的話某等可就不願聽了。”門外傳來聲響。緊接着房門被猛地推開,幾名和章誠有過一面之緣的鄂州屯駐大兵指揮使走進來,當先一人長得很是粗壯,反倒是沒有見過。看樣子這句話就是這個壯漢說出來的。
那名指揮使打扮的壯漢在屋子裡面幾個人臉上掃過一圈,旋即譏笑道:“某陳鋒還以爲是什麼妖魔鬼怪。竟然能把咱們汪大人嚇成那樣,這麼看來,也不過就是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罷了,怎麼還有一個老頭兒,莫不是你們這幾個傢伙膽子太小,把自己的爹爹請出來壯威風吧!”
頓時其餘幾個指揮使都是跟着哈哈大笑,一反之前在天武軍面前不敢抗爭的樣子。反倒是站在他們中間的汪立信有些尷尬的衝着章誠一笑,顯然他也沒有想到局勢會惡化到這樣的地步,以至於自己最終還是失去了對於兩萬鄂州屯駐大兵的掌控能力。
章誠之前並沒有見到過這個陳鋒,但是六扇門蒐集的情報還是看過的。這個陳鋒是鄂州屯駐大兵當中最爲桀驁不馴的一個指揮使,而且帶領的還是鄂州屯駐大兵當中的前廂,打仗倒是一個勇敢,只不過在後面搶奪繳獲那也是比誰都強,上一次天武軍和鄂州屯駐大兵起衝突的時候,陳鋒正帶着人統計繳獲,沒有在現場,以至於等他意識到大事不好的時候,汪立信已經把人都帶回去了。
對於這個突然間冒出來的湖南安撫使、鄂州知州,陳鋒自然是一百個不情願。只不過其他幾個廂的都指揮使都已經選擇了屈服,陳鋒畢竟勢單力薄,也只能規規矩矩的低頭,不過他還是做了一些手腳。比如在之前增援郢州水師的大戰中,一開始鄂州屯駐大兵行軍緩慢,就是因爲陳鋒帶着前廂拖拖拉拉,後來因爲不服天武軍,鄂州屯駐大兵倒是加快了速度,只不過到了郢州水師營寨外面。又是陳鋒佈陣很是鬆懈,導致鄂州屯駐大兵很快就崩潰。
當然,這些信息多數是六扇門多方刺探到的,還有一些是根據陳鋒在戰場上的表現主觀臆斷出來的,有多少能夠相信的地方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任何情報都有其不確定性。
但是章誠在看到這個陳鋒的第一刻,就知道這絕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傢伙。不過章誠可不是什麼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夥子,而是六扇門和錦衣衛的統領,當下裡只是輕輕一笑:
“這位想必是鄂州屯駐大兵陳都指揮使吧,不知道陳都指揮使如此沒大沒小的走進來,有何貴幹?若是沒有事情的話,請自己出去吧。郢州城府衙還不是陳都指揮使說進來就進來的。”
陳鋒有些驚訝,旋即冷聲說道:“你小子說話好不狂妄,某進來,是爲了護衛我家汪相公接管郢州城。汪相公身爲鄂州知州、湖南安撫使,正是此間最爲尊貴之人,自當接管郢州。你們這幾個傢伙不知好歹,讓汪相公在城外吃冰臥雪,自己倒是在這裡暖暖活活的很是快活,豈不知羞?可以捲起鋪蓋滾了!”
“就是,豈不知羞,快滾吧!”幾名都指揮使紛紛附和道,這幾個傢伙雖然都是趨炎附勢的小人,但是他們手中都握着不少兵權,當他們聯合起來抱成團的時候即使是陳鋒也要忌憚三分。
章誠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乾淨,轉而愈發陰沉:“六扇門和百戰都,給某拿下這些狂妄之徒!”
兩側廂房中早就忍不住的六扇門和百戰都精銳一涌而出,神臂弩當先,雪亮的刀劍在後。團團圍住這幾個冒然闖進來的都指揮使。而陳鋒也是一怔,沒有想到對方只有六七十人也敢跟自己來硬的,當下裡冷冷哼了一聲,也不顧身後汪立信拉扯衣袖阻攔的意思:
“老子麾下沒人了嗎?!”
“砰!”的一聲巨響。兩側門都被人撞開,鄂州屯駐大兵同樣擁上來,只不過人數要比六扇門和百戰都多了很多。
章誠嘴角掠過一絲笑容,倒是也不慌,看向陳鋒。而後面鄧光薦似乎也沒有被這陣勢嚇住。饒有興致的打量對手,還不忘用眼角的餘光瞟向一直在旁邊端坐的葉夢鼎。
“是要打麼?”陳鋒冷笑道。
章誠還想開口,身後卻傳來緩慢而堅定的聲音:“這茶都已經涼了,你們兩個還真是不會伺候人啊。”
章誠和鄧光薦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只見葉夢鼎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緩緩站起身來,手中茶杯放在桌子上,老人的一切動作都很是輕緩,和大堂上刀兵相見的氣勢格格不入。
“伯父······”章誠忍不住輕聲說道,而鄧光薦想要上前攙扶。
葉夢鼎微微一笑,伸手擋開。目光依舊一如既往的炯炯有神,充滿了鬥志。章誠還是開口說道:“伯父,不勞您大駕,這點兒小事我等還是能夠妥善解決的。”
老人輕聲笑道:“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這陳鋒還能有多大的能耐,不過就是一個妄自尊大的傢伙,帶着一羣應聲蟲罷了。當初老夫面對賈似道都沒有怕過,難道還會害怕這幾隻蝦兵蟹將。”
雖然葉夢鼎的聲音很輕,但是因爲距離近,陳鋒還是聽到了。頓時冷笑道:“你這個老夫子,不要以爲年齡大就可以倚老賣老,某還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葉夢鼎似乎並沒有在意,笑着看向章誠:“更何況遠烈把老夫請動。可不就是在這裡鎮場子麼。”
話音未落,汪立信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也不顧身邊幾名指揮使的阻攔,徑直開口說道:“不知道老人家如何稱呼?”
葉夢鼎伸出手輕輕拍打着堂上的立柱,然後輕輕嘆了一口氣,笑着說道:“江南西路兵馬都鈐轄葉夢鼎。領天武軍坐鎮此處,安撫郢州黎民,不知道汪相公可有何見教,這刀兵所向,不應該是自己人,而應該是蒙古韃子纔對。”
不只是汪立信,就連剛纔還不可一世的陳鋒,心中都是打了一個機靈,幾名最擅長見風使舵的指揮使更是不約而同的向後退了一步。畢竟眼前這位老者的名號實在是讓他們震驚。
葉夢鼎,葉鎮之。
更何況身爲江南西路兵馬都鈐轄,葉夢鼎的聲望和官職一點兒都不比汪立信差。因爲大家心照不宣,汪立信的湖南安撫使實際上只是一個沒有什麼作用的虛銜,和當初隨便封賞給蘇劉義的贛北安撫使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在南宋末年這已經是一種氾濫的官職了,真正對汪立信有用的,實際上還是鄂州知州。
只不過在一路的兵馬都鈐轄面前,知州算不上什麼。而陳鋒這些小小的都指揮使更算不上什麼。
“晚輩失敬,不知道葉相公在此處,若是得知,必然早早前來拜會。”汪立信嘴裡有些發苦,看向周圍幾名不知所措的都指揮使,更是無奈和氣憤,你們這些傢伙,某已經三番兩次告訴你們不要在天武軍面前有什麼小動作,你們倒好,現在葉夢鼎都已經出現了,這說明什麼,說明這根本就是一個葉應武早早就挖好的坑。
等的就是你們這些沒腦子就知道爭名奪利搶地盤的傢伙往裡面跳!只是偏偏自己沒有能耐阻攔他們,還被當作一個幌子跟着一起拉進了這個坑裡面。
陳鋒也隱隱約約明白自己中計了,或者說天武軍已經有所防範,只不過現在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以後論起罪來或許那幾個見風使舵的傢伙能夠跑得了,自己這個主犯卻是無論如何逃不了一死。
公然劫持統帥、和友軍刀兵相見,哪一條放在蒙宋任何一邊都是死罪,這一點兒陳鋒比誰都清楚。
輕輕吸了一口氣,陳鋒威脅的看了身後幾名退縮的都指揮使一眼,然後冷聲說道:“葉夢鼎?某還以爲有什麼大的來頭。你這老頭不要在這裡礙事,天武軍都已經北上了,要你這個無用的老頭子幹什麼,還不抓緊給某家相公讓位,否則不要怪刀劍無眼!”
“大膽!”章誠怒吼一聲。
陳鋒冷笑一聲看向他:“怎麼,老頭子不說話了,你這個蝦兵蟹將倒是跟着鬧騰起來了?也不看看自己吃幾兩乾飯,某要殺了你還不需要用兩隻手。”
葉夢鼎淡淡說道:“給你們家相公讓位?你確定?老夫敢說,只要汪立信在這大堂上坐下,明天老夫就會讓彈劾他的奏章堆滿賈似道的案頭。至於你們幾個,還不需要朝廷動手,天武軍就足夠了。”
“天武軍,哈哈,天武軍!”陳鋒忍不住笑道,“老爺子啊,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天武軍已經北上了一天了,襄陽方面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咱們郢州也沒有收到消息,估計已經讓蒙古韃子碎屍萬段了,現在外面寒冷,或許老爺子還能趕過去給他們收屍。”
葉夢鼎冷冷一笑,門外已經傳來聲響。
馬蹄聲陣陣,就像是捲動這滿天的風浪。而密集的箭矢幾乎是伴着馬蹄聲從天而降。
院落中還想要阻擋片刻的鄂州屯駐大兵士卒紛紛慘叫着倒地。而馬蹄聲旋即出現在院落中,手持赤旗的年輕將領吧旗幟往地上狠狠一插,而幾名騎兵閃開,一名輕甲小將越衆而出:
“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葉應武在此,所有叛亂之鄂州屯駐大兵,格殺勿論!”
“殺!”雪亮的馬刀高高舉起。
對付向陳鋒這樣的傢伙,葉應武絲毫沒有想過“感化”這個詞。
殺掉乾淨利索。
不過看着院落中劍拔弩張的架勢,葉應武也是輕輕鬆了一口氣,自己總算是沒有來晚,先不說自家爹爹,就是章誠和鄧光薦等人有什麼損傷,自己也會爲之心痛,畢竟能夠使用的人才太少,有一個是一個。更何況還有六十多名百戰都和六扇門士卒在這裡呢。
陳鋒顯然也沒有想到葉應武竟然來的這麼快,而且這麼直接乾脆!當下裡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抽出腰刀,直接撲向近在咫尺的葉夢鼎。把葉夢鼎劫持了,葉應武也得投鼠忌器!
只不過她的如意算盤打空了,密集的箭矢在下一刻將他狠狠的釘在了一側的柱子上,而章誠和鄧光薦飛快上前護住葉夢鼎。至於那些追隨而來的鄂州屯駐大兵,在百戰都的馬刀下呼喊慘叫,哪裡還有工夫去管他們的都指揮使是什麼樣子。
看着剛纔還耀武揚威的陳鋒,片刻功夫就變成了一個流淌着鮮血的死屍,幾個都指揮使也是嚇了一跳,這才知道剛纔章誠他們是有多好說話,也知道葉使君這個稱呼不是正常人能夠擁有的。
葉應武在這一刻展現出的心狠手辣和當機立斷,讓他們所有人都已經肝膽俱裂,
在百戰都面前,鄂州屯駐大兵毫無勝算,更何況還有源源不斷趕來的天武軍後廂呢。
反倒是汪立信忍不住輕輕舒了一口氣,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解脫了。無論葉應武怎麼處理自己,自己終歸不會做下什麼愧對於良心的事情,有時候對於一個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