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怎麼和做賊也似?”惠娘站在圍牆下,看着牆上那一道身影,滿是詫異的神情。
葉應武臉上一紅,不過好在葉使君的臉皮別說是鎮江府了,就是襄陽那舉世聞名的厚城牆都比不上。不過被惠娘這樣一嚇,葉應武狼狽不堪的險些從牆上摔下來。
不過好在葉應武的爪牙們比較靠譜,江鐵、小陽子和吳楚材三個傢伙熟練躍進院子裡面,然後手忙腳亂的把葉使君給接下來。而絮娘俏臉上分明帶着不屑的神色,動作比江鐵他們還快,一看就知道原來翻牆這事沒少幹過,分外熟練,弄得四個大老爺們滿臉尷尬。
不過好在楊絮懶得搭理葉應武,只是衝着惠娘微微一笑,就直接先回自己房間去了,這一身粗布衣服裡面還披着貼身甲衣,分外難受,絮娘早就已經受夠了。
葉應武裝作額頭有汗水的樣子,虛抹了一把,掩蓋住臉上的尷尬神色。只是葉使君尷尬的可不是翻牆進自家後宅還被發現了,而是身爲堂堂大宋樞密使、沿江制置大使,厚着臉皮翻牆也就罷了,還差點兒摔下來,要是傳出去估計能夠讓臨安那幫子人笑上一陣子了。
不過葉使君辛辛苦苦翻牆,就是爲了不讓人知道。
當下裡葉應武揮了揮手:“你們三個別鬼頭鬼腦的,去到門口看着,另外給外面六扇門的人說一聲,某回來了,讓他們把外面的戒備加強,要是被什麼閒雜人等發現了,可就壞了大事。”
讓江鐵他們到後院門口乖乖放風,葉應武方纔看着眼眸瞪大的惠娘,嘿嘿一笑:“額,某這不是當了逃兵,從淮南拼了老命跑回來,沒臉見人麼,只能翻牆了。”
“淮南?”惠娘微微一驚,旋即上前,伸手摸了摸葉應武,“在淮南不是贏了麼,什麼叫當逃兵,是不是受傷了?快點說。”
看着惠娘眼眸中喜悅和擔憂混雜的神色,葉應武心中一陣觸動,家裡有人惦記着,不枉費功夫躡手躡腳的翻牆回家。當下裡葉應武輕輕把惠娘攬進懷裡,在她額心一吻:“沒有,騙你呢,後宅的人呢,婉娘、琴兒都跑到哪裡去了,某都快餓死了,吃飯,吃飯!咱們邊吃邊說。”
惠娘一笑:“妾身這正是準備去大堂呢,剛纔婉娘姊姊已經派人來催了,只不過恐怕沒有備下夫君的飯菜。”
葉應武搖了搖頭,一邊在惠娘腰間捏了一下,一邊輕聲說道:“這倒是沒有關係,我家惠娘這腰間都長小軟肉了,是該少吃點了。”
“你才胖了!”惠娘瞪大眼眸,狠狠捶着葉應武的胸膛。
一把將王清惠摟緊,葉應武看向目瞪口呆的晴兒:“晴兒,去把後宅伺候的丫鬟、老媽子都給某屏退,只留下貼身丫鬟便可以,還有某今天回來的事情,要是走漏了一點兒風聲,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見到葉應武說的鄭重,腰間更是露出劍柄,晴兒打了一個寒戰,急忙轉身快步去了。
“夫君,真的出事了?”被葉應武這陣仗嚇了一跳,惠娘急忙問道。
兩人已經走到大堂,葉應武並沒有着急回答惠孃的問題,而是一把推開門,只聽得簾幕之後陸婉言輕聲笑道:“惠娘終於來了,可實在是害的兩個姊姊一陣好等,琴兒姊姊,今天說什麼也得讓惠娘作一首詞出來。”
綺琴輕笑道:“嗯,自當如此,惠娘你聽見······”
擡起頭,綺琴卻是怔在那裡。
陸婉言正想要回頭看去,一隻手已經從她旁邊伸過來,抓起一塊醬蹄扔進嘴裡,大大咧咧坐在旁邊的空椅子上。一路從淮南奔波回來,昨天晚飯、今天早飯和午飯都沒吃,葉應武已經快餓虛脫了,現在也顧不得衣甲未卸,披在外面擋人視線的衣服上全是泥濘,自顧自的坐在那裡大口啃着。
陸婉言和綺琴怔怔的看着他,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葉應武一連啃了兩塊醬蹄,方纔拿着一乾二淨的骨頭在陸婉言面前晃了晃,笑着說道:“怎麼,不認識了?”
“夫君,你怎麼回來了?”婉娘激動地一把握住葉應武的手,“爲什麼之前不先給家裡說一聲。”
“活着可不就回來了。”葉應武打了一個哈哈,“某這一次也是偷偷翻牆進來的,就是回來看你們一眼,吃點兒東西填肚子,另外把這身行頭換了,等會兒的還得帶着百戰都南下臨安。”
綺琴一邊向葉應武的碗裡夾肉,恨不得把那一盤鎮江餚肉全都送到葉應武肚子裡,一邊輕聲問道:“臨安出事了?”
“某在淮南接到的消息,賈似道這個老東西想要背地裡下手,這一次容不得他了。”葉應武抹了抹嘴,有些詫異的環顧一週,“怎麼只有你們三個,兩位公主殿下呢。”
陸婉言給葉應武倒了一杯水:“先喝點兒水,別噎着。舒兒正看着微兒背《論語》,所以早早就把飯菜送過去了,用不到你操心。”
“《論語》?舒兒這個丫頭片子也是夠用心的。”葉應武笑着說道,“那某過去看一眼,你們先吃着,另外婉娘,記得給絮娘送一份飯菜過去,估計她沐浴得一會兒,另外琴兒,給某燒一池水,等會兒沐浴更衣。”
看着葉應武匆匆離開,陸婉言三人沉默片刻,卻是一向寡言少語的綺琴輕聲說道:“舒兒本來就已經命途多舛,夫君這還是要······”
“臨安發生了什麼,你我或許不用知道,但是舒兒終歸還是應該知道的。”陸婉言輕聲說道,帶着絲絲無奈,“無論舒兒自己再怎麼想着躲避,她還是有知道的······義務。畢竟那是趙家的臨安。”
“自古磨難帝王家。”惠娘坐下來,卻沒有太大的胃口。
陸婉言和綺琴卻是心頭一震,不約而同看了一眼惠娘。
帝王家,帝王家······惠娘見到兩個姊姊目光有些錯愕,也有些無奈,似乎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中了她們什麼心事,當下裡細細想來,也是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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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寒然後······然後知松柏之······之······”晉國公主趙雲微朗聲背誦,卻是想不起來後面是什麼,只能擡起頭有些膽怯的看着前面自家姊姊,顯然小公主自己也意識到背的實在差勁。
趙雲舒俏臉上明顯陰沉下來:“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從昨天就一直在教你,爲什麼還沒有背下來。《論語》爲我大宋治國之書,身爲大宋公主,不可不知。微兒,你都已經五歲了,不要每天就想着玩鬧,楊姨娘把你託付給姊姊,姊姊可不能看着你不學無術。”
“姊姊,微兒錯了。”趙雲微急忙拉了拉自家姊姊的衣袖,“姊姊,是不是大哥哥又惹你生氣了,之前你沒有這樣和微兒說話啊。”
怔了良久,趙雲舒方纔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伸手輕輕摸了摸趙雲微的腦袋,湊過去柔聲說道:“微兒,剛纔是姊姊不對,姊姊也是一時間因爲微兒沒有背好書而生氣,微兒不要難過,只要微兒好好背書,好好學習,姊姊自然就不會批評微兒了。”
趙雲微鄭重的點了點頭,小臉兒高傲的翹起來:“嗯,微兒一定好好讀書、學習,有了知識、長大了,就能夠保護姊姊了。”
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人小鬼大的自家妹妹,趙雲舒輕輕拍了拍她:“去吧,微兒先把這幾句話背下來,姊姊等會兒再檢查。背下來之後就可以午睡了。”
身後再一起響起趙雲微琅琅的讀書聲,趙雲舒卻是嘆息一聲,緩步走回自己桌子旁邊,提筆沾了些墨水,沉吟片刻之後,緩緩落筆,開頭便是“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葉應武就站在窗外,看着趙雲舒隨手寫着的一行南唐後主李煜的亡國詩詞,心中暗暗嘆息一聲,或許趙雲微還沒有感受出來,但是趙雲舒已經很清楚了,大宋的日子已經不長久了。
這次北伐與其說是南宋中興的象徵,倒不如說是葉應武在秀肌肉。天武軍、神策軍、神衛軍這些葉應武的嫡系可不會聽從南宋******的命令,而或許還效忠於南宋的夏貴、李庭芝則是損兵折將,使得葉應武的天武軍體系將會逐漸成爲大宋唯一的軍隊體系。
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如果葉應武乖乖的清君側、當週公,那打死誰都不信。因爲葉應武這樣的功勞,已經是無官可封,除非異性王爺。葉使君不過才二十多歲,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精力,自然不能被封了一個閒散王爺之後不問政事。
搖了搖頭,葉應武卻是並沒有想要急着打擾,畢竟眼前這樣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象可不多見,美人憑窗書寫,一行娟秀的小楷躍然紙上,而旁邊還伴隨着清脆的讀書聲和春日裡暖暖的陽光、淺淺的花香。
只不過趙雲舒在寫完“問君能有幾多愁”之後,卻是緩緩停筆,手腕輕輕顫抖,竟然再也難以寫下最後一句,一滴一滴晶瑩的淚水順着臉頰掉落在紙上,將墨跡未乾的幾行字沾染的一塌糊塗。
彷彿意識到自己實在是沒有能力把最後一句詞寫出來,趙雲舒頹然放下筆,剛想要收拾一下,回去看看趙雲微背書怎麼樣了,一隻手突然間從一側伸過來,抓起剛纔那支筆,從容沾了些墨,在紙上龍飛鳳舞寫下了“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行字。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但是如果不嘗試着讓他完美,就只會更不完美。”葉應武輕聲說道,將筆放下,卻是吩咐身後的丫鬟,“青萍,你去先把晉國公主帶走,某要和公主殿下說些事。”
青萍急忙應了一聲,而趙雲舒詫異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葉應武:“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某剛剛回來,”葉應武扯過來椅子坐下,“路過家門,畢竟你是大宋公主,這件事還是有權知道的。”
見到葉應武沒有惡意,趙雲舒輕輕鬆了一口氣,不過旋即意識到什麼,葉應武從北面南下才能路過家門,有是和自己有關,那麼只可能是臨安發生了什麼,可是按理說臨安作爲大宋行在、天下矚目之處,發生事情的話很快就能傳遍四方,用不到葉應武這麼神神秘秘的前來。
尤其是葉應武臉上分明是難得見到的凝重神情。
“賈似道私通蒙古韃子,”葉應武輕聲說道,“實際上這個只要不是糊塗人都心知肚明,但是某現在懷疑賈似道不只是和蒙古韃子談一些雙方罷兵言和的條件,而是另有圖謀,只是之前一直沒有人威脅到他的身份地位,所以他也一直沒有做出這個選擇,現在卻是不一樣了。”
“賈似道想要謀反?”趙雲舒冷冷一笑,看向葉應武,帶着分明的不屑,“之前在臨安帶着禁軍衝入文德殿,實際上就已經是在謀反了,多走一步和少走一步,怕也沒有多大區別吧。更何況葉使君你自己也要想清楚,你的所作所爲,和謀反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葉應武沉默不語,而趙雲舒則是微微前傾,帶着怒色:“一個亂臣賊子想要對另外一個亂臣賊子下手,就請不要再找本宮這些你們眼中的傀儡來裝腔弄勢了,想要做什麼直接做便是,何必如此虛僞。”
“真是把某看的很清楚啊,”葉應武微微皺眉,有些無奈的感慨一聲,“然而公主殿下,某還是不得不說清楚,賈似道想要走這最後一步,背後的最大靠山是蒙古韃子,他十有八九是想要把蒙古韃子從海上引入錢塘江,打開臨安城門,換句話說是把你爹爹,把大宋皇室交到蒙古韃子手中,從而換取自己類似於張宗昌、劉豫的身份地位。”
“引蒙古入臨安?”趙雲舒怔住了,顫抖着看向葉應武,憑藉對於賈似道的瞭解,趙雲舒知道這種可能沒有辦法排除,而且葉應武說的言之鑿鑿,十有八九便是事實了,“賈似道,好大的膽子。”
緩緩伸出兩根手指,葉應武淡淡說道:“所以現在擺在某面前有兩條道路,第一是現在直接殺入臨安,清君側,做大宋的周公,或者把你爹爹趕下來,扶上去傀儡甚或者是自己做皇帝,這都可以;第二則是坐在這裡看熱鬧,臨安丟了就丟了,南宋皇室滅了就滅了,與某何關,反而少了阻礙,可以光明正大的登基稱帝,反正皇帝都沒了嘛!”
“你知道第二條路有什麼後果,這樣江南各處野心勃勃的人都有可能出手,畢竟誰不想在天子的位置上嚐嚐鮮。”趙雲舒俏臉陰沉,緊緊盯着葉應武,“這對於葉使君,可不是什麼好事。”
“否則某就不會回來了,兩淮還打的熱鬧呢,某這算是臨陣脫逃。”葉應武微笑着說道,話鋒一轉,“可是第一條路也有很多選擇啊,剛纔某難道沒有說清楚麼,某完全可以看着臨安付之一炬,只要能夠救出來哪一個皇室子孫便是,甚至你們姊妹兩個,也是不錯的選擇,大宋趙家皇室,現在已經沒有幾個男丁了吧,不是大宗正這種老不死的,就是你爹爹這種癡傻兒,還不如扶持個女皇,到時候禪讓也能夠痛痛快快、更名正言順。”
已經擡起的手頓在了空中,趙雲舒怔怔的看着葉應武,終究沒有打下去,而是緩緩收回來,眼眸中已經淚水盈盈:“葉使君,葉應武,大宋已經幾乎被你握在手裡,你說北伐便北伐,你說南征便南征,本宮這個天家女兒也被你欺負,難道你還不放過趙家麼,趙家三百年,現在已經零落破敗,尤其是國舅和駙馬被你和賈似道害死之後,大宗正一人再也難以支撐,孃親和大媽媽不過是一介女流······”
“這是事實,事實往往就是這麼殘酷,”葉應武輕聲說道,用手輕輕抹去趙雲舒俏臉上的淚水,可是淚水如潮涌,怎麼抹都抹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