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絡繹不絕都是向北去的百姓,都是哭喊慘叫的父老鄉親。有的人懷裡尚且抱着凌亂細軟,有的人甚至衣衫不整。如果不是不斷有百戰都騎兵在他們身邊來回奔馳,恐怕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將會面對怎麼樣的未來。
蒙古韃子突然間出現,曾經象徵大宋皇權和至高無上權威所在宮殿已經被付之一炬,臨安百姓拖家帶口向着北面走去,自建炎之後,臨安百姓第一次見識到了戰火,也終於感受到了兵臨城下的惶恐和擔憂。
現在葉應武和這些騎兵就像是他們溺水之後唯一的救命稻草,好在葉使君並沒有想要在他們之前逃命的意思,而且這些騎兵也是不斷的飛馳而過,向着東南候潮門方向而去,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蒙古韃子在哪裡,沒有人看到過。
葉使君又在哪裡,也沒有人看到過。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現在只能拼盡全力抓緊逃命。這個臨安即將陷入地獄,即將成爲蒙古韃子踐踏一切的樂園。
“臨安還有多少人沒有撤出來?”葉應武的臉色在火焰中忽明忽暗,懷裡趙雲舒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不想看到眼前這一幕,自從宮城出來之後就一直閉着眼一聲不吭。
江鐵帶着十多名騎兵從東面飛快而來:“使君,蒙古韃子已經入城了,估計等會兒就能夠衝到這裡了。”
葉應武沉沉點了點頭,吳楚材流露出苦澀的笑容:“使君,具體撤出來多少人屬下也不清楚,畢竟不可能把所有人強拉硬拽出來,那面會有那些貪戀家的人不願意離開。”
臉上表情愈發猙獰,葉應武緩緩攥緊繮繩,聲音冰冷的令人心中一顫:“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咱們也顧不上了,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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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江鐵和吳楚材咬咬牙應道,同時一揮手。
百戰都騎兵再一次縱馬飛馳,手中火把同時扔向周圍房門敞開的屋舍,火焰很快熊熊燃燒,將前面空蕩蕩的街道完全籠罩在沖天的光焰當中,而小陽子已經帶人在街上堆滿了雜物,具是容易點燃的。
馬蹄聲踐踏大地,一面黑色的旗幟在火光中分外的顯眼,張弘範一馬當先,手中馬刀高高舉起:“葉應武,張弘範在此,有本事決一死戰!”
小陽子的嘴角邊流露出一絲冷笑,我們家使君可不會和你決戰,大家又不傻,當下裡冷聲下令:“放!”
早就嚴陣以待的百戰都騎兵扣動了扳機,箭矢呼嘯,刺破火焰直接撲向張弘範的位置。張弘範沒有想到宋軍竟然迎面就是一波箭矢撒過來,臉色刷的一邊,狠狠一拽戰馬,然後猛地向旁邊一竄,箭矢擦着他沒入後面蒙古士卒的胸膛。
暗叫一聲可惜,小陽子不再多說什麼,一招手,百戰都騎兵已經飛快的收攏戰馬,飛快地向前,在臨走之前還不忘將火把直接扔到了那一堆雜物當中,火焰沖天而起,將整一條道路封死。
張弘範咬了咬牙,只能恨恨的看着這支宋軍騎兵逃之夭夭。
“將軍,北面有一支南蠻子騎兵用火封路之後撤退了。”一名騎兵飛快的上前,“要不要追擊?”
“多少人?”張弘範突然間意識到什麼,焦急的問道。
“人數並不多,百人上下。”
“不好,葉應武並不是帶着鎮海軍南下臨安,他身邊只有少許親衛騎兵!”張弘範反應過來,“他至始至終都沒有打算要這個臨安,反倒是想要藉助咱們的手把這個宋的象徵燒掉。”
幾名千夫長詫異的看着他們的統帥,剛纔大家還都鬥志昂揚想要和葉應武決一死戰,在這臨安城鬥出來個高下,怎麼現在將軍卻是突然說葉應武只是孤身前來?
這位葉使君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那個南蠻子皇帝呢,賈似道呢!”張弘範飛快的調轉馬頭,看也不看那些消失在街角的百戰都騎兵,“是不是沒有人帶着他們入城!是不是他們還在岸邊碼頭那裡!”
自己當時在那裡只留下了幾名親衛看着,要是南蠻子水師想要上岸的話,輕而易舉的就能夠把這寥寥可數的蒙古士卒殺乾淨,這樣賈似道也就罷了,最爲關鍵的南蠻子皇帝就要落在他們手裡了。
見到葉應武今天擺開的架勢,張弘範已經隱隱明白葉應武到底在打着什麼算盤。這葉應武分明是想要自己一把火燒了臨安,然後也順便把趙禥弄死,然後一股腦的嫁禍張弘範,到時候至少在短時間內,宋人是不會自亂陣腳,反而會同仇敵愾團結在葉應武的周圍,以爲趙禥報仇、消滅蒙古韃子爲己任。
等到江南平定,蒙古的實力自然也是大打折扣,到時候葉應武一家獨大,誰又能夠戰勝的了他?最後還不是乖乖的用手中兵權換來榮華富貴。
葉應武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藉助自己的手佈下了這麼大的一盤棋,而讓張弘範感到氣憤和無力的是,自己就一直是那一個棋盤上的棋子,前面的落點葉應武都已經爲他選擇好了,沒有改變的可能。
“將軍!將軍!那南蠻子皇帝被人砍了腦袋,屍體就在水裡泡着呢!”一名千夫長慌張的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
張弘範感覺眼前一黑,在一衆千夫長的驚呼聲中摔落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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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應武伸手扒開黑乎乎的泥土和樹葉,將裡面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叫花雞拿出來。江鐵、吳楚材等人都已經流着口水在旁邊等了很久,見到葉應武小心翼翼的離開,方纔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撲了上去。
自從停下來歇息之後,趙雲舒就已經縮在篝火的角落裡,默默看着葉應武帶着人忙碌。見到葉應武過來,只是輕輕擡頭看着他。葉應武一屁股坐了下來,拍了拍手中的叫花雞,笑着說道:
“晚上還沒有吃東西呢,來嚐嚐。”
話音未落,他輕車熟路的將叫花雞外面包裹的泥漿剝開,泥塊帶着雞的羽毛掉落,露出雪白色的雞肉,誘人的香氣肆意瀰漫。饒是趙雲舒明顯心情低沉,這個時候也忍不住輕輕吸了吸鼻子,小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見到明顯面露尷尬神色的女孩,葉應武猛地一用力扯下來一隻雞腿遞過去,趙雲舒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葉應武看也不看她,自己先抱着雞咬了一口,折騰了大半個晚上他自己也是飢腸轆轆了。
受不了雞肉香氣的誘惑,趙雲舒嘗試着咬了一口,臉上一直凝結着的厚厚冰霜彷彿在這一刻也隨着春風化開,女孩小口小口吃着,雖然雞肉還狠燙,但是也已經顧不上了。
葉應武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趙雲舒俏臉微紅:“笑什麼笑。”
“沒事,快吃你的,這裡還有。”葉應武翻了翻白眼,裝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不過好在這個時候趙雲舒也沒有心情和葉應武嬉鬧,只是默默吃着雞腿,等到雞腿吃完,葉應武又撕了一塊雞肉,小心遞過去。趙雲舒這一次也沒有客氣,一邊接過來,一邊低聲問道:
“就這麼把篝火點起來,你就不怕蒙古韃子追上來?”
葉應武輕笑一聲:“臨安就已經足夠張弘範頭疼的了,哪裡有功夫追。”
“葉使君下的好大的一盤棋。”趙雲舒輕聲感慨,“天下如棋,或許平時你總是下錯一步又一步的圍棋,但是在天下這一個大棋盤上,卻是從來沒有出過錯,現在就算是張弘範、賈似道明白過來,爲時晚矣。”
“你看得倒是清楚。”葉應武嘴裡嚼着雞肉,含糊的說道。
剛想要伸手捋髮梢,趙雲舒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上全是油,頓時微微皺眉,剛纔光顧着吃了,現在又上哪裡擦手。葉應武見到她捉難,大大咧咧的從懷裡掏了掏,結果發現自己平時貼身的那塊手帕早就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
兩個人有些尷尬的大眼瞪小眼,葉應武突然間笑出聲,一把抓起趙雲舒的手,將手指送到自己嘴邊輕輕地吮吸。觸碰到葉應武溫暖的嘴脣,趙雲舒彷彿渾身觸電一般,飛快的抽出手,落荒而逃。
“看什麼看!”葉應武回頭瞪了一眼一邊啃着叫花雞,一邊看好戲的江鐵他們,“把哨探給某放的遠遠地,蒙古韃子追上來要是某還什麼都不知道,非那你們大卸八塊不可。”
江鐵、小陽子他們縮了縮脖子,不敢多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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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方纔如同潮水一般退卻。風帶着寒意刺入骨髓,趙雲舒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方纔穩住心神環顧四周。
也不知道是何處州府,周圍全都是黑漆漆的荒山野嶺,一條已經長滿荒草的道路一直延伸向遠方。突然間不遠處傳來輕輕地人聲,緊接着急促的腳步聲如同掉落的雨滴。
趙雲舒怔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側身躲在石頭後面,小心翼翼的向懷裡一掏,這才意識到自己那一把匕首已經被葉應武收走了。小心臟撲棱撲棱的跳動,趙雲舒咬了咬牙,還是決定自己向前看看。
伸手撥開草葉,卻是一輛破敗的平板車停在路中間,幾名蒙面男子手中持刀打量着前面瑟瑟發抖摟在一起的一對夫妻。平板車上還隱隱可以看見一個小小嬰兒,一名蒙面男子看了一眼那兩個夫妻,徑直走過去伸手抱起來那個孩子。
“放開他!”明顯是孩子父親的男人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徑直撲上去,只不過另外一名持刀男子比他反應還快,飛快的擋住去路,一腳踹了過去。孩子父親慘叫一聲摔倒在地上。
“快點兒把錢都拿出來,首飾都給老子卸了,否則老子摔死這個小雜種。”抱着嬰兒的男子獰笑着說道,打量着懷裡尚且沉睡的嬰兒,“當然了,你們要是選擇悶死的話,某也沒有別的意見。”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跪倒在地:“這位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們真的沒有別的錢財,剛纔就已經全都拿出去了,求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就拿出來二三十個銅錢就想要我們放你們一條生路,你們這命也太賤了吧。現在蒙古韃子破了臨安,這大宋的天都已經變了,爺幾個可就指望着你們能夠混口飯吃,******竟然還不識相!”抱着嬰兒的男子冷冷說道,隨手將嬰兒提起來,被這聲響驚動,嬰兒也醒了過來。
不過這男子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嬰兒的嘴,嬰兒的臉已經越憋越紅。
趙雲舒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就在她剛打算開口阻止的時候,一隻手突然間從身後伸過來,將趙雲舒死死捂住,然後一把拽進懷裡。葉應武低聲說道:“傻丫頭,你不要命了。”
見到是葉應武,趙雲舒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指着前面的道路。葉應武嘆了口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固然不假,可是你看看你這小身板還不夠人家一刀砍過去的。”
輕輕鬆開手,葉應武一手抓起自己的佩劍,縱身出去,長聲笑道:“這幾位,世道紛亂,大家混一口飯吃都不容易,既然人家都已經把能拿出來的都拿出來了,你們這又是爲何苦苦相逼。”
“你小子是不是吃飽了撐着?!”幾名蒙面人忍不住呵斥道,見到葉應武手裡握着劍,其中一人更是笑道:“小兔崽子,不要以爲有把兵刃就敢在這裡用這種口氣和爺幾個說話,滾遠點兒,還有既然已經來了,就先把身上的盤纏留下。”
葉應武輕輕嘆了一口氣:“某的耐心是有限的,不巧你們已經用完了。”
幾名蒙面人微微錯愕,對視一眼之後紛紛哈哈大笑,只不過他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爲足足上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兵從黑暗中展露出猙獰的身影,一把把勁弩全部指向他們的要害所在。
江鐵翻身從馬背上跳下來,快步上前,臉上全是凜冽殺氣,剛纔和吳楚材他們搶叫花雞時候的無賴地痞的樣子已經蕩然無存。當下裡這個百戰都的統領衝着葉應武和趙雲舒鄭重一拱手:
“屬下來遲,還望使君、主母恕罪。”
葉應武又好氣又好笑,明明幾名騎兵就能夠搞定的小毛賊,這個傢伙擺出來這麼大一個排場,分明就是在拍自己和趙雲舒的馬屁。
聽到“主母”兩個字,趙雲舒還是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卻並沒有反駁。而那些蒙面人緩緩的退後,眼前這個陣仗顯然他們一輩子都沒有見到過,尤其是剛纔那一聲“使君”,已經讓他們隱隱猜到眼前的人是誰。
放眼天下,又有誰能夠被尊稱一聲“使君”。
“全部拿下。”葉應武擺了擺手,趙雲舒已經先一步過去攙扶那位中年女人,而意識到身前這個年輕人是什麼樣的存在,這些蒙面人也沒有想要負隅頑抗的決心和勇氣。
葉應武看着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神色的這一對夫婦,蹲下去輕聲說道:“大哥,大姐,小弟這廂有禮。敢問兩位怎麼會獨自出現在這荒山野嶺當中?”
那名男子顧不得塵土和傷痛,細細端詳眼前年輕人,旋即深深地叩首:“前臨安府司法樑炎午拜見葉使君,多謝葉使君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做牛做馬也難以回報啊。”
葉應武一怔,沒想到竟然還是臨安官員,想必上一次上朝的時候也在場吧,只是因爲太微不足道所以沒有引起葉應武的注意。不過現在看過去還是有些面熟,想來不假。
“樑相公,先起來。”葉應武輕聲說道,“某無功不受祿,不過也是恰巧路過此地罷了,當不起樑相公如此跪拜。”
樑炎午受寵若驚:“葉相公,當不得當不得,這一聲‘相公’是要折煞小人啊,這一次如果沒有葉使君仗義相助,恐怕小人一家就要殞命在此了。這一拜葉使君受得起。”
“他不讓你拜你就不要拜了。”趙雲舒在一旁撇了撇嘴。
剛纔那一聲“主母”樑炎午已經知道眼前這個美貌絕色的女孩是個什麼來路,當下裡也不敢怠慢,急忙衝着趙雲舒拜了下去:“葉夫人,小人失敬,還望葉夫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