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葉、慧、寧！”
低沉的聲音似乎帶着前所未有的慍怒。
這嗓音林沐覺得熟悉然而又有點兒陌生, 但她已無需轉身便知道來人是誰——葉慧寧被凍得微紅的臉上剎那間褪去了血色，眼裡泛着慘白的光，彷彿電影裡殘喘的吸血鬼。
是什麼折損了孔雀的驕傲, 讓她露出這樣惶恐不安的表情？
雲外的太陽出來了, 橘色柔光漫卷了半邊天空。林沐下意識擡手想遮住眼睛, 只是纔到一半便被人捉住……
她半眯着眼睛, 疑惑地轉過身, “嗯？”
顧子辰用力地握着她微涼的手指，定定地看着她，氣息似乎有些凌亂。
他只是想確定一件事情, 不過現在似乎，已經確定了。眉眼間的些許擔憂驟然散去, 顧子辰看向對面呆愣住的人。
林沐也擡眸看過去, 神色驚訝。不過瞬間, 葉慧寧的臉上閃過許多異樣的情緒：痛苦、悲傷、不甘……甚至連眼底都開始浮現淚光。
或許沒有人能體會葉慧寧此刻的心情，她偷偷喜歡了十幾年的人和另一個女孩子旁若無人地親密, 她從他眼中窺見從未見過的、難以遮掩的溫柔，她想麻木地沉浸其中，只是倏然間，那溫柔已經化作了冰冷的箭如數射入她的心口。
失望透頂。
是的，她從他的眼神裡讀懂了這四個字。葉慧寧感覺自己的心彷彿被人從胸口掏出來扔進了寒冬的池水裡, 密密麻麻的窒息。
屈辱、妒恨, 絕望……重重的極端情緒折磨着她, 害怕自己下一刻就會崩潰, 葉慧寧緊緊地抓着包轉身跑開了。掉落在地上的枯枝落葉紛飛, 不一會兒那個白色身影便消失了。
林沐輕輕嘆了一聲。
顧子辰收回幽深的目光，伸手便把旁邊的人摟進懷裡, 林沐單手抱在懷裡的書隨着他這個動作“砰砰砰”地掉在地上，剛想撿，卻被阻止，他貼着她的面頰，語調略低，“對不起，不會有下次了。”
鼻子不知怎麼的突然有點酸，不知道是此刻的溫暖給她的感動，還是他的話語令她釋懷，林沐揪着他的外套衣角，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果然是懂她的。
她配不上他。
這五個字，何嘗不是她曾經只能遙遙觀望的原因？
得到她的迴應，顧子辰微微笑了起來，“如果，我是說如果，別人再跟你說類似的話，你可以告訴她，我們之間沒有什麼配不配的問題，只有兩情相悅。”
他這樣的出身，註定以後沒辦法過普通人的生活，他不希望纔剛開始她心裡便存了疙瘩，他想要的是一生一世。
認定了一個人的一生一世。
似乎……連心裡的最後一絲不自然都雲淡風輕了。
林沐覺得這個人好狡猾啊！其實一開始她只是抱着試試的心態，根本沒想那麼長遠，可是他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向她灌輸一輩子走下去的念頭，更加可怕的是，如今她似乎對這個念頭，無法產生一絲的牴觸。
不過，一生一世，不就是用當下的一分一秒堆砌起來的嗎？
林沐聽得有點臉紅耳熱，但從他的話裡，她似乎捕捉到了某些暗示，不禁小聲地問，“你們家是不是很講究門當戶對啊？”
顧子辰忍不住笑了出來，“沒有。”他理順她被風吹亂的長髮，又加了一句，“只是有點特殊……”
林沐之前略有所聞他的家世，卻不曾想過這樣複雜，不免唏噓。
“請問，”林沐一本正經地問，“你有過正常的童年嗎？”怕他“不懂”，她好心地解釋，“比如，和小朋友一起玩遊戲，看動畫之類的……”
林沐從他的表情裡知道了答案，不由得聳了聳肩，“那我比你幸福多了！”
父母撐起了一片純淨的天空，她的童年過得無憂無慮，雖無法摘星弄月，卻也是有求必應，大概正是因此才養成了這樣淡淡的性子。
女孩子確實應該富養，這樣她們長大後纔不會在這個功利浮華的世界迷失自我，不會因一顆鑽石、一個香奈兒包讓自己的靈魂染上塵埃。
“你的童年是怎麼樣的？”看着她笑靨如花，顧子辰不免心生好奇。
“把我的書撿起來，”林沐俏皮一笑，“我就告訴你。”
顧子辰撿起地上的書後便直接拿在了手裡，林沐這纔看到他另一隻手還提着一個袋子，不由得彎腰低頭湊近去看，然後喜滋滋地搶了過來，“你幫我帶了早餐！？”
而且還是她最喜歡吃的灌湯小籠包，林沐這時才覺得有點餓，摸了摸，似乎有點冷掉了。
真是好可惜，那家早餐店的生意每天好到爆棚，這樣一份要排好久才能買到呢！
顧子辰沒有錯過她臉上的表情，抿着脣，眸光漸淡，似乎錯過的是什麼稀世珍寶，他不禁莞爾，“我們再去買一份。”
“啊？”林沐被他拉着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不好吧，太費時間了。”
“不會。”
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覺得格外珍貴——尤其是他們之間還隔着一個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的寒假。
不遠處，一輛銀色的自行車靜靜地停在樹下，獨自沉浸在被遺忘的時光裡。
兩人走路到了早餐店，果然人滿爲患，店外排了長長的隊，顧子辰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你先在這等，我過去排隊。”
“我和你一起去。”
“好。”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兩人終於如願買到了小籠包，老闆娘一臉笑意地告訴兩人，他們是第六百六十六個顧客，所以額外送了一盤玉米蝦餃。
林沐驚喜地道謝，老闆娘看着這樣一對俊俏的人兒，眼睛笑得彎起來，說了句“慢用”，又去忙活開了。
店裡人聲嘈雜，小籠包和蝦餃一人一半，兩人低頭吃着，並不說話，有的只是偶爾的目光交匯，便如膠似漆，再也挪不開。
“你明天的火車？”
“嗯，”林沐點頭，“明天下午。”
顧子辰沉默。
終究還是不願意看到他這樣失望的表情。他的心情她懂，因爲她也是……一樣的捨不得。
“你和趙又鋒一起回去？”
林沐說完那句話便靜等他的迴應，沒想到他竟然又換了另外一個話題，她一愣，“是啊。”
顧子辰似乎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有他在，我比較放心。”
又沉默下來。
剩下的幾個蝦餃，林沐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其實，她也想留下來多陪陪他，不過，這樣會不會顯得她……太不矜持了？
火車站裡，趙又鋒雙手拖着兩個行李箱，看着旁邊戀戀不捨的兩人，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那個，我先過去買瓶水……”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深圳做經濟調研，所以對兩人火速墜入愛河的事蹟還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如今親眼目睹這郎情妾意，趙又鋒心裡的衝擊別提多大了，可人家顧神還在，這一股衝動他也只能壓抑在心口。
等上了火車，一定要好好拷問一下林沐，這種天大的事竟然瞞着他，實在是……太沒有義氣了！
“時間好像差不多了。”縱是再不捨，看着不遠處一臉焦急的趙又鋒，林沐也不得出聲打破沉默。
“嗯。”
林沐擡頭，他便低頭壓了下來，只是吻卻落在她的臉頰，輕輕的，一觸即離，竟然令她產生一種纏綿悱惻的感覺。
“注意安全，到家了不管多晚都給我打電話。”
林沐一邊走一邊不停點頭。
“趙又鋒，”顧子辰把她帶到了趙又鋒面前，“幫我照顧，”他語氣稍頓，“……林沐。”
“保證完成任務！”
火車緩緩開動，沿着既定的軌跡慢慢駛離這座城市，林沐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景物在變換，她的思緒依然停留在那個輕吻上。
當時，他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在吻她？
失神間，手肘被人推了推，林沐轉頭，“怎麼了？”
“嘿嘿，”趙又鋒笑得像一隻偷了魚的貓兒，“我怎麼覺得他最後一句話其實沒說完呢？”
林沐不解，他又繼續說，“其實我覺得，他的原話應該是‘幫忙照顧我家林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