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火車到站已經是晚上九點, 天色濃稠如墨。兩人拖着行李箱從裡面走出來，趙又鋒不停地呵氣，“太久沒回來, 這天氣都沒法適應了！”
林沐的臉凍得紅紅的, 聞言贊同地點點頭, “是啊！”
她也沒想到會這麼的冷, 風很大, 吹得髮絲紛飛，好些沾在臉頰上，林沐空出手去弄, 順便把圍巾裹得更緊了些，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溼漉漉的眼睛。
林父在火車站外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接到兩人, 安置好行李、等他們落座後, 他立刻把兩杯熱可可遞過去, “先暖暖身子。”
看着風塵僕僕歸來、一臉疲累的女兒，林安之心裡有說不出的心疼, 默嘆一口氣，這丫頭怎麼看起來又瘦了？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車裡有暖氣，林沐脫下羽絨外套，轉頭輕鬆地呼了一口氣，車窗立刻變得朦朧起來。
趙又鋒大概真的是累壞了, 不計形象地躺在後座睡了過去, 無奈他手長腳長, 外套只是歪歪斜斜地掛在身上, 遮頭不遮腳。
車子緩緩前進, 林沐也有了些許的睏意，於是打算眯一會兒, 反正老爸開車，她放一百個心。
大約四十分鐘，車開進C大公寓地下停車場，林安之出聲把睡着的兩人叫醒，林沐睡眼惺忪，“啊，到了。”
趙又鋒睡得比較沉，怎麼也叫不醒，隔得近甚至還能聽到他輕微的呼聲，林沐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是不是男生睡着了都會打呼？那麼，如果是顧子辰呢……
一陣冷風吹來，林沐打了個哆嗦，這纔回過神，她彎下腰看着車裡睡得不知日月的人，久違的惡趣味叢生。
“靠！”脖子上傳來一陣寒意，像是被人擱了一塊冰似的難以忍受，趙又鋒忍不住爆了個粗口，困頓的雙眼立刻睜得大大的，他咬牙切齒地從脣縫裡逼出兩字，“林、沐！”
林沐朝他笑了一下，淡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到家了。”
趙又鋒被這事不關己的語氣噎着了，只得憤憤地朝她瀟灑的背影揮了幾下拳頭！
林父沒有注意到兩人間流動的波瀾，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手裡的行李箱，奇了怪了，這丫頭到底是帶了什麼東西回來，怎麼這麼沉？
林母和林沐坐在一邊聊天，無非是些家長裡短、學習交際方面的瑣事，林安之照例忙裡忙外，放好行李後，他自動直覺地圍上圍裙進了廚房。
這年頭，讓老婆做飯的男人……絕對不是好男人！（這絕對是考驗未來女婿的標準之一）
林沐喜歡吃魚，而且口味特別刁，林安之不由得多花了點心思，等菜全部上桌時，母女倆也聊得差不多了。
林母用手量着女兒的腰，皺眉，“怎麼細成這樣了？一點肉都沒有，待會兒你得多吃點，你爸也就這點拿得出手了。”
林沐抿嘴偷笑。老媽在貶人方面一向爐火純青。
一頓飯吃下來，林沐全身都暖了起來，她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媽，我先去洗澡了。”
“嗯，早點睡。”
經過廚房，林沐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裡面的人似乎沒有察覺她的存在，洗碗洗得稀里嘩啦的。
林沐在門上敲了幾下，林安之循聲看過去，一張眉眼帶笑的臉映入眼簾，尤其是高高直立的大拇指——無一不代表着對他家庭“煮父”身份的高度肯定，他立刻驕傲地把腰板挺得直直的。
他這一輩子，最開心的，莫過於生了這樣一個女兒，乖巧懂事，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疼進心裡，寵入命裡。
家人平安健康，家庭美滿和樂，人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林安之沉浸在幸福的得意裡，突然一個念頭破冰而出，把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通透。
可……將來，一定會有別的男人和他搶女兒的啊！
“哐當”一聲，林安之不小心摔了手裡的碗。
落地開花。
趙又鋒的父母在外地調研，家裡只有一個奶奶，做好了飯菜等他回來吃，她在桌旁坐着陪了一會兒，噓寒問暖，天氣冷，老人家又容易困，實在撐不住就回房睡了。
重新熱好的飯菜吃了大半，趙又鋒總算有了飽的感覺，火車上的東西太難吃，而且進餐時間各種氣味聚集，極其難聞，他和林沐都受不了，更別提吃東西了。
整理好行李，也洗了澡，躺在牀上，趙又鋒覺得自己似乎還有一件事沒做，可又想不起是什麼事，撓頭想了半天，終於在看到桌上的手機時想了起來。
受人所託，忠人之事。
“報告顧神，你的人已安全抵達，任務圓滿完成！”
短信發送成功，很快就收到了回覆，雖然有點兒簡短，“嗯，辛苦。”
趙又鋒從牀上彈坐起來，速度這麼快，不對勁兒啊！按理來說，顧神不是應該忙着和某人煲電話粥你儂我儂傾訴情衷的嗎？怎麼還有空回短信？
難道說……她根本還沒打電話和他報平安？
說實話，趙又鋒對這八竿子打不着的兩人爲什麼走到一起到現在還是雲裡霧裡，除了當事人能給個準確說法外，其他的都是東拼西湊的傳言。當然了，這兩個人他都不敢輕易招惹。
但他和林沐從小一起長大的啊，他會不瞭解她嗎？
這丫頭情商這麼低，她……她會談戀愛嗎？
其實林沐並沒忘，她只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洗完澡出來後，林父已經等在房間裡。
林沐出生的後一年，正是林母事業的高峰期，林安之一咬牙就從退了下來，擔起了照顧女兒的重任。
睡前故事、安眠曲、心裡雞湯，哪樣是他不拿手的？
“女兒啊，”林父在牀邊坐下，“學習上沒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吧？”
林沐搖頭，“沒有。”
“那……”林父心中一動，旁敲側擊地問，“有沒有認識什麼新朋友？”他知道女兒的朋友圈窄，如果真的有那樣的人，這樣一問哪有問不出來的？
“有啊！”
林安之心猛地一跳，脫口道，“男的女的？”
林沐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有男的也有女的。”
林安之也知道自己的反應有點過激，可如果真的是那樣……叫他怎麼不激動！光是假想敵，他就在心裡用粉筆頭擲了千萬遍！
“那……”林父還想繼續問，林沐打了個呵欠，他就心疼了，只得滿腔的話都憋了回去，“你快睡覺！”
說着他把林沐按在牀上，順手蓋上了被子，然後關燈，輕手輕腳合上門走出去了。
林沐聽到外面沒有了動靜，這才探出頭來，摸到桌邊的手機，撥了出去。
“是我。”電話剛接通，林沐搶先開口，語氣不免有些心虛，“你睡了嗎？”
“還沒。”顧子辰和父母打了個招呼，便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上了二樓，停在一扇窗前，“你呢？”
顧母看着兒子匆匆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和丈夫抱怨，“看看你兒子，也不知道搞什麼，神神秘秘的。”
這種冒冒失失的“症狀”，她何曾在這個向來讓自己驕傲的兒子身上看到過？
“老公，你說他不會是談戀愛了吧？”顧母若有所思，喃喃自語道，“該不是和慧寧吧？可，似乎也不太可能啊……”
顧母對葉慧寧的心思再清楚不過，兩家是世交，如果兩人在一起，她自是樂見其成。可無奈的是自己兒子，一直都對人家小姑娘不上心……
顧應雍握住妻子的手，溫和地笑了笑，“用不着操心，你兒子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再說，孩子大了，由着他去吧！”
“嗯。”顧母點頭，想起了什麼她的語氣不禁酸起來，“兒子我當然放心，倒是你，哪次沒讓我失望的……”
顧應雍一改在人前的嚴肅，哈哈大笑起來。
林沐覺得躺牀上和他說話有點奇怪，於是坐了起來，顧子辰聽到細微的動靜，忍不住微笑起來，懸了許久的心終於完全放下。
原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替她憂心，爲她記掛，卻甘甜如蜜。
“我也沒。”
兩人間一陣靜默，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林沐，”顧子辰看着窗外天邊高懸的一輪皓月，語氣輕柔，“你那裡看得到月亮嗎？”
“我看看，”林沐起身走到窗邊，拉開一角窗簾，她擡頭看了一圈，聲音透着淡淡的失望，“看不到。”
那邊似乎笑了一下，低沉的嗓音迴旋在耳邊，林沐久久不能回神，“那我送你一輪。”
“早點休息，晚安。”
直到手機裡傳來忙音，林沐才茫然地補了一句，“晚安。”
他是什麼意思？
明明身體已經累極，可思緒卻無端清明，林沐翻了個身，又輕聲地問了自己一遍，“送我一輪月亮？”
夜很長，這一晚沒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