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南窗。
風聲,雨聲,腳步聲,聲聲入耳。
冉晴暖搖首低嘆,放下手中書卷,道:“藏花,去把門打開罷,不然只怕她要一直這麼走下去了。”
藏花也早已忍耐不住,聞言當即顛顛跑去,拉開門,向在門外徘徊了許久的人福身一禮:“三公主,王妃請您進去說話。”
遂願一呆:“這……”
“進來罷,雨天溼氣重,你懷着身子,不宜在廊下久站。”冉晴暖揚聲道。
“是。”遂願垂首邁進,大步來到嫂夫人面前。
藏花搬來一把靠背方椅:“公主請坐。”
遂願甩身其上。
冉晴暖輕哂:“你的動作與之前毫無二致,果然大氏女子的體質遠比中原女子強悍,即使腹中正孕育着一個越來越大的生命。”
遂願雙手落在腹前,眉眼間頗有幾分嬌羞:“小妹有孕的事,二嫂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你回到府裡不久,那時你正在害喜,侍奉你的丫頭告訴我你每日拼命進食各樣酸果,差不多便曉得了。”
“可是,您從來沒有問過小妹什麼。”
她淡哂:“我在等着你對我有足夠的信任之後親口告訴我。”
遂願微怔:還以爲是自己始終不能取得這位嫂夫人的喜歡,無法令她把自己視作家人。
“你又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懷着身孕的?”她問。
“在離開大雲之前便已經知道了,是在他的父親成爲廢帝之後,我前往皇陵探望的那日所得。但是,那樣的情形下,就算是我,也知道不能使人曉得他的存在。所以,我向那個新帝提出回到大氏國的請求。”
“那麼,你這一次帶着即將臨盆的重孕回到這裡,是爲讓他在父親的陪伴下降生於世麼?”
遂願頷首,眉目間浮起幾絲困窘:“我曉得自己此舉有多愚蠢。可隨着這個孩子越長越大,我竟然有越來越多的時候想起他那個混賬父親,無論如何,都想給他一個父母雙全的家。”
“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畢竟,你與太子算是名媒正娶的夫妻,這個孩子應該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既然是大雲皇族後嗣,自然有權享有這份榮耀,雖然……”
“雖然在目前情形下,是榮耀還是災難尚是未知之數。”遂願嫣然一笑,“我知道,也做好了這份準備。這一次,如果他再次成爲失敗的那方,無論到哪裡,我和孩子都跟着他就是。”
這倒是個意外的答案,誰能到想太子那樣一人,也有人願意與他禍福相隨?冉晴暖莞爾:“你既然想得如此清楚,就儘快回到太子身邊罷。”
“咦?”
她黛眉微掀:“你前來找我,難道不是想我勸你的兄長把你送到這個孩子的父親身邊麼?”
遂願垂首,嚅嚅道:“話是這麼說,但,這個孩子的父親未必歡迎我們。以前的事姑且不提,最近我剛剛欺騙了他一次……”
“對了,還有這麼一樁事件。”她忖思片刻,“說起來,那時你的身孕是如何瞞過太子的?”
遂願苦笑:“那日我特意穿了一件寬大的披風。不過,如果他有稍微留意我一點的話,定然發現得了這個肚子。”
冉晴暖當即擡指:“雖然女子身懷有孕時難免多愁善感,可也不能性格大變,你要得是無非腹中這個孩兒父母雙全,我作爲你長嫂,有責任助你達成這個心願。但是,把你送到他的身邊,可不是爲了要你向那個男人邀寵討憐,你應該明白的罷?”
遂願先怔後笑,徐徐點頭:“學生明白了,老師。”
“既然明白了,明日便進宮,你需要在宮中待產。”至於那個賣弄俊俏的千惠公主,正好趁機清楚乾淨,順便教她明白一個道理:別人家的夫君,最好莫要心存妄想。
第二日,仍是一場好雨,待雨過天晴,已近正午。
遂願整飾一新,坐上了前往萬安宮的馬車。同行者除了其兄嫂,還有靈樞夫婦。
經過昨夜的一場計議,他們決定化暗爲明,與那位千惠公主短兵相接。
上一次南城大街,遂岸進入明容碩的轎輦後,隱身其內的督總即現身相見,與其一番會談後,得知黃衣暗衛決定懲處引狼入室的廉王,因此需要藉助皇權。儘管對太子有頗多 大厭煩,但比及這個真小人,以正直面貌示衆的僞君子更惹他厭惡。故而,他不介意姑且聽從黃衣暗衛之前的建議與太子息戰。
“馥馨公主,駙馬,皇上爲迎接二位,特在華秀殿設宴,請隨奴才來。”
他們在太監引領下,如約見到了那位將帝位做得七曲八折的明容碩。到了今日,遂岸真不知除了花癡之外該如何稱呼他:新帝?舊帝?新帝后的新帝?
“你們居然真的來了。”明容碩坐在主位,望着進殿來的三人,“朕方纔坐在這裡,與自己打了個賭,賭南連王來是不來。”
遂岸遵守邦交禮節,行了一個外使的欠身之禮:“本王記得昨日經由氏國館向雲國陛下遞過了帖子,既然說了要來,就一定會來,請雲國對本王多幾分瞭解如何?”
明容碩揚眉:“在朕看來,南連王並沒有站在朕這邊的理由。”
遂岸將身後的妹子向前輕推:“或許,是因爲她。”
明容碩啞然失笑:“對於南連王來說,她幾時變得如此重要?一個被放逐的燙手山芋而已不是麼?”
遂願牙關緊咬:孩子,爲娘沒有記錯,你這個爹爹果然如同記憶中的討人嫌厭。
“雲國陛下,無論是否放逐,是不是燙手山芋,她都是本王的妹妹,雲國陛下倘使想欺負她,千萬不要讓本王曉得,不然本王一定會對陛下欺負回來。畢竟,當妹妹受了欺負,縱使不談兄妹之情,也須談一個男人的面子。若使她一定要被欺負,也只能是本王。”
“……”遂願翻個白眼。
冉晴暖忽然想否認自己識得這個男人。
明容碩淡哂:“南連王這麼說,朕豈不成了一個欺負令妹的罪人?敢問南連王,爲何還要幫這個罪人的忙呢?”
“不是幫你的忙。”冉晴暖淡道,“是爲了她腹中這個即將瓜熟蒂落的生
命。”
明容碩視線她面上稍作停頓,繼而從遂願旋過一睇,淡道:“這個身孕,朕那日便看到了。”
遂願面色微凝。
“那麼……”遂岸不緊不慢,輕裘緩帶地走上前去,“雲國陛下是想拒認這個孩子麼?”
“如果當真即將瓜熟蒂落,按日期推算自然是朕的骨肉。”
這個回答出乎諸人預料,包括遂願。
“但是,如果南連王想用這個孩子做些不切實際的交換,朕不會答應。”
遂岸笑若春風:“這個孩子既然是雲國陛下的血脈,本王能拿他做什麼不切實際的交換?”
“正是以爲他是朕的血脈,倘使閣下準備以幫助朕清除孽黨爲條件,助他成爲大雲未來的主人,斷無可能。”
雖不中,也不遠矣。遂岸沒有否認,也未首肯,但笑不語。
冉晴暖徐徐開口:“皇上,您錯了。”
“什麼?”明容碩看向這個女子。成婚、有子,這些俗世俗務,彷彿從未發生在她身上,眉目之間不見滄桑,更無歲月碾壓的痕跡,看着她,十六歲的時光彷彿迎面而來,而不遠的前方,一個雲青衫裙鬢垂髫的少女娉婷行過。
遂岸雙眸一眯。
冉晴暖拿眼色止住他的暴走,道:“皇上,我們從沒有請您立這個孩子爲太子的念頭。況且,這個孩子是男是女尚且不知,我們縱然有心如此,也要看上蒼的意旨。”
“那你們的條件是什麼?”明容碩收回目光,“事成之後,立願妃爲皇后麼?”
遂岸勾脣:“雲國陛下還真是將所有可能都想到了呢。不過,您多慮了,本王只是想給身懷有孕的妹妹找一個安身之處,一個穩固未來,至於其他,暫時沒有想到,想到了再向雲國陛下獅子大開口也不晚。”
明容碩鎖眉未語。
“當然,陛下也可以選擇拒絕本王的幫助,將大雲的萬里江山拱手送給大成君夫妻,如此,我們告辭就是。至於黃衣暗衛那邊,自有本王解釋。”遂岸一手攬住妻子,一手握住妹子,便欲退去。
明知對方欲擒故縱,卻別無它策,明容碩實在怨恨這份屈辱:“南連王留……”
“皇上,微臣魏徹。”殿門外有人長聲稟入,“微臣陪千惠公主前來面見皇上。”
比及南連王,門外的那個纔是真正的貪得無厭,一隻喂不飽的惡狼!兩害相權取其輕,明容碩當即決定了合作者。他驀然起身:“南連王,倘使閣下有辦法令門外的這個知難而退,朕不但願意重新迎願妃進宮,還可封她一個僅次於皇后之位的位份,她生下的若是男兒,必賜藩地,封親王。”
遂岸掀了掀眉梢:“這是陛下能夠列出的最高條件?”
明容碩正顏:“這是朕能夠給給予一位異國皇族最高殊榮。”
“成交。”遂岸痛快應允,擡手指指殿門,“想如何打發門外的那位嬌客?”
“隨閣下高興。”
“不。”他大搖其頭,“應該說是隨本王的王妃高興。冉冉,你準備如何料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