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今日尤其得風高浪急,假使有人墜落其內,定然是轉瞬就不見了蹤影罷。遂岸立於烏木脫河巨石壘砌而來的北岸,對着那道河流感慨萬千。
他身後,青妍捧着一件銀色披風漸行漸近。
“王……”
“走近一點,不然風浪太大,本王聽不清你在講什麼。”他道。
莫名所以地,青妍被這道聲音驚得心頭一跳,雙足踟躕不前。
他頭亦未回:“你不走到這邊,莫非想本王走到你那邊不成?”
“不,不是。”青妍喉嚨生緊,兩手緊捧送來爲這位主爺抵禦寒風的衣物,挪到了那道頎長背影后方的數步之外,“奴才是怕河邊溼氣太重,給您送……”
“那夜發生了什麼?”他問。
“誒?”青妍一驚。
“兩日之前,本王因爲紅霜草發熱昏睡之際,雖然有幾分模糊,仍然記得那時的自己看到了什麼。聽侍衛們說,你那夜曾經走進了帳中,在本王神智不清時,發生了什麼?”他再問。
不知是來自那道長河,還是這位主爺,寒氣涔涔無處不在,戰慄由心而起。她竭力使自己站穩,竭力使語聲連續:“奴婢那日進帳,只是因爲王爺因奴婢受傷,想盡一個奴婢的本分侍奉傷中的王爺而已,決計沒有其它妄想,請王爺明……”
他盯着水流急躥中的漩渦,道:“你抱着怎樣的初衷走進大帳此時姑且擱置不議,現在你只須告訴本王那晚可曾發生了什麼,本王也好安置你的去處。”
“沒、沒有!”青妍急道。
“沒有?”
“對!”青妍迫不及待,“任何事都沒有發生!”
“是麼?”他轉回身來,面上含笑,“非常好,本王本來還擔心會不會在意識不清時傷害了你,什麼也沒有發生真是太好了。否則,本王還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你。”
的確太好了。青妍鬆下了繃緊的心絃:方纔,這位主爺絕對不是尋常狀態,一個不慎……
“沒事了,這裡溼氣太重,快回帳中罷,歸府後好好侍奉王妃。”他聲語和藹,轉身而去。
青妍迭聲相應,眼睛卻盯在前方河流的漩渦內,一時難以回頭:一個不慎……“一個不慎”之後是什麼呢?當王爺背對自己時,那份令自己顫慄的寒意彷彿無處不在,這個無底的河流,可是爲自己準備?那個男人,果然不是自己這樣的人可以想望的呢,所謂“夢中人”,只能是夢中的存在,那一步的懸崖勒馬,不啻自救一生。
“王爺!”
那一方,遂洪騎馬到來,迎上從河岸高堤上走下來的主子,單膝着地。
“這麼快就回來了?”遂岸挑眉,“是王上那邊有什麼急事麼?”
“不是王上的事,請您回帳,屬下有十萬火急的事要稟報。”
哦?此時還有比南域王閣下的事更爲緊急的?尤其還是從這個眼着自己南征北戰的屬下嘴
裡說出。他徑直闊步向前。
“說罷,王妃出了什麼事?”坐進中軍帳後,他道。
第二日,青妍與遂洪一起返回熙桑城。
爲及早到達,他們用得是軍中所備的八百里快騎。按照遂岸最新的吩咐,目的地爲位於熙桑城外的遂寧的落足之處。
這一處乃吉萬山莊。
大成君事敗之後,此地被查封歸公,又因爲莊中機關重重,尋常人等在其間寸步難行,不久便成爲了一處無人問津的荒涼之地。故而,成了今日的最佳藏身處。
“遂岸那個混帳在這個關鍵時候你們派來,是在想什麼?”遂寧一見二人,即怒氣咻咻,“看來本王不該這麼快就把這個好地方告訴你們家王爺。”
遂洪苦笑:“王上,這個好地方好像是王爺告訴您的。”
“是麼?”遂寧忖了忖,似乎是有這麼一個來頭,遂擺手道,“說罷,你們王爺冒着暴露本王藏身地的風險把你們派到這裡,原因何在?”
“王爺命屬下直接把嬤嬤的信給您過目,在他回到熙桑城前,由您來採取措施。”遂洪將信奉上。
呃……
的確是一封令人難以安然處之的信呢。遂寧看罷,搖首:律殊,你竟然越來越讓我刮目相看了,莫非你誠意如此,是爲了給遂氏難堪?那場病,侵蝕得不只有你的身體,還有你的意志不成?
“王爺看信後,當即就要帶兵趕來熙桑城,多虧有王妃的信,雖然不知上面說了什麼,但王爺看過之後即冷靜下來,遣屬下與青妍來見王上,請您設法保護王妃。”
“本王知道了。”那匹野馬的繮繩果然只有晴晴能夠勝任,但也只怕不會太久。如此一來,自己這邊必須加緊行動了,真是一個麻煩的弟弟吶。遂寧嘆了一聲,“遂洪先潛回府裡保護你家王妃,若察覺形勢稍有不對,即刻以王妃爲,保護她平安出城。”
“屬下遵命。”遂洪當即興沖沖退下。
“青妍。”遂寧看向那個見禮之後即靜無一聲的美婢,“說說你對看法。”
後者稱是,稍加沉吟,道:“奴婢認爲這反而是個好機會,與其一直等待您所說的時機,不如利用這件事開闢一個操之在您的契機。”
遂寧眸光驟閃:“你想建議本王利用自己的弟媳?”
“不,不。”青妍緊搖螓首,“王妃性情高潔,不宜被捲進如此事件中。”
遂寧脣角上揚:“這麼說,你腦中已經有了成熟的計劃?”
青妍眉目間閃現尷尬之色:“王上恕罪,奴婢當下並沒有什麼成熟的計劃,林林總總的也只有一個念頭而已。”
“所有的計劃都是從一個念頭開始。”遂寧和顏悅色,“計劃可以推敲,念頭卻需要靈機,你很聰明,有着可以成就一番事的才能,不枉你們王妃向本王推薦你一場。不過……”她離開座椅,緩步踱到這個有着不俗姿容的丫鬟面前,“本王此刻更好奇一件事,那一夜,你爲何躲開了南連王的懷抱
?那個時候的他就如同一個全無防備的孩童,可任你爲所欲爲。而你心中也一直對他心存嚮往不是麼?”
青妍一震:“您……您怎麼……”
遂寧薄藍色的眸內,漾起淺淡笑意:“本王在決定徹底相信一個人之前,必定經過多方探究。你的身邊便有本王派去的觀察者,他在給本王的飛鴿傳書中講了那夜的事。當然,如果那夜你做出的是另一個選擇,他自然不會僅僅是冷眼旁觀。”
“那個時候,奴婢……奴婢心中有過一番取捨掙扎。”青妍吶吶道,“一邊是夢寐以求的男子,一邊是、是……”幾番遲疑,住口不語。
“哦?”遂寧興致倍增,“一邊是什麼?你把什麼東西放到了天平的另一端?”
青妍滿面愧意,澀聲道:“奴婢知道,奴婢在那一刻最應該想到的是王妃對奴婢的恩德。”
遂寧一笑:“但並不是罷?”
青妍面頰窘紅:“奴婢那個時候,想起的是王上。”
“本王?”遂寧語聲閒怡,“本王對你有那麼好麼?”
“奴婢想起的,是王上身邊的機會。”青妍垂首道,“倘若那一刻鬼迷心竅,退一萬步說,縱算王爺、王妃爲了可憐奴婢賞一個妾室之位,那便是奴婢這一生最好的歸宿了。但是,若是隨在王上身邊,奴婢便有可能令自己看到一個別樣的世界,一個更加遼闊的世界。”
遂寧不無訝異:“那短短的一刻,你想了這麼多?”
青妍赧然:“這是過後奴婢才明白的,那時只是想着,如果冒充王妃混淆了王爺,就再也沒有機會跟着王上。”
“說得對呢,如果你做出了那樣的事,將永遠沒有機會跟着本王看到那個更加遼闊的世界了。”遂寧笑顏盛放,“之前,本王認爲你有成就一些事才能,卻未必有那個器量,現在看來你已經兩者兼備,剩下的便要看時機與運氣了。”
青妍矮身跪地:“請王上提點。”
晴晴,無論是夫君運,還是丫頭運,你的運氣都比我好呢。遂寧揚脣:“告訴本王,在你那個只是念頭還沒有成形的計劃裡,你把自己放到什麼位置?”
“奴婢的體型和王妃有幾分相似,之前也曾假扮過王妃。這幾年的近身伺候,對王妃的舉止儀態更加熟悉,必要的時候,爲了掩人耳目,奴婢可以再次假扮王妃。”
“嗯?”這丫頭竟與自己不謀而合?遂寧莞爾,閃身撩袍,歸於正座,“果然不枉晴晴疼你一場,來罷,本王就與你仔細推敲,看如何製造出操之在我的契機。”
她特地與青妍長談,是爲試其膽色,測其心志。如今看來,這丫頭既不是一個滿心滿腦只有如意郎君花好月圓的懷春女,也不至於空懷野心志大才疏,堪爲一用。
然後,那個契機,當真到來了。
只是,製造者完全出乎諸人的預料。
“東則王?”夜幕之下,冉晴暖藉着滿天星光看清眼前男子的顏容,“怎麼會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