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這一掌力量極大,但秦子敬絕沒有將南燭打死的想法。誰知南燭會被突然冒出的“怪物”撲倒下來。陰差陽錯地,秦子敬一掌就猛劈在南燭胸脯上。

秦子敬的臉立刻白了。他很清楚自己一掌下去力氣有多大。同時還驚訝南燭胸脯的觸感——這笨蛋纏胸的不是布帶而彷彿是鐵片!

南燭的臉也白了,巨大的疼痛跟秦子敬那隻放在她胸脯上的手都讓她難受。“他,真想殺我?”南燭腦中飛過這個想法。若不是偷了爹爹的鎖子甲,恐怕自己已經沒命了吧。

所有不切實際的夢早就碎了,連記憶裡最後一絲殘存的好感也要碎成齏粉嗎?

“啪!”南燭打開秦子敬的手,站了起來,冷冷地道:“大人好功夫。”

秦子敬忙道:“你怎麼樣?”

南燭一揚眉,得體地淺笑道:“大人放心,暫時還死不了。”說是笑,卻笑得冷漠,拒人於千里。若是微笑有溫度,這個笑能讓人心蒙上冰霜。

周圍有人偷偷給南燭喝彩。秦子敬的掌力是可以劈開青石的,捱了秦子敬一掌還能站起來,確實得喝彩。

南燭的疏遠讓秦子敬一瞬間呼吸停滯。“你就這麼想送命?”秦子敬咬牙低聲問。聲音低得幾乎只有南燭能聽見。

“大人錯了,我不想送命。我想活着,我有等着我回家的家人。我得回來。好男兒求的不應該是馬革裹屍成就虛名而是有去有回。大將軍說要跟我們共同赴死,我看就是一句昏話。命都沒有了,誰還願意爲你真心征戰,與其假兮兮說豈曰無衣,不如說會把我們重新帶回來。”南燭答得光明磊落。不知道這句話觸動了魯冰花什麼神經,魯冰花竟然一個勁地點頭。仔細看,點頭的不止魯冰花一個。

秦子敬咬牙道:“你!”南燭一雙清澈的眸子看着他,清亮清亮。秦子敬心裡猛地一緊,他想起自己去京城那天,她穿着一身紫紅色曲裾坐在她大哥的馬背上追趕他,眸子也是這樣清亮清亮。只是那時她會叫自己“子敬哥哥”,現在卻叫自己大人。

“不知好歹。”秦子敬甩袖說,“那再來!”

秦子敬又擺開架勢。南燭鬆開捂住胸的手,緩緩地擺起勢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南燭還是受了傷的。偏生南燭嘴角一直掛着一抹笑。

“莫怪我手狠。”秦子敬壓低音量冷冷道。受傷總比沒命好。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南燭淡淡地說。她沒有退路。

她瘋了嗎,這是要拼命?受點傷找人換替即可,她幹嘛這麼固執。——莫非南家已無可以征戰之人?不可能!秦子敬握拳的手緊了又鬆。

一時之間,嘈雜的校場上此處死寂一片。

“不要啦,不要啦!討厭啦,你們你們幹嘛啦!辦點正事啦!奴家的貓,奴家的貓!你們一個兩個別站着別動啊!抓貓啊!信不信我把你們全閹嘍啊!”那男女不分的聲音又嚷了起來。秦子敬這纔想起,剛纔南燭跌落受傷完全是因爲一隻突然冒出的花皮肥貓。身旁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一個肥太監,正叉着腰對着人羣呼呼喝喝。他是監軍寶來。

按照本朝慣例,凡是大事都要有太監“監督”。這維郡通關點兵的要事更少不了太監的影子。太監不能打戰,卻是打小報告的行家。偏生幾代皇帝都認爲內監纔是最可信的人。因此地方官員對太監多以忍讓爲主。

寶來是穿紫衣罩紗黃腰帶的欽命監軍,在沐王來之前就已經到了維郡,很是作威作福了一陣子。通關的大小官員市民百姓多少領教過這位太監撒潑時的厲害。寶來視人命如糞土卻愛貓如命,見貓跑了秦子敬不急着幫忙追很是生氣,連忙打斷兩人的比拼,朝衆人頤指氣使道:“你們瞎了嗎?快抓啊!你信不信我今天就讓你人頭落地!”

衆人皆明白寶來的地位,都用眼睛瞄着秦子敬跟南燭——顯然是比試不下去了。

秦子敬看了一眼南燭。對錄事官甩下一句:“分兵下等。伙頭軍留用。”甩袖而去。

衆人有些譁然,這明顯不公啊。“那俊俏小子是不是哪裡得罪了秦小公爺啊?”,“不知道啊。”,“八成是。惹了當官的肯定沒好日子過,咱哥幾個可別跟他扯上關係。”,“正是正是。”

南燭看着秦子敬揮袖而去。

秦子敬一走,圍觀的人自然便開始散。小將白及經過她身邊時,發現南燭捂着胸蹲在地上卻笑得肩膀一抽一抽,不由道:“怪人。”

魯冰花湊過來蹲下問:“哎喲我的傻兄弟,你這食消得咋樣?”

魯冰花的嘴可是不饒人的。

南燭噗嗤一笑,道:“強身健體,吃麼麼香!”

“我的個小乖乖,沒聽錯吧,被打了一頓咋還這兒開心啊?”魯冰花開始懷疑南燭受傷的是不是腦袋。

南燭笑,她當然會笑,她心裡想的是——爹爹,二哥。第一關,過!

她成功應卯分等了!她名正言順地逃過驗身了!就算是火頭軍又如何。她是該感謝秦子敬還是感謝那隻突然出現的貓呢?那太監出現得實在是太及時了!

“兄弟,你不就是想有去有回嗎?剛纔那辦法太粗魯了,我跟我娘做生意十幾年,從來都不用這麼粗魯的辦法。好本事可是很溫柔的。”魯冰花悄聲道。

南燭“咦”了一聲,她很好奇魯冰花要使出什麼本事。莫非是軟鞭之類的?

魯冰花把南燭扶起來靠在一根樁木上,然後三步兩步靠近了紫衣黃腰帶的太監寶來。寶來正在焦急地看着衆人捉貓。一羣人爲了一隻貓鬧得雞飛狗跳,這也算得上一幕奇景。他身邊人都是捉貓了,除了一個陰森森的黑衣太監,像是護衛。“監軍大人用的可是粉蝶軒的挽香茉莉吧。”魯冰花湊了過去。

“哎喲,識貨,好鼻子啊!這通關城裡難得遇上一個風雅人兒。”寶來立刻就笑了。

魯冰花妖嬈一笑,道:“大人謬讚。只是這挽香茉莉的味貓普遍不太喜歡。藍蝶薔薇可就不同,儘管要價貴點,難買一點,但是香味清貴,莫說貓兒聞了十分留戀連人聞了都很是留戀呢。”邊說,手一翻,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精緻的寶藍色盒子。不偏不倚地讓那盒子亮入寶來的眼。

寶來兩眼立刻放光。藍蝶薔薇比挽香茉莉不知道貴了多少倍去,這一小盒,恐怕市價已在百兩。而且可遇不可求。有錢難買。魯冰花這一出手無疑是大大討得他歡心。二話不說就把盒子接了過來。“小兄弟很會來事啊,要不,別當啥子兵了,臭烘烘的。跟着咱家吧。”寶來覺得魯冰花當兵暴殄天物,當太監一定很有前途。

南燭聽力好,聽到這時再看見魯冰花瞬間凝固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聲。

“不不不,謝公公美意。這個那個,小的還,還有事,還不想改行。”魯冰花這麼能說的人在寶來火辣辣的注視下也突然語無倫次。

“嘻嘻嘻,是有放心不下的人吧。嘻嘻嘻,本官懂的。”寶來笑得甜蜜又猥瑣。一邊說還一邊打量魯冰花跟南燭。

南燭汗如雨下。

“說吧,是不是有什麼要咱家幫忙的。咱家很喜歡你,有事兒直說。”寶來拿了人的手短,而且很懂交易規則。

“爺爺,能不能給小的,以及小的兄弟”魯冰花朝南燭努努嘴,“安排個好活命的營帳。這樣,小的以後也能常常長長地孝敬公公您啊。”

寶來立刻會意,原來是要找個好安置。這個對於他來說實在太簡單。

“好說。”寶來答應。立刻伸手招過來一個執筆小太監。“他,上等,我驗的。給他跟他兄弟安排個好地兒!”寶來交待。

小太監道:“喏!”

魯冰花乖乖地朝寶來行了個大禮。

“要是哪天不想當兵了,來找咱家,咱家很看好你喲!”寶來說。

南燭聞言又笑了。魯冰花則笑得比哭還難看。

不管怎麼說,當兵的人千千萬萬,有魯冰花這樣才能的恐怕不多。能一眼看破寶來身份,並馬上找到對方的興趣所在,並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乃智者所爲。“這算啥,我八歲管賬,十歲就替我娘招呼全部生意了。”魯冰花洋洋得意地說。

“真了不起。對了,你娘是做什麼生意?你家很有錢吧。”南燭忍不住問。

“錢的話,哎一言難盡。至於生意……那個,好兄弟開誠佈公……不過你別笑啊。”

“嗯?”

“妓院。”

“噗!”南燭還是不厚道地笑了。她腦海中不自覺地出現了十歲的魯冰花扎個小辮揮舞着手帕當老鴇迎客的模樣。怪不得魯冰花會娘娘腔,先天的天賦加上後天的努力他不娘纔是怪事!

“哈哈哈哈哈!”南燭捂着胸口蹲着笑得直叫肚子痛。

魯冰花站在一旁不滿地念唸叨叨:“喂喂喂,太過分,起碼也要掩飾一下吧!”

來來往往的人不時被他們的笑聲吸引,看着他倆,會讓人真心覺得也許當兵不是件太苦的事。有兄弟,有朋友,即使走上的是生死未知的路,也已經是不幸中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