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135

日落之時, 羌午叛軍真正的首腦鹿鼎踏雪而來。他沒有騎雪狼,而是一步一步走在滿是鮮血的冰面上。他走得很慢,跨過已經結冰的血, 腳步從容。越走, 士兵的殘肢便越多。

他的身邊, 是亦步亦趨小心翼翼的盾防兵。盾防兵們越是小心翼翼, 鹿鼎的身姿便顯得益發從容不迫。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距離王位只差一步, 卻不曾想會在此遭此大敗。

“這些人,竟然沒有一個完整的。”身邊有人感嘆。除了感嘆,還有心頭髮寒。

“飛雪樓的稟性。”有人解釋, “三四十年前就是如此了。”

“可憐我們的將士。”

鹿鼎沒有說話。經過一位慘死的士兵的上半身時,鹿鼎停下腳步。那個被暗殺的士兵, 手裡拿的是一塊女兒家的香帕。香帕已經被鮮血染成黑紅, 連同殘肢一塊一起凝固在冰河中。

可憐無定河邊骨, 猶是春閨夢裡人。

“前鋒營就是這樣被魯冰花逐個擊破。魯冰花陰險狡詐,白天按兵不動, 晚上夜襲刺殺。前鋒營本就是爲奪沉葉渡而來,不善防守。原本沉葉渡已經將將拿下,敵軍損折過半。魯冰花一到,用這卑鄙法子將我們前鋒營肢解得支離破碎。忍無可忍,鹿耶主帥才發起總攻。誰知他們竟然有轟天雷。魯冰花陰險, 那個叫南巖風的更加卑鄙無恥。不但戲弄取笑我軍主帥, 還刻意首先讓出沉葉渡, 待我軍全軍進入沉葉渡後, 他卻來了個甕中捉鱉!”一個人在闡述戰情。

“轟天雷!怎麼會有轟天雷!”

“太不公平了!”

“就是, 有轟天雷還打什麼啊!”

“龍朝的轟天雷不是輕易不給人嗎?”

衆人議論。

“沒有不公平的地方。”鹿鼎終於開了口,他冷冷地說, “這是行軍打戰。不是過家家。自古以來,技高一籌強者勝,便是戰場的唯一定律。”

武相當,智者勝。智相當,武高者勝。

衆人閉了口。默默地跟着鹿鼎往前走。

“那個南巖風,做得很對。”鹿鼎又說,“以最少的兵力解決了儘可能多的人。他這一戰,十分漂亮。如果說,他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便是,他不知馬上搬兵回維城,給了我殺他的機會。”

一陣寒風吹過,衆人打了一個寒顫。

“主帥。成國大軍已經開到臨河,已經就地駐紮不知有何目的。”有人道。

“傳令下去。強弩手盾防兵開拔至此,以這弧線爲界。不善動。不出意外的話,這條弧線便是老虎豁弓箭的射程極限。是他們的極限,卻不是我們的,我們有強弩。駐守好之後,老虎豁有出行者一律射殺——我們跟成國一起等河面再次結冰,厚厚的冰。”鹿鼎道。

等河面的冰厚實之後,再次發動攻擊。這次,看看是誰是甕中的鱉。

“另外輪值守衛,不給魯冰花任何機會。”鹿鼎道。

這個鹿鼎,顯然比鹿耶強勢冷靜得多。他的從容不迫甚至能與沐王相比。

鹿鼎說完看了一眼白雪茫茫處。風雪那邊,成國不知是何目的。

老虎豁。

白及回到帳篷時,又看到了一封信。信上還壓着一個小小老虎。這個小小老虎,是白及小時候的玩具。是姐姐親手縫製的。白及一陣再次打開信。裡面滾出兩顆藥丸。

不同於上次的憤怒,這次,白及的手在顫抖。

白及重情。

“白及!白及!”帳外,響起南燭清亮的聲音。簾子一響,南燭衝了進來。

“幹,幹嘛?”白及慌張間急忙把藥丸跟信紙藏在身後。

“魯冰花找你。咦,你揹着手這麼慌張幹嘛?”南燭道。

“我我我換褲子呢!……出去!我馬上就去還不行嘛。”白及急忙道。

南燭壞壞一笑道:“嘿嘿,尿褲子了?”

“咦,我去!誰尿褲子了!”白及發現自己找了一個拙劣的藉口。

“那……”南燭還想繼續取笑白及。

白及卻不耐煩地把她推了出去。“出去,出去!我馬上就來!”

南燭笑着走了。

白及吐了一口氣,從背後拿出姐姐的信跟那兩粒藥丸。

“爲什麼會這樣?”白及喃喃。

信上,白絮道:“如願我活命,便取南燭魯冰花性命。”

白及只有白絮一個胞姐。

“姐姐這些年,究竟在幹什麼?”白及心頭迷茫,他想不通爲何姐姐一定要取南巖風魯冰花性命。

猶豫間,白及已經到了大帳裡。

魯冰花道:“白及老弟,你是白閣老的兒子,我們這一羣人中,你是唯一的世家子弟。於情於理,你是最適合作爲使節前往成國軍營的人。”

“去那幹嗎?”白及的思維簡單幹淨,沒有他爹跟他姐的彎彎角角。

“與其靜止不動,不如問個究竟。說不定還有迴旋的餘地。打戰這種事,與經商類似,說到底都是爲了一個利字。問清楚他的價碼,說不定會有周旋的餘地。”魯冰花道。

不愧是狐狸。

“由你擔當使臣足以顯出我們的誠意。雖說兩國交戰本不斬來使,但你此行風險亦大。不知你可願去?”魯冰花問。

放眼軍中,白及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白及看看南燭,又看看魯冰花,終於道:“好,我願意去!”

“好樣兒的!”魯冰花拍手。

好樣是好樣。可是自己的姐姐該怎麼辦?

白及轉身走出了軍帳。這戰事有意思嗎?什麼能比親人更重要?白及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一面渾渾沌沌地想。拐過一落滿是積雪的小丘,正看見一個小兵拿着一壺暖酒往大帳方向送。

見了白及,小兵停住腳步站到道路一側。

白及不知不覺地就停住了腳步。終於,他對那小兵說:“你的什麼東西掉雪裡了?”

小兵聞言,慌慌張張地往自己身上看,無奈端着盤子。“你把盤子放地上,回去看一下不就行了。”白及白眼。

小兵忙不迭照做。

白及揭起了壺蓋。閃電般將兩顆藥丸丟了進去。

對不住了南巖風。

小兵再回到小土丘時白及已經走了。小兵茫然地摸摸頭,端起酒朝大帳走去。

大帳裡,南燭跟魯冰花正在安排佈防。羌午這次的攻勢會比之前的更迅猛。

河面上的冰正在重新凝結。鎖在冰層下屍體,伸出冰面的殘肢恐怕會讓受到刺激的羌午叛軍更加可怕。單薄的工事、大戰過後的沐王軍能否經得住羌午叛軍狂風驟雨的報復?

“援軍。只要有援軍,未必守不住。”魯冰花輕聲道。

老虎豁一旦失守,維郡便萬分危急。

“假若守不住呢?”有人問。

“退守維城。沐王不倒,其它地方的援兵必將趕到。何況他們的目的是找胖子,不是找沐王那個瘦子。孤軍入境,兵家大忌。羌午叛軍主帥鹿鼎不會看不透這一點。”魯冰花道。

“援軍何時可到?”一個人問。

“消息一經送出,如果沐王已經在抽調人馬,那麼維城調兵至此,至少三天。”南燭估摸時間。

魯冰花點點頭,接過小兵遞過的酒瓶道:“如此,南南趕緊修書再催。其他人寫請兵公函。”

“諾。”衆人道。

南燭提筆寫信。魯冰花將酒倒滿杯,遞給她。她擡頭道:“等會再喝。”

魯冰花便將酒遞給了最老的一位老將,自己另倒了一杯,仰頭喝了。

傍晚時分,白及已經糾集好人馬。正欲出發。突見大帳一片混亂。

又很快被親兵守住。顯然是沐王兵鎮壓了大帳內的突發狀況。

“怎麼了?”白及問一個匆匆跑來的親兵。其實他心裡已經明白了八分。

“有人給酒裡下了毒。幾位將軍中毒倒地。魯左將也中了毒!”親兵附耳輕聲道。

“南巖風呢?”白及問。

“南都尉沒事。吩咐您快去快回莫耽誤時間。”親兵道。

白及聞言,不知內心是悲是喜。短鞭拍了馬臀一下,策馬離去。錦鏘緊隨其後。

這一夜,風雪愈狂。

“報!羌午叛軍以竹木爲架拓寬冰道!”

“報!羌午叛軍圍守沉葉渡!”

“報!羌午叛軍就地駐紮按兵不動!”

“報!沉葉渡冰層漸厚!”

老虎豁,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