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郡,湖澤交錯之地,滿目蘆葦叢生,人一旦鑽入其中,眨眼間便隱住了蹤跡,真乃天賜的隱藏之所。
這裡是曾經的楚國善道,當年秦軍南征,項燕就是在此處屯兵,藉助湖澤天險,無盡的蘆葦叢,阻擋住王翦大軍,最後還是依靠着趙佗繞道攻取淮陰,方纔破了項燕的防線。
在秦國統一後,此地設縣,名爲盱臺,也就是後世的盱眙。如今正是六國反秦之士真正的大本營所在,他們藉助這個地方的天然地利,以及秦人在東海郡的勢力淺薄,成功的生存下來,等待着他們奮起反抗的時機。
水澤交錯的一片平地,一處裡聚正坐落其中。
“景將軍!現在狗皇帝已經被張子房砸死在彭城,我叔父舉旗起事,正是一舉驅逐秦寇,光復我楚國的大好時機,景將軍,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麼!爲什麼不立刻召集衆義士,響應我項氏!”
一個身材高大,堪與成年人體型相比的少年正站在屋中,對坐在草蓆上的男子大叫。
他濃眉大眼,臉上棱角分明,雖是少年,但聲音卻比壯漢還大,震得屋中衆人的耳朵嗡嗡響。
景同看着眼前對着自己大吼大叫的少年,眼中閃過一抹恍惚。
令尹,項將軍。
這個少年,和他的祖、父真的很像。
待到少年聲音落下。
景同溫和說道:“籍兒,現在不是起事的好時機。暴秦掃滅我六國的大軍還在,趙佗也還在,只要此人統率一支秦軍,便可繼續橫掃天下。且齊、韓、魏三國的宗室已經被押入了關中,吾等就算起事,也難以得到這三地支援,就憑咱們這些人只會被秦軍消滅啊。”
“趙佗……”
項籍咬着牙,低語着這個名字,眼中已經紅成了一片。
他年歲漸長,在景同的指點下,對天下形勢和行軍作戰上多有了解。特別是從景同這個曾經和趙佗數次交戰過的老將身上,項籍瞭解到了曾經擊敗他大父和父親的秦將到底有多厲害。
但如今,他項氏已經反秦了啊,如果景同不願意響應,那他項氏全族,豈不是要和秦軍孤軍奮戰了。
景同見項籍臉色,便猜到他心中所想,正色道:“你叔父之前將你送到我這邊,後來又送項莊和項佗來,曾言你項氏可能會因爲張子房之事而受牽連。現在反秦,恐怕就是此事發作,被迫造反。雖然時機不成熟,但以眼前形勢來看,如果皇帝真的被張子房砸死了,秦人混亂中,並非沒有勝機。”
“這樣吧,我會開始聯絡各地反秦之士,做好準備,但不會立刻動手響應。先看你項氏情況如何,若你叔父能擊敗秦軍,奪取彭城,俘獲秦人公卿,那我就舉旗響應,帶領整個荊楚義士與秦人作戰。但如果你叔父……”
景同閉上眼睛,放在膝蓋上的手掌微微顫抖。
他是項燕父子的副將,對於項氏自然有感情,如果只有他一人,他景同會毫不猶豫的前往下相和項梁並肩作戰。
但現在,景同是楚國最後一位大將。
他的肩膀上,還肩負着成百上千有志復國的義士的信任,這是復興楚國的最後一支力量,景同必須要沉穩。
“你景同將軍說的有道理,但我項氏正處於危難之際,恕項籍不能留於此處。項莊、項佗,你們跟我走!”
項籍目視屋中另外兩個項氏少年,身體中有血氣涌動,他要前往下相,隨叔父殺秦人,復楚國!
“將他們先關起來。”
景同已恢復平靜,下令讓親衛去抓項籍。
衆人皆知項籍年紀雖小,但勇武強悍,一般成年人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一連十幾個大漢撲了上去。
項籍怒吼,哪怕他天生神力,現在終歸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沒一會兒就被鎮壓下來。
就連項莊和項佗兩個少年,話都沒說上兩句,也被控制了起來。
“景同,你個懦夫!我要……”
項籍怒吼着,被扭送下去。
景同看着這一幕,深深嘆了口氣。
他看望下相的方向,低語着:“項梁,看你的了。”
……
彭城以北,沛縣附近的一處山林中。
幾個身影正坐在地上,相互歇息。
“子房,我剛剛去外面探聽消息,聽說項梁舉兵反秦了,他殺了下相縣令和縣尉,奪了下相縣城,此刻正號召六國義士,要驅逐暴秦,恢復六國呢!”
公孫信從不遠處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興奮的說着。
“項梁反了?”
張良愣了愣。
他們一羣人自從刺殺後,爲了防止被秦人擒拿,一路先假意往西邊的蕭縣方向跑,成功將追兵引向西邊後,他們再趁勢北逃沛縣,一路鑽山林而走。
直到如今,才決定派人外出去探探消息,順便購買一些生活物資,沒想到這公孫信纔出去沒多久,就帶回來了這個驚人的消息。
公孫信不住讚歎道:“我看那項梁一定是被吾等刺殺皇帝的壯舉所打動,所以才趁勢揭竿而起!我之前還說他項梁是個無膽忘義之輩,沒想到竟是我錯看了他,此人竟然是第一個公開反秦的,真壯士也,項梁對復我六國是懷着一顆赤誠之心啊!”
聽到這話,張良的腦海裡浮現出項梁那張嚴肅的面容,不由面露苦笑。
還赤誠之心,恐怕項梁現在都快要恨死他了吧。
不過項梁如此決然的反秦而起,有些出乎張良的意料,也讓他敏感的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
只要項梁這反秦第一人能夠贏得幾場勝利,就能鼓舞人心,使得各地反秦之士爭相加入進來,使得反秦勢力不停壯大,最終達到六國皆反的局面。 “不如冒險繞開彭城南下,去投項梁。他或許會記恨我,但在這個關頭,反秦最爲重大,絕不會和我翻臉,甚至還會藉着我刺秦的名頭來招攬各地義士。到時候我再輔助他擊破秦軍,如此則反秦大勢將起!”
張良想到這裡,有些激動起來,考慮帶着衆人轉頭南下。
但他還沒做出決定,林中突然響起尖銳的骨哨聲。
那是在附近放哨的𤞃貊勇士吹響的示警哨音,這聲音一響,就代表對方人數不少,足以對他們造成很大的威脅。
“有秦人追來了!”
衆人大驚失色。
張良猛地看向公孫信。
公孫信也變色道:“我不知道啊,我一路少言寡語,所得消息也是在食肆中聽那些輕俠模樣的男人吹噓,並未主動向人探聽過。。”
整個團伙之中,只有他和公孫信擁有外出的能力。但因爲張良路上受了些風寒,有些胸痛咳嗽,所以這次是公孫信外出探聽消息和採買物資,沒想到一出去就帶回來了追兵。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張良咬牙道:“快走!先擺脫這些秦人追兵!”
就在張良等人聽到哨聲,欲要逃走時。
在樹林邊緣,正帶着數十縣卒來到此地的沛縣司馬王陵,也聽到了這道尖銳的哨聲。
“好!找對地方了!”
王陵哈哈笑起來,對身後的縣卒們大笑道:“這些刺客不知道乃公曾是沛縣大俠嗎?此地輕俠皆乃吾之小弟也,在我的地盤泄露蹤跡,真是送功勞來了!”
“給我追!我要逮住刺客,升爵發財!”
……
下相城中。
全身披掛的項梁站在縣卒的訓練場上,他的面前,是一個個攢動的人頭。
站在最前方的是兩百項氏子弟,年齡下起十五,上至五十,幾乎是整個項氏一族所能動用的青壯男子,他們一個個披甲戴胄,持戟握矛,精神最爲抖擻,士氣是整支部隊中最高昂的。
項氏子弟後方則是三百人的項氏僮僕,他們來自項氏各支脈,是整個下相城中對項氏最爲忠心者,武器裝備也是僅次於項氏。
再之後纔是整個下相各宗族所出的男丁,和城中被強行徵發的黔首。
相比項氏子弟的鬥志高昂,項氏僮僕的忠心耿耿,這足有兩千四百多人的下相青壯卻是眼中充滿了不情願,以及一抹深藏的畏懼。
在他們所列方陣的四周,還有一百多被分出來的項氏子弟和僮僕們手持武器進行監視,一個個目光冷冽,讓這些下相青壯不敢異動,只能乖乖聽命。
“稟將軍,我軍共集結三千一百二十六人,皆爲楚地好男兒,願爲將軍效死,共抗暴秦!”
項纏一身甲冑,走到項梁面前行禮,大聲稟報。
所謂出師有名,名正則言順,項梁起兵造反後,就自號爲將軍,扯起了驅逐暴秦,恢復荊楚的大旗。
項梁頷首,目視眼前的三千士卒。
“二三子,暴秦滅我荊楚社稷,以嚴刑酷法肆虐天下,此乃暴虐無道之主。今有義士張良於彭城殺死暴君獨夫,爲我天下之人除害。如今彭城大亂,秦人自顧不暇,正是吾等舉旗出擊,破秦軍,取彭城,揚名天下之時!”
“二三子當隨我項梁一起,驅逐暴秦,恢復荊楚!”
項梁聲音落下,站在最前方的項氏子弟便紛紛振臂而呼。
“驅逐暴秦,恢復荊楚!”
最後方的兩千四百多下相青壯,在周邊項氏兵卒的監視下,也只得跟着舉臂高呼。
一時間三千人盡呼口號,聲勢頗爲浩大。
“有如此三千銳卒,何懼城北那趙廣的一千人,此戰將軍必勝。”
項纏激動開口,被那陣陣呼喊聲叫的心潮涌動。
項梁滿意的點點頭,不管眼前這三千人心裡怎麼想的,但人數在這裡,聲勢也在這裡,再加上他們從縣城武庫中奪取的兵甲利刃,看上去還是很讓人震撼的。
除此外,項梁對於此戰還有一個底氣。
“若是趙佗領軍,我還要畏懼幾分,但皇帝被刺殺,趙佗肯定要在彭城主持大事和調動軍隊,不可能在刺殺結束後就來下相。”
“如今對面只有趙廣一人罷了,此人雖跟隨趙佗征戰多年,有些本事,但他接連遭逢謠言、刺殺,以及吾項氏舉義之事,必定心神搖顫,指揮作戰不免出現疏漏。。”
“敵將將心不穩,就是我軍此戰大勝之機。”
“我項梁,將踩着趙廣的屍體成名!”
項梁這一刻涌出項氏將門的自信來。
他大手一揮。
“全軍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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