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恥

聖上是否知道承恩侯秦鬆向秦皇后與秦柏隱瞞了彼此的消息,致使秦皇后未能在臨終前再見感情很好的幼弟一面,留下無法挽回的遺憾?

這個問題秦含真也不知道。

秦柏不肯多說此事,金象是不敢說,牛氏與虎伯、虎嬤嬤則是全然不知情。不過承恩侯三十年來聖眷甚隆,想必聖上是不知道的吧?又或者是……即使知道,也沒放在心上?

趙陌對這個說法斷然否定:“不可能!聖上對於三舅爺爺應當是相當關懷的。聽說永嘉侯府未出事前,聖上與秦皇后新婚,三舅爺爺每日入宮讀書,都會到東宮去用膳。聖上親自過問三舅爺爺的功課,當時宮中的其他小皇子們,雖說是聖上的親兄弟,還未必有三舅爺爺得聖上看重呢。秦皇后與這個弟弟一向和睦,因流放而姐弟相隔多年,斷不可能不過問弟弟的去處的。她臨終前一直記掛此事,素來敬愛秦皇后的聖上,又怎會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呢?”

趙陌倒是擔心,因爲秦柏未能見秦皇后最後一面,使得秦皇后抱憾而亡,聖上會不會因此對秦柏有所誤會,就此懷恨在心,纔會對他的下落不聞不問?看承恩侯秦鬆的爲人,興許還在當中進過讒言,使得聖上對秦柏誤會更深,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是這樣,那三十年過去,聖上心中的怨恨是否已經消除了?承恩侯極力勸說秦柏進京,又是爲了什麼?聖上如今待秦柏,又是什麼態度呢?

趙陌爲了秦柏進京後的處境擔憂,秦含真對此倒不是很擔心:“又不是什麼大罪、死罪,這充其量就是親戚間的矛盾而已。更何況我祖父當年會錯過機會,未能見秦皇后最後一面,也是因爲被承恩侯誤導了。聖上要是怪罪下來,我祖父說實話就好了。主要責任本來就不在他身上,就算他確實有過疏失之處,自我流放西北三十年,也把所有罪過都贖清了吧?倒是承恩侯,平白享了三十年的富貴榮華,真是便宜他了。我祖父跟他是親兄弟,無冤無仇的,被他坑得有家不能回。他居然還有臉三十年都不說一句實話。他這種人,真是無事都要提防三分。這次去京城,我們還要住在承恩侯府裡,一想起來,我就渾身都不自在。”

趙陌笑道:“承恩侯府也是永嘉侯府,對三舅爺爺來說,是故居呀。你們自然是要住到那裡去的。三舅爺爺雖是個和氣人,不愛與人爭鬥,但承恩侯已經騙過他一回,他心中已有警惕之心,絕不會再輕易上他的當了。”

秦含真深以爲然。

在她心裡,確實不大擔心秦柏進京後,會再中秦鬆的算計——這趟回京,本來就是秦鬆極力相邀,雖不清楚他的盤算,但秦柏與牛氏夫妻的目的只在長子秦平身上,對於秦鬆以及承恩侯府上下,都是無所求的。古語有云,無欲則剛。他們大不了就在見過秦平後,返回西北算了。有家有業有學生,還怕在那裡過不了好日子嗎?只是秦含真聽完了長輩們當年的事蹟後,就一直對承恩侯秦鬆這位伯祖父不忿得很。這什麼人呀?幹了那麼多噁心人的事,居然還讓他享用了這麼多年的富貴太平日子?更讓人無語的是,祖父秦柏明明說過,當今聖上很是賢明的。賢明的聖上怎麼就沒認清秦鬆這個大舅子的真面目,還對他這麼好呢?

秦含真對趙陌小聲抱怨了幾句,趙陌若有所思:“如此說來……雖然一直聽聞承恩侯聖眷極隆,承恩侯府富貴至極,可是……倒是不曾聽聞他得居高位、手握實權的消息。他身上似乎除了一個承恩侯的爵位,便再無其他了。若說聖上十分看重他,倒也……說不上吧?只是恩賞不斷而已。”

秦含真哼哼兩聲:“那一定是因爲他沒本事!沒本事只會耍小手段的人,肯榮養着他就不錯了,還想怎麼樣?”

不過哼哼完了,秦含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完才湊近了趙陌,小聲說:“我雖然不清楚承恩侯爲什麼沒得個實惠官職,但是我祖母惱恨他,倒是跟虎嬤嬤議論過他幾句,說他行事狠毒,但是人又蠢,連表面功夫都不會做,犯了衆怒了,會有這個下場也是活該!”

牛氏會有這種說法,倒不是無的放矢。她在京城雖然只待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卻也聽到些小道消息。即使秦柏深居簡出,從不提起兄長的事,但虎伯、虎嬤嬤出門採買辦事,時常會跟她說些外頭的傳聞,因此她也有所瞭解。

據說秦鬆初回京的時候,很是鬧過一陣子事,讓不少人看了笑話。

當時其實他也挺倒黴的。他在西北得旨意的時間晚些,等到回京的時候,二弟秦槐的遺孀薛氏已經帶着親生的嫡子秦伯復、庶女秦幼珍,以及符姨娘、張姨娘兩位返回永嘉侯府舊宅了。

也不知薛家是如何打點的,總之薛氏這秦二夫人的名號還是謀了回來。秦二太太並秦大公子、秦大小姐都在侯府,自然是名正言順。官府還的侯府產業,便由這幾位名正言順的秦家主人出面收下。可秦家公子小姐都是奶娃娃,管不了事;張姨娘是妾,自不敢違了正室之意;符姨娘雖是長輩,可她正經是薛氏的親婆婆,看在親孫子面上,也不會攔她什麼。因此,秦鬆回到家裡時,侯府產業與中饋大權都已落入薛氏手中。

宮中雖有秦皇后在,但當時聖上初登基,百廢待興,秦皇后既要料理宮務,又要照顧體弱的太子,自己身體也不大好。自從被幽禁東宮,她幾年來一直飽受病痛折磨,又有產後失調,聽聞父親與繼母的死訊後,更是大受打擊。操勞之下,秦皇后日漸體弱,慢慢地病倒了。她哪裡還有精力管孃家的這點小事?只要確認過,薛氏帶回來的秦伯復確實是秦槐骨肉,其他的就沒有多管了。況且秦鬆秦柏不在家,除了薛氏,又有誰能掌管侯府中饋呢?

秦鬆便鬧起來了,當時許家的人還沒離開呢,還有幾位聞說他回京,就上門來探望示好的親友,個個都看到了他衝着薛氏大喊大叫的模樣,實在是有失斯文。雖說這薛氏確實手腳快些,當初的行徑也叫人看不起,但她好歹替秦槐生下了兒子,皇后都認下她了,秦鬆再拿舊事來罵她一個婦人,就顯得有失氣度了。況且薛氏不掌中饋,又由誰來掌?葉氏夫人已經去世,符姨娘是庶妾,秦鬆自己又沒有妻子,難不成還能叫他自個兒來管全家上下的柴米油鹽?

最後還是由衆親友與許家人一道勸住了秦鬆,與薛氏約定好,等秦鬆繼室許氏進門,就移交中饋大權,薛氏會帶着兒女退回內院,寡居度日。這件事纔算是了結了。

不過,秦鬆自那以後,一直沒少在外人面前唸叨,說大侄子秦伯復不是生在秦家,秦家上下無人知道他的事,又生來肖母不肖父,天知道是不是秦槐的骨肉?說不定是薛家人不甘失去秦家這門顯貴姻親,故意找了個孩子來冒充秦家子呢。

這種說法,倒沒多少人相信。無他,只因秦皇后認下了秦伯復與秦幼珍這對侄兒侄女,又有誰敢多嘴說不是?況且秦伯復雖然長得肖母,卻更肖其親祖母符姨娘。有符姨娘出面作保,秦皇后對侄兒的身世再無疑慮。秦鬆的話,只能作爲他心胸狹窄的證明了。

誰知,秦鬆這一鬧,還真有人看在了眼裡,做起了文章。那早已改嫁的馬氏,只因秦鬆記恨她當年無情行徑,回京後一直刻意打壓她孃家與夫家,兩家本就站錯了隊,再被秦松針對,眼看着就要大禍臨頭了,馬氏爲救孃家與夫家,居然跑出來說,她當年懷的孩子其實沒有流掉,她是懷着孩子嫁入後頭的夫家,保住了這個孩子的。馬家與她夫家都是有功之人,秦鬆哪怕是看在孩子面上,也不該爲難兩家人。她還真的把長女送到秦鬆面前,還拼命說長女如何與他相象,又鬧着要見皇后娘娘,好謀求返回秦家,做那風光的秦大夫人……

這種事怎麼可能讓她得逞呢?秦鬆猶記得當日她再嫁時,身材苗條,根本就不是懷有六七個月身孕的婦人。況且她是在再嫁一年後,才生的長女,自有穩婆可以證明。所謂她長女是秦家骨肉的說法,太過荒謬!

秦鬆一氣之下,找人給大理寺捎了話,要將這兩家滅門,好泄他心頭大恨。還是秦皇后得了信,派出心腹侍女前來阻止,又帶病在聖上面前進言,方纔把事情給壓了下去。馬氏的孃家、婆家自然沒有好下場,但只是丟官去職,抄家流放,倒也好過滿門盡滅了。只是聽聞,馬氏在那之後便了瘋,不知去向了。

秦鬆如此行事,自然叫京中上下看着不象。他心胸狹窄,又公私不分,眥睚必報,真叫他做了官,得了實權,必然會釀成禍事。聖上想必也是心裡有數,所以多年來一直只是恩寵有加,卻完全不給他實職吧?

這些事,有些是來自市井中的小道消息,有些則是虎伯講的。他被賣後,流落外地,好不容易纔返回了侯府。當時秦鬆、薛氏都已回來,許氏嫁入秦家也早就定下了。但虎伯是秦柏的小廝,秦柏不在,他也沒法進內院探聽細節,甚至連見幾位正主兒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長期待在僕役聚居的院子裡,一邊休養身體,一邊聽別人傳些八卦消息,內心擔憂着秦柏的下落。這些八卦,大都是侯府下人暗中流傳的,未必確實詳細,但真實性方面沒有問題。

牛氏就曾對虎嬤嬤說:“他秦鬆如今知道着急了,當年做事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留餘地?會有今天的下場也是活該!他還有臉來請我們老爺回去呢,不就是不能做官麼?他這種人做了官也只會害苦了百姓。依我說,皇上還做得好呢,果然是聖明天子。要不是爲了平哥和太子外甥,我跟老爺才懶得理他!”

秦含真說到這裡,看向趙陌:“這樣說,表哥你明白了吧?”

趙陌自然是明白了,只是再度無語,半晌才道:“果然很無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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