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靜姍對於成親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多大的期待和熱情,畢竟倉促之間,能指望去哪裡尋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如意郎君去?但她更不願意自己的親事成爲蘇留鑫父子威脅自己的籌碼和拖累計氏的包袱。計氏一心一意爲她打算,她也得爲她考慮考慮,就讓自己儘快定親,一來教蘇留鑫父子徹底死心,二來也好讓計氏離開蘇家,去尋找自己後半輩子的幸福罷。
計氏乃是言出必行之人,說親力親爲就親力親爲,當天晚上就讓蘇靜姍在緣份冊上挑出了五個人,把住址姓名念給她聽,然後第二天起了個大早,一家一家地暗地尋訪去了。
在這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計氏的這種做法,實在是算得上特立獨行,也讓蘇靜姍十分地感動,她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孝順計氏,讓她過上舒心的日子。
計氏在爲蘇靜姍挑選夫家的消息不脛而走,喬姨娘馬上就坐不住了,因爲蘇靜初今年已經十五了。十五歲正是嫁人的年紀,雖不算太大,但委實也不算小了,若是讓小她一歲的蘇靜姍排到前面去,她這個生母可是臉上無光。喬姨娘不由地暗地裡埋怨計氏心裡只有親生閨女,全然不顧庶女前程。
其實她真是錯怪了計氏,若不是因爲蘇留鑫存着賣兒賣女還想休妻的心思,計氏纔不會火急火燎地天天朝外跑,她巴不得細細地看,慢慢地挑呢。當然,也不可否認如今的計氏很不待見蘇靜初,但這也怪不得計氏,誰讓蘇靜初擅搶蘇靜姍的親事在前呢?雖說那門親事並非甚麼好親,但對於愛女如命的計氏來說,只要有欺負她女兒的行爲,結果如何都是一樣。
眼見得計氏彷彿忘了家中還有個適齡的庶女一般,喬姨娘坐不住了,終於在一日黃昏時分,於院門口截住了計氏,將她迎進廳堂,倒茶倒水,遞毛巾打扇,服侍得格外殷勤。待得計氏眉頭舒展,她便委婉地將蘇靜初的親事提起,又道:“太太心裡一定早有打算,我也不過是白問問。”
計氏近幾日探訪的幾戶人家都還不錯,正準備晚上去跟蘇靜姍說一說,挑一戶最中意的出來,因此此刻心情大好,在聽了喬姨娘的話後,大方地丟給她一本緣份冊,叫她拿回去給蘇靜初看,選中了再還回來。
可喬姨娘母女三人,沒有一個識得字的,因此便道:“婚姻大事,太太和老爺作主便是,哪有二姑娘自己挑的道理?”
計氏心想着蘇靜初是一心想嫁有錢人的,雖說此心思讓人不敢苟同,但到底也礙不着別人甚麼,於是便把家境富裕,想討填房的鄒員外推薦給了喬姨娘,叫她回去問問蘇靜初的意思。
喬姨娘還想說甚麼婚姻大事自憑父母作主,但一想她那女兒自小心高氣傲,性子又倔,不如就依了計氏,先問一問她自己的意思再說,免得她不情不願,到時又鬧出甚麼醜聞來。於是就謝過計氏,顛着一雙小腳朝東廂南屋去了。
等到前面店鋪打烊,吃過晚飯後,計氏便拉起蘇靜姍鑽進她屋裡,把這幾天打探來的消息講給她聽,又道:“就在前面肉市街上,有一戶殺豬的人家姓徐,家裡有幾間屋,吃穿不愁,你別看他家是殺豬的,但他家兒子卻是個讀書人,已是中了秀才,長得斯斯文文,一點兒也不像個屠夫的兒子,我想着咱們家雖說是商戶,但你卻是能讀能寫能算,比起大戶人家的小姐來也不差分毫……”
蘇靜姍聽着聽着,笑了,果然是癩頭兒子自家的好,在計氏眼裡,自己竟是可以和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媲美的。
計氏見蘇靜姍笑了,說得就愈發起勁,末了問她道:“囡囡,你覺着如何?要不明兒你起早些,娘帶你去看看?”
計氏還真是有着與這個社會截然不同的想法,竟肯讓閨女自己去相看,蘇靜姍不禁奇道:“怎麼看?若被人曉得,可不得了。”東亭民風再開放,也還沒開放到大姑娘跑去瞧男人的,除非是由媒人父母陪同的相媳婦。
計氏卻胸有成竹地道:“那徐秀才雖說是個讀書人,但卻極爲孝順,每日天不亮就起來幫父母賣豬肉的,咱們裝作去買豬肉,不就能大大方方地看了?”
徐秀才讀書之餘,還肯幫家裡賣豬肉?倒不是個窮酸迂腐,自以爲讀了幾句書就高人一等的。不說計氏盛情相邀,就衝着這個,蘇靜姍也願意去看一看,就算看不對眼,買塊豬肉回來慰勞慰勞計氏也是好的,這幾天她早出晚歸,委實是辛苦了。
當晚計氏就歇在蘇靜姍屋裡,和她擠在一個被窩裡,親親熱熱地講了半宿的私房話。等到第二日,母女倆果真起了個大早,都穿上了自家店裡的水田衣,挽着籃子到肉市街徐屠夫家去買肉。計氏本來想穿個普通不起眼的衣裳的,是蘇靜姍認爲她身爲蘇三成衣店的東家,應該不放過任何一個爲自家店打廣告的機會,這才一起穿了時下最流行的水田衣。
不過而今東亭縣滿大街小巷多的是穿花花綠綠水田衣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因此她們倆這一身打扮,倒也算不得顯眼。更有趣的是,那徐屠夫的婆娘也穿着一件水田衣,只不過沾滿了豬肉和骨頭渣,顯得髒兮兮,不過朝那擺滿豬肉的案板前一站,倒也十分應景,很符合她的身份。
徐秀才並未穿書生們常穿的直裰,而是短衣打扮,頭上戴着頭巾,不過他果如計氏所說,生得文文靜靜,站在五大三粗滿臉絡腮鬍子的徐屠夫旁邊,簡直就不像他兒子。
蘇靜姍跟在計氏後面,還未走進肉攤,就聽見徐屠夫的婆娘在跟她們打招呼:“蘇太太,來買肉呀?這是你閨女?長得可真秀氣你們這身衣裳哪裡買的,比我這老婆子身上穿的鮮豔多了,告訴我地方,我也買一件去”
蘇太太?這婆子竟認得計氏?蘇靜姍正奇怪,計氏小聲地告訴她道:“昨兒我裝作要買肉,跟她說過話。”說完便上前兩步,對徐婆子道:“我們這衣裳呀,可不是買的,是在自家店裡拿的,就是大安街上的蘇三成衣店,徐大娘若是想買,儘管去呀,進價賣給你”
“哎喲喲,我只曉得蘇太太家以前賣綢緞,而今竟連成衣也賣上啦?”徐婆子滿面堆笑,拿刀拍了拍案上的半扇豬肉,道,“今兒天不亮時剛宰的肥豬,蘇太太來塊腰上的?腰上的肉嫩”
計氏一面暗示蘇靜姍快看徐秀才,一面應付徐婆子:“還是買後腿上的罷,後腿上的有嚼勁……”
蘇靜姍裝作看架子上掛的肉,大大方方地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徐秀才。徐秀才正在徐屠夫的協助下,砍一條皮肥肉厚的豬腿,手起刀落,很是利落,但憑這使刀的手法,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個讀書人。
若是自己同他結婚,婚後可一定不能得罪他,不然這一刀子下去,可比她的匕首厲害多了……不知怎地,蘇靜姍竟想到了這個,趕忙搖了搖頭,把這可笑的想法甩出腦袋,又不是所有的屠夫都脾氣粗暴又打老婆,何況人家也不是屠夫,不過是給家裡幫忙而已。
憑心而論,在蘇靜姍見過的所有男子中,這徐秀才還算長得不錯的,雖說比不上田悅江和俊秀和劉士衡的俊朗,但也算得是個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單以外在條件和家庭環境論,他和自己也算配的了,雖說自己有個鋪子,但人家卻是秀才,再說單憑自家的那個爹,就挺跌價的,還不如人家殺豬的呢……蘇靜姍默默地想。
計氏趁着徐婆子割肉的功夫,朝後看了一眼,見蘇靜姍臉上無笑,但也不像是厭惡的樣子,就有些拿不住主意,趕忙催着徐婆子把肉稱好,給了錢,拉起她朝回走,在路上就忍不住開問:“囡囡,你覺得那徐秀才如何?”
“還行。”蘇靜姍接過計氏手裡的籃子,挽到自己胳膊上,道,“就是不知品性如何。”
計氏想了想,道:“我們隔壁住的王秀才,也是念書的,大安街和肉市街又離得這樣近,他們說不準就是同窗,不如讓娘去向王秀才打聽打聽?”
“使得。”多打聽打聽總沒錯,蘇靜姍馬上點了點頭,道,“不過,娘,你可得隱晦些,這八字還沒一撇呢,也說不準人家徐秀才根本看不上我。”
“我家閨女生得宜家宜室,又孝順,又會做衣裳,還會開店,誰看不上,那是他瞎了眼……”計氏一誇起自家女兒,就洋洋灑灑地講了一大篇,而且聲調有越來越高的趨勢,被她誇到害羞的蘇靜姍趕忙扯了她一把,拉起她跑回了家。
正好籃子裡就有剛割的新鮮肉,計氏一進家門就去了廚房,把肉分作兩份,拿了一份到隔壁敲門,藉着送肉給鄰居嚐嚐,進了王秀才家的門。
不想王秀才見了她,真是恭敬到拘謹,一路作着揖把她迎進廳裡,倒茶端果子,忙個不停,還不住嘴地說不該讓她親自跑一趟,有甚麼事,使人來叫一聲便得。他這般地熱情,倒把個計氏鬧得不好意思起來,同時心裡又隱約有些奇怪,難道是因爲自家開了店,王秀才才這般形狀?可自家以前就是開店的,而今三個鋪子變一個鋪子,從明面兒上講,該是在走下坡路纔對,王秀才何至於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