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了她?這樣嚴重?蘇靜姍憋了憋氣,掉出幾滴眼淚,哭道:“老太太,我實是不曉得咱們家有這麼一條家規,我只想着,既然五嫂說好,那肯定就是好的……”
“賈氏?”席夫人眉頭微顰,問道,“她跟你說甚麼了?”
蘇靜姍一面抹淚,一面把賈氏自稱在放印子錢,並慫恿她也照做的事講了一遍。
席夫人聽後,沉吟良久,開口時卻道:“你五嫂是和你開玩笑呢,你怎麼就朝心裡去了。”
偏袒?還是試探?不管是甚麼意圖,裝傻總得一裝到底,不能半途而廢。蘇靜姍沒有堅持,只委委屈屈地道:“五嫂壞,明知我才進門甚麼也不懂,還和我開玩笑,害我差點鑄成大錯。”
“她確是有不對的地方,我自會說她,不過她也並無惡意,你莫要朝心裡去。”席夫人和顏悅色地道。
蘇靜姍聽話的點了點頭,不再提這茬。
席夫人叫百靈取來一錠銀子,遞給蘇靜姍,笑道:“你既然是來借錢的,也總不能叫你空跑一趟,這銀子拿去買新衣裳穿罷,不用還了。”
蘇靜姍連忙道謝,入手一掂,足有二十兩,頓時又驚又喜,心滿意足地告辭了。
百靈送她到門口,迴轉時忍不住地笑,席夫人剛纔說賈氏是開玩笑的,分明是爲了她們妯娌間的和睦,才故意那樣說的,偏蘇靜姍就信了,連點懷疑都沒有。
席夫人見着她笑,便問緣由。
百靈深諳席夫人的脾性,知道她在四旁無人的時候,喜歡下人們有一說一,哪怕是嚼主子們的舌根子也不會怪罪的,於是笑着道:“怪不得人人都說七奶奶有些傻氣,您說五奶奶是跟她開玩笑的,她就真信了。”
席夫人卻意味深長地一笑,道:“她傻?我看你們才傻。”
百靈不解,遂發問。
席夫人卻反問:“你憑甚麼就斷定她是真信了?”
百靈張口結舌,講不出來。
席夫人微微一笑,道:“她若是真信,爲何還要補充一句——‘五嫂明知我才進門甚麼也不懂,還和我開玩笑,害我差點鑄成大錯’?這是轉了個彎和我告狀呢”
百靈頓感挫敗,嘟囔道:“那七奶奶還要裝着真信了……”
席夫人笑起來:“這纔是她的聰敏之處呢,剛纔她若是執意要怪賈氏故意陷害她,可就沒意思了。她先順着我說,後卻又發傻耍癡,拐着彎地把告訴我她受了委屈。你說往後若是再遇到她和賈氏起爭執,我得給誰面子?”
百靈越聽越覺得傻的那個人是她自己,連稱以後還得多跟着老太太學一學。席夫人哈哈大笑,讓她退下去了。
待得四下無人,席夫人撫着身上的雙面繡雲肩,自己笑道:“的確是個妙人兒,怪不得小七寧肯花大價錢買通報國寺的圓寂大師也要把她給娶回來呢。”說着,突然想起一事,連忙把百靈又叫了進來,道:“雖說家裡有甚麼事,沒有甚麼事,我心裡都有數,但到底還是怕有疏漏,你趕緊派人去查一查,看賈氏到底有沒有偷偷在外放印子錢。”
百靈領命而去,只花了半天功夫就查清楚了,隔天來向席夫人稟報,稱賈氏並沒有在外放印子錢,她對蘇靜姍說的那些話,肯定是假的。
看來賈氏是真的故意設了陷阱來騙蘇靜姍了,席夫人聽完,臉色很不好看,抿着嘴角強壓着怒氣吩咐百靈:“把五奶奶給我叫來。”
百靈馬上出門,把賈氏請了來,不過並未告訴她實情。因而賈氏還以爲席夫人是要找她絮叨絮叨,很是開心,臉上笑嘻嘻,但沒想到席夫人一見着她,劈頭就是一句:“爲何慫恿你七弟妹放印子錢?你入劉府好幾年,難道還不知道我們家有這條家規?”
賈氏當下就懵了,好半晌纔回過神來,大聲叫冤,還問席夫人:“老太太從哪裡聽來的這消息?是哪個在背後詆譭我?”
席夫人詐她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以爲你在說那些話時,旁邊就沒有人聽到?”
那時旁邊並沒有人呀,能有誰聽到?賈氏腦中飛轉,矢口否認。然而席夫人卻不知從哪裡叫出個面生的小丫鬟,指着她對賈氏道:“你那天和你七弟妹說的話,這個粗使小丫鬟全聽見了。”
賈氏一見有證人,腦中嗡的一聲,全空白了,站在那裡呆若木雞。
其實這個小丫鬟今日才進劉府,哪裡偷聽到過她們的談話,但偏就是一個假人證,就叫賈氏露了馬腳,席夫人不由得冷哼一聲,加重了語氣,再次責問道:“爲何要慫恿你七弟妹去放印子錢,還告訴她你也在做這個?”
賈氏生怕席夫人把她放印子錢的事當了真,慌忙申辯道:“老太太明鑑,就算借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去放印子錢呀,我那是逗七弟妹頑呢,哪曉得她就當了真”
席夫人也不駁斥,只道:“你七弟妹人實誠,哪經得起你逗?這麼大的人了,行事總沒個分寸”
賈氏聽得席夫人順着她的話講,還道她是信了自己,喜不自禁,她就不想想,就這一句“行事總沒個分寸”,就算是給她這人下了定論了,以後若有甚麼挑大樑的事,怎麼也不會落在她頭上了。可憐賈氏被席夫人劃入了不堪大任之列還不自知,反而沾沾自喜,趁機反告了蘇靜姍一狀:“老太太您不曉得,七弟妹她想當家呢叫我說呀,這七弟妹忒不像話,老太太的身子骨還康健着呢,她就想奪權了……”
席夫人看似很感興趣,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賈氏生怕她不信,大聲地道:“是那天七弟妹自己說的”說着還想叫剛纔的那小丫鬟來作證,可惜那小丫鬟早已在席夫人的示意下退下去了,只得作罷。
席夫人看着賈氏,沒有作聲。
正在這時,忽有小丫鬟通報,稱蘇靜姍來給席夫人請安。賈氏明顯地緊張起來,席夫人卻看也沒看她一眼,就徑直叫人請蘇靜姍進來。
一時簾響,蘇靜姍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笑容滿面地給席夫人行禮,道:“老太太,士衡的病又好了幾分,這幾日每餐都能多吃一碗飯了”
席夫人聽了很高興,臉上笑開了花,連聲道:“好,好,這都是你照顧得好的功勞。”
蘇靜姍謙虛了幾句,又上前和賈氏見禮,笑眯眯地問:“五嫂,你剛纔和老太太說甚麼呢,那麼大聲,我在外頭都聽見了。”
賈氏心中一緊,轉念一想,她剛纔又沒有撒謊,索性就把話重複了一遍,以證明她講的是實話。當然,語氣變更了不少,把“奪權”等詞句都省去了。
等她說完,席夫人以探究的眼神看向了蘇靜姍,滿以爲她會分辯幾句,可讓她意外的是,蘇靜姍竟乾乾脆脆地承認了,而且道:“五嫂說了,當家很辛苦,所以她不想當,可我這人和她恰巧相反,不怕辛苦,就是怕閒得慌,所以我想當家。”
賈氏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可她確實又是這樣說過,不好反駁得,一時間好不尷尬,乾笑着道:“我怎會怕辛苦,那也是逗七弟妹頑的……”
逗一回不過癮,還逗了兩回?這話放在這裡,實在太沒有信服力,席夫人乾脆把不相信放到了臉上。
賈氏見席夫人這樣,哪裡還待得下去,馬上尋了個藉口告辭了。
蘇靜姍同席夫人說笑一時,也告辭走了。
她們一走,百靈就向席夫人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老太太,您不是說七奶奶是聰敏人麼,那她怎麼還會把自己想要當家的心思講給五奶奶聽?”
席夫人嗔道:“就不許聰敏人性情直爽麼?真是的。”說完又呵呵地直樂:“這當家的活兒,自然是得交給想當的人,是不是?”
百靈想一想蘇靜姍剛纔說過的話,忍不住也笑了:“可不是,老太太總不能爲了卸擔子,就把當家的差事硬塞到不想當的人那裡去。”
“正是這個理,我不能爲了自己享清福,就強人所難。五哥兒媳婦既然嫌當家辛苦,那就讓她繼續無事一身輕罷。”席夫人輕描淡寫地下了結論,回房準備歇午覺。
百靈跟着進去服侍,幫她解雲肩上的帶子。席夫人問她道:“你說說看,若是讓七奶奶當家,如何?”
百靈笑道:“奴婢說了,老太太可不許笑話。”
席夫人微笑着點了點頭,百靈便道:“以奴婢拙見,七奶奶只怕在算賬做生意上更強些,畢竟她孃家就是商戶。”
席夫人點頭道:“有些道理,不過她那東亭的成衣店,我也使人打聽過了,只不過是間小鋪子,而且還是靠的士衡的關係。”說着又笑了:“說起來,她還得感謝我,不然那鋪子如何開得起來”說完,指着那雲肩直笑:“東亭只怕又在時興這個了罷?”
百靈掩嘴而笑:“甚麼事都瞞不過老太太,奴婢就說了只是拙見,至於七奶奶究竟更適合做甚麼,還得老太太拿主意。”
“她進門才幾天,不着這個急。”席夫人由着百靈解開外衣,道,“再說還有振業媳婦呢,她掌管家裡的生意多年,至今也只不過會打一手好算盤,從來都不曾懂得運籌帷幄是甚麼意思,也許家裡的事,更加適合她。”
百靈不敢再發表意見,席夫人卻突然吩咐她道:“找幾個多嘴多舌的人,把我屬意二太太當家的消息散佈出去。”
“啊?”百靈一愣,老太太這是甚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