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踏入六月的門檻,大地也終於掃盡最後一絲陰涼。
烈日炎炎,驕陽如火,炙烤着大地;湖畔垂柳無神,就連向來活潑的蟬也都憊懶起來。
身着紅色底短袖斜襟裙裾邊緣墜粉色條狀繡有南族特色紋路的花帶,腰間是寬大的祥雲鏤空狀銀製腰帶的女子懶洋洋地靠在臨窗涼榻上,裙裾翩躚間隱約能瞧見她的黑色緊身底褲和花紋鹿皮小靴。
“可查到公主的消息了?”
跪在涼榻前是兩名同樣身着具有南族特色對襟開衫的男子,“是。”
“嗯?”女子微微轉頭間,頭上帶着的銀角童帽下方綴着的銀製細碎的流蘇輕輕擺動,那包裹着傲人雪峰的黑色抹胸之上,修長的脖頸,精緻的鎖骨,襯着精緻的銀色項圈,流蘇點點散開,別有一番風味。
“公主已如願嫁入威遠侯府,只……只是……”答話的男子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女子的聲音微沉,“鬼草婆人呢?”
男子低下頭在心中飛快地斟酌着用詞,而後抿着脣,聲音不鹹不淡,並不添油加醋。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砰”
女子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欺人太甚,江嘉鼎人呢?”
男子深吸口氣,薄脣開合間卻只有四個字,“自身難保。”
“哦?”
女子雙眸微微眯着,“哼,廢物!”
“王,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麼?”左邊男子聲音低沉,卻並未擡頭。
“既然她江兮淺膽敢欺負我仡濮蘭兒的女兒,就要有承擔後果的準備。”女子猛地從涼榻上坐起,眸中殺意翻騰,若隱若現。
“可是……公主那邊?”右邊男子的語氣略微帶着擔憂。
“哼,連個江兮淺都鬥不過的廢物。”仡濮蘭兒那海棠色的瞳眸泛着厲光,“留下兩人保護公主,其餘人隨本王走,本王倒想看看,那江兮淺是有什麼三頭六臂,哼!”
說話間,她的脖頸後面突然冒出一個紅綠相間的三角形蛇頭,不斷吐着蛇信發出“嘶嘶”的聲音,仡濮蘭兒絲毫沒有害怕反而面帶柔和地愛撫着它,手指不斷地在蛇信間纏繞。
“提醒她,別忘了自己的任務。”
“滾……都給我滾啊……”
晁鳳和西蜀交界邊緣的最後一處驛站中,熟悉的咆哮聲再次傳來。
“公主”身着淡藍色齊胸襦裙宮裝的女子剛開口,楚天荷揚起手,而後空中傳來一聲脆響,“啪!”
“本公主讓你們滾啊,滾啊,聽不懂嗎?”她薄脣開開合合,更是將刁蠻的性子演繹到了極致。
“……啊,是。”臉上紅腫,嘴角還帶着血絲的宮女低着頭,趕緊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從鳳都出發,如今已經約莫半月,每日這樣的場景都會上演一遍。
驛站的大廳內。
“楚天荷又鬧脾氣了?”
陸希瑞瞧着面色很是難看的蘇雲和陸希辰,嘴角帶着笑意,眉梢淺揚。
“知道還說。”
饒是陸希辰那般波瀾不驚的性格,經歷這麼半月來的折騰也有些不耐煩了。他泛着微微棕色的瞳眸瞧着二樓正中央的房間,面色帶着狠戾,若非因爲楚天荷是晁鳳派去西蜀的和親公主,哼!
“希辰,算了。”
蘇雲倒是想得很開,“明日就能到西蜀的地界了,再說她孤身遠嫁,這個個性,哼!”
“那又如何,別忘了她可是晁鳳的和親公主。”陸希辰俊俏的臉上泛着些許黑絲,還有連日趕路的未來得及消散的疲累。
蘇雲頓時整張臉又沉了下去,“這女人也太難伺候了。”
“當初的雲琪公主也沒好到哪兒去,別隻瞧見了別人,看不見自己。”陸希瑞冷冷地開口。
“大哥……”陸希辰語氣略有些不滿。
“行了行了,不說了還不成。”陸希瑞沒好氣的,他早年被無夢帶回無憂谷,與四位弟弟相處甚少;唯有陸希凝出生之後,他這纔回去得多些;打心眼裡他還真沒對西蜀有什麼歸屬感。
只是既然父母皆在,他也不希望西蜀內亂就是了。
“淺淺那丫頭這兩日不知在房間裡做什麼,總是悶悶不樂的,連凝兒那丫頭都愛理不理的。”陸希瑞蹙着眉頭。
蘇雲也很是好奇,“會不會跟晁鳳三皇子楚靖寒提前離開有關?”
“嗯?”陸希辰抿了抿脣,“他可有說離開做什麼?”
蘇雲搖搖頭,“只是說去探探路,不過他將寒護衛留下了。”
他們這一行人多勢衆,走的又是官道,很是安全,楚靖寒便是提前離開也沒什麼的。
只是這探路一說,卻有些……
驛站二樓靠左的房間外。
素衣和若薇兩人四目相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姐已經一整日沒吃東西了。”若薇蹙眉着頭。
“要不,你進去看看?”素衣略微遲疑了下。
“可是小姐不讓任何人打擾。”若薇抿了抿脣,若是以往她還能那般,可自從發生了那件事情她心底總是有些惴惴不安,自然不敢這般沒大沒小的。
陸希瑞帶着陸希辰和蘇雲上樓時,瞧見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到底怎麼回事?”陸希瑞眉頭緊皺。
若薇稍微頓了下,“小姐這兩日總是悶悶不樂的,如今已經一整日沒進食了,奴婢們很是擔憂,可……可小姐吩咐不讓任何人打擾。”
“……嗯?”聞言,陸希瑞眉頭緊皺,“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三天前夜裡,路過元山露營時,小姐外出散步歸來之後就是如此了。”素衣斟酌着用詞。
“……”
蘇雲也微微顰眉,“難道是發生了什麼?”
“怎麼可能。”若薇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呸呸呸,烏鴉嘴。”她們家小姐武功出神入化,這方天地,對手寥寥可數,這傢伙不是成心咒人嘛。
“好了,既然丫頭不想吃,你們先退下吧,待她餓了自然會出來的。”陸希瑞嘴上雖然說着,不過想到那日楚靖寒也曾離開過營地,歸來時面色不太好看,緊接着第二天就提前離開,難道也跟這件事情有關?
若薇和素衣這才大鬆了口氣,既然大公子都說了無妨,她們也好放心了,“是。”
“可是大哥,淺妹妹她……”陸希辰有些擔憂,女兒家一旦涉及到情事都脆弱無比。就算淺丫頭生爲無憂谷少主,但也依舊無法避免,追根究底她也只是個尚未及笄的小丫頭罷了。
“無妨的。”
比起陸希辰來說,陸希瑞自然對江兮淺更加了解,如果是旁人也就罷了,但如果是江兮淺,他敢保證就算她對那個人的感情已經深入骨髓,也絕不會做出傷人害己的事情來。
更別說,她如今對那個人的感情也未必就如他們想象中的那般。
屋外衆人的擔憂江兮淺自是不知,她此刻滿心滿眼的都在思索着,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三日前,隊伍行至元山。
因爲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耽誤了腳程,所以當天夜裡他們不得不宿營山野。不過好在大家出門在外,營帳之類的東西雖然很少用得上卻也備得齊全。
只是很奇怪,那些身着奇裝異服的刺客,來得快去得也快;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若非那些蛇羣,她或許會以爲那是場夢。
閉上眼,她至今都無法忘記那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蛇羣。
不,甚至已經不能單單用簡單的“蛇羣”兩個字來形容了,那樣恐怖的場景,蝮蛇、蝰蛇、烏梢蛇、草蟒蛇……還有許多花花綠綠的叫不出來名字的品種;幾乎全都聚集到了一起。
讓江兮淺很是詫異的,是那些平日裡分明是天敵的品種竟然都那般和諧地聚攏到一起,看得人眼花繚亂。
整個營地都被羣蛇包圍着,六月,驕陽似火。就算是夜裡也不該有那麼多的羣蛇出沒,更遑論是那般蛇山蛇海;不同尋常的詭異,江兮淺想到自己曾經研究過的那種叫做蛇蠱的東西。
待蛇羣褪去,她瞧見樹林中隱晦地閃過一抹亮色。
所以才招來正巧在附近執行任務的暗月,想要讓他去查探下近來附近出沒的異族之人,卻不想被楚靖寒瞧見,這也就罷了,偏偏還被他知道了她暗獄之主的身份。
江兮淺很是鬱悶,想到楚靖寒那怔怔地瞧着她卻不發一語的模樣。
原本她也沒打算瞞着他,只是有些事情習慣了隱瞞,想要坦誠時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事情就這般耽誤了下來,所以當時瞧着楚靖寒那透着血絲的瞳眸,好似野獸般受傷的眼神,她的心突然揪疼了下。
她一直都知道,她對他,那個清冷得好似寒冰可對她卻宛若三月春風般的男人不是沒有感情,只是……江嘉鼎和季巧萱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情,還有前世傾盡一切的付出所換來的背叛和傷害,讓她一直不敢確定。
亦不敢交託處完全的自己。
所以她下意識地選擇隱瞞,即使是在下定決心要跟他好好相處之後。
她不是沒有想過告訴他,只是她要怎麼說,又該怎麼說。
他是官,晁鳳赫赫有名的三皇子;而她是賊,江湖讓人聞風喪膽的小魔女,人人忌憚卻無從下手的暗獄之主?
就算是他對她真的有情,可這樣的情在他心中可能比得上權勢、地位、還有他楚家的江山?
江兮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以一直以來她都下意識的逃避,逃避……
然後,就是那日的場景。
因着夏日的炎熱,入屋落鎖之後,她就已經換上了薄薄的紗裙,窗戶旁灑上了滅蚊蟲的藥汁,懶懶地斜靠在涼榻上,在驛站中,這裡的條件並不算好,但江兮淺此刻哪裡還有什麼享受的心思。
連若薇、素衣兩人都被她拒之門外。
此刻的她,滿心滿眼都在想着楚靖寒,楚逸之。
那夜,兩人愣怔地四目相對,思緒翩然翻飛間,她思索良久終於下定決心和盤托出的時候,他卻轉身就此離開。
只剩下她,在林間愣怔着。
分明是六月的天氣,灼熱似火,可那一刻她卻覺得好似置身在雪山風雪之間,透徹心扉的寒涼。
他……他……
他終於是要放棄了嗎?
因爲自己的諸多忽略,因爲自己一直沒有的迴應,所以……他……也要放棄了嗎?
江兮淺很是不解地瞧着他離開的背影,帶着滄桑,帶着涼薄,帶着讓人不解的沉痛。
往日的一幕幕又再次浮現在面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她甚至已經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他有了感情,呵呵,她嘴角微微勾着,眸中霧氣氤氳着散開,細細品味着“感情”兩個字,原來她早已經動情而不自知。
淚,不知不覺地從眼角滑落。
他終於要放棄了嗎?
江兮淺緊緊地捂着胸口處,久違的疼痛再次傳來,她嘴角微微彎着,笑……一如既往的清淺,帶着從容,可是那透徹明亮的雙眸卻那般的黯然,帶着濃濃的哀傷。
她曾經以爲自己再也不會,不會爲哪個男子這般痛徹心扉了。
可是卻不想,逃不過的,終究要來。
隔天,被若薇從睡夢中喚醒的時候,江兮淺甚至不知昨夜自己究竟是怎麼睡過去的,只是腦袋略微有些昏昏沉沉,眼皮沉重得有些睜不開了。
“小姐,你沒事吧?”若薇很是擔憂。
原本備的是涼水,可瞧見江兮淺眉毛底下的那顆核桃,她又讓素衣去備上了熱水。
江兮淺擺擺手,嘴角的微笑中都凝着苦澀,“無事,現在什麼時辰了?”
“寅時剛過,皇子說過了晁鳳的地界入蜀時,天氣會更加的炎熱而且空中的溼氣也會變重,所以隊伍儘早出發,明日在平圩城休息一日,然後再接着上路。”若薇邊用熱水浸泡的錦布給她敷揉眼睛,邊道,“小姐可有什麼需要準備的?”
“沒有。”江兮淺薄脣微微抿着,“楚天荷那邊情況如何了?”
“昨兒空杏姑娘又被扇了巴掌,可憐見的,臉都腫了,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消腫。”若薇手上動作不停,嘴上也不閒着,“那天荷公主都鬧騰了半月了,怎地還不消停。”
“……”江兮淺並不接話,楚天荷和親西蜀,但和親的對象卻並未確定。
只是誰都清楚,她嫁的人定然是從皇帝的兒子當中挑選,當然如果皇帝看上了她封爲妃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依楚天荷的性子,不管是哪種選擇,只怕最後都落不了好。
不過她管這麼多做什麼,自己的稀飯都沒吹冷,管人家的湯圓做什麼。
還當真是……
“明日在平圩城休整一日?”江兮淺終於察覺到哪兒不對勁。按理說這樣的使隊不是應該到蜀都的前面一站纔會停下休整,而後面見天顏嗎?
“聽說是天荷公主要求的。”若薇聲音很輕。
“他……他們都同意了?”江兮淺很是不解,這一路上因爲楚天荷,整個隊伍的行程已經無限制拉長,原本十日能走完的路程硬生生多花了一倍的時間,還當真是……
如今那楚天荷又想鬧什麼幺蛾子?
素衣端着早膳進屋時,瞧見江兮淺那憔悴的神色,也微微有些心疼,“其實在平圩城休整一日也好,聽皇子說,進入西蜀境內之後,隊伍便要改成寅時出發,巳時休整;下午申時出發,亥時休整;這般以後露營的時間多了,我們可以趁着這個機會好好採購補給。”
雖然整個隊伍也有專門負責採購和補給的人在,但她們自己要消耗的東西總不至於讓人家埋單,也省得人家覺得她們太過嬌氣不是。
江兮淺抿着脣,微微頷首,“也罷。既是如此,你們倆今日去向皇子旁邊的侍衛們好好打聽打聽,天氣越發熱了,再入七月時會越發難熬,聽說平圩城盛產蛟絲,此物冬暖夏涼,可以採買一些,若是有成衣給大家都買上兩套。”
“是。”兩人齊齊應聲。
話雖然這麼說,平圩城盛產蛟絲不假,但絕大部分的蛟絲都是要上貢皇室的,剩下的少許除了平圩城的達官貴胄之外,就算是那些大家族的女眷想要也不得不花大價錢購買,而且每每都是供不應求的。
別說每人兩套,在整個平圩城總共能尋到兩套就不錯了。
平圩城。
西蜀與晁鳳接壤的第一個初具規模的城市,熙熙攘攘,來來往往。
明明在晁鳳境內,天氣雖然炎熱卻還帶着徐徐微風,雖然不至於讓人覺得涼爽多少,那微風中也帶着炎熱的溫度,可卻總比西蜀那悶熱溼氣圍繞來得讓人覺得要舒服些。
江兮淺撩開簾子,瞧着那大街上人來人往。
她不是第一次來西蜀了,只是以往都是匆匆來,匆匆去,而且會有自己特定的目的,連場鎮過的都是極少的,大多數時間走的都是山間野道,採藥、挖草,也因着西蜀那讓人望而生畏的夏日,她每次都是掐算着時間再秋中或者秋末冬初的時候去,所以這還是第一次,她領略西蜀夏日的風華。
瞧着那大街上走着的女子,不管身份貴賤,居然都穿着繡花半袖襦裙,大半截藕臂都露在外面,抹胸長裙拉得極地,露出胸前大片大片的雪膚。
“西蜀的夏日實在太過炎熱,所以風俗上如此,對女子也稍微放鬆了些。”瞧見她眼中的詫異,陸希凝在旁邊開口解釋道。
“嗯。”江兮淺點點頭,想來也是,若西蜀的女眷當真如晁鳳般身着厚重的長裙,只怕整個夏日都要在中暑中度過了。
“姐姐有沒有興趣試試?平圩城的蛟絲短袖裙可是特色呢。”陸希凝雙眸亮晶晶的。
江兮淺微微蹙眉,其實有內力傍身,並不具寒冷,但對炎熱卻無能爲力,但如果非要她穿那樣的衣裳,心裡卻怎麼都過不去拿到坎,搖搖頭,“我就算了,凝兒若嫌這身衣裳熱的慌,倒是可以試試。”
“……那還是算了。”陸希凝不知想到了什麼囁囁嚅嚅的。
平圩城驛站修的還算不錯,不知是不是因爲使隊路過,城主可以翻新了。
原本陸希凝還想拖着江兮淺出去逛街,可瞧着她那蔫蔫的模樣,被自家大哥和三哥訓誡一頓之後,只好作罷。
倒是楚天荷帶着空梓、空桐兩名宮女大搖大擺地出去,蘇雲很是無語地搖頭,不過礙着她晁鳳公主的身份還是派了落肖和花青尾隨保護。
是夜。
江兮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他已經走了三日了,他不是送嫁領隊嗎?難道他就這麼放心寒風,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他?
時近亥時,整個城市都陷入了寂靜當中,可江兮淺卻仍舊非常的清醒。
“咚咚咚”
“誰?”江兮淺警惕地出聲,不自覺地運起內力。
“咻”
她剛出聲,還沒來得及去開門,就聽見耳邊一聲尖利的哨響,而後一顆包裹着石子的信箋夾着柔和的內力飛快地朝着她飛來,江兮淺順手抓過那枚石子,而後警惕地朝着窗外敲了敲,眉頭微微蹙起,她咬着牙。
因爲連日趕路的疲累,她並沒有讓若薇和素衣兩人守夜。
白天要趕路,準備吃食,服侍她和陸希凝兩人已經很累了,若是夜裡還不能好好休息,只怕兩人會吃不消的。
確定窗外沒人之後,她這纔回到桌旁,就着微弱的燭光,瞧着那信箋上的字,“半個時辰後,城外流金河甸”居然沒有落款。
順手將信箋扔到桌上,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該說這人自信呢還是自信呢,連個名字都不留下他怎麼確定自己會按着他的話去做?
不過夜裡輾轉難眠,去瞧瞧好似也不錯。
至少打發打發時間也是不錯的,明日就是六月二十三,這個特殊的日子,不過想來也沒幾個人能記住。
往年在無憂谷時,師父、師兄們會與她一起慶祝,不過今年,不說他們會不會記得,但她卻沒這個心情。娘和大哥不知所蹤,而爹也……
思索着,她足尖輕點,整個人不自覺地朝着城外流金河甸而去。
她的速度並不快,等到達流金河甸時已經約莫子時,雖然猜想着那人應該已經離去,不過她還是試着輕喝了一聲。
“不知哪位朋友,還請現身一見。”
江兮淺瞧着夜幕下的流金河甸,蘆葦茂盛鬱鬱蔥蔥,時而有被驚起的野鴨發出一兩聲輕鳴。靜謐的夜,這樣的地方顯得格外的清新,徐徐而來的微風中竟然帶着絲絲涼意。
遠處,河畔的對岸。
猛然出現綠瑩瑩的點點,好似星光的螢火。
七月流螢,她閃着眼。
習武之人的眼力極好,她瞧着那些不斷飛舞着的流螢,在湖面上閃爍着靈動的光,成千上萬連成片,滿天星子在此刻都失去了顏色唯有那點點閃爍、不斷飛舞的瑩藍色。瞧着對面那黑色的人影,熟悉的輪廓,江兮淺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連日來的鬱悶糾結一掃而空,她深吸口氣,腰肢輕擺,不自覺地隨着那流螢舞着。
“兮兒。”江兮淺頓覺腰上一緊,而後耳畔傳來點點溫熱,因爲寒毒的緣故縱使是最炎熱的夏日,他的身上也不自覺地散發出懾人的涼意,
江兮淺低下頭,瞧着環在自己腰間的猿臂,不知爲何頓覺眼眶一熱,她捂着脣,瞧着他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紅色疙瘩,捂着脣,淚花點點。
流螢在蘆葦間舞者,動着。
不遠處是大片大片的荷葉,盈盈的綠色在夜幕中卻仍舊帶着勃勃的生機。
楚靖寒環着她的腰,足尖輕點,三兩個閃身而後穩穩地落在荷葉中間,竟然是一條小船。不大,也不豪華,比起雲劍山莊新落成的畫舫簡直是天上白雲和地上塵泥的區別,但江兮淺卻覺得非常的溫暖。
在船篷中,佈置得非常的雅緻。
燭光將小小的船篷內照耀得宛若白日,矮桌上是精緻的酒菜,地上鋪着軟軟的棉被,許是因爲害怕太過炎熱又在上面鋪上了涼蓆;她抿着脣,視線在小小的船篷內不斷地掃視着,可是當視線落到矮桌旁那碗瞧着雖然不甚入眼但卻散發着濃郁香氣的麪條時,她的心頓時愣怔了下。
“兮兒,生辰快樂。”楚靖寒擁着她。
“你怎麼知道?”江兮淺很是詫異。
“兮兒覺得我不應該知道?”楚靖寒擁着她,做到矮桌前,端着那碗麪,推到江兮淺的面前。
江兮淺眼中早已經氤氳着的淚珠頓時落了下來,她抿着脣,挑着麪條,眼淚吧唧吧唧地落了下來。
楚靖寒卻有些慌了,“兮兒,我……是不是我做的不好,我……”
“不,不是。”江兮淺含着麪條,雖然帶着淚卻是在笑着,她低着頭,聲音很小,很輕,“我,我以爲你走了,不會理我了。”
“傻丫頭,我怎麼會。”
楚靖寒攬着她的腰,輕輕吻了吻她的側臉,“雖然當時有些生氣,不過,只要是兮兒就好。”
“可你是官,我是賊。”江兮淺低下頭,“你不在乎嗎?日後若是讓人知道你的皇妃竟然是江湖上讓人聞風喪膽的金牌殺手暗夜,你……你要如何自處?”
她猶猶豫豫,還是將心頭的話問了出來。
“……”楚靖寒微微愣怔卻不想她竟然擔心這個問題,“你會是我的妻,其他的,都不重要。”
“真的?”江兮淺還是覺得有些不敢置信,這幾日來一直陰鬱糾結,然後突然告訴她,其實是她自己想多了,人家提前離開只是爲了給她準備生辰的驚喜,這……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受不了吧。
所以她決定不再壓抑自己的情感,撲到楚靖寒懷中,眼淚吧唧吧唧的。
“兮兒,兮兒……”
楚靖寒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是緊緊地擁着她,不斷地呼喚着她的名字。
好久,江兮淺才終於回過神來,瞧着楚靖寒胸前的溼潤,低下頭很是不好意思,瞅着矮桌上的麪碗;雖然面已經涼了,但她卻覺得這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般。
“兮兒,我……”
想着之前江兮淺的反應和動作,楚靖寒的心可以稱得上是狂喜,可是狂喜之後卻又不由得有些擔憂,暗獄、冥煞敵對多年,然後現在這副模樣,他猶豫着要不要坦白。
“怎麼?”江兮淺面帶不解,解開心結之後的她變得隨性了許多。
“以後,別……別在跟冥煞槓上了,可好?”猶豫片刻,楚靖寒還是打算和盤托出,趁着這個機會還能有轉圜的餘地,若是瞞着日後讓她知曉還不知鬧出什麼幺蛾子來呢。
江兮淺頓時微愣,而後轉過頭雙眼半眯着,上下打量着楚靖寒,“別告訴老孃你就是冥煞那個欠揍的煞主?”
“……”
楚靖寒突然覺得脊背一僵,他吞了吞唾沫,“如果,我說如果是,你會怎麼樣?”
“操!”江兮淺頓時暴走,“還真是你這個傢伙;你說你沒事搶我們暗獄的單子做什麼,我們暗獄招你惹你了,哼。”不過氣歸氣,她猛然想起什麼,而後轉頭瞧着他,“當初嶽君憐他們買兇殺人,冥煞遲遲未派人出來的事情是你做的?”
楚靖寒緊緊地將江兮淺摟入懷中,“兮兒,彆氣好不好。”
“今天是你的生辰,咱們開開心心的不好嗎?”
“……”江兮淺薄脣微微蠕動着,卻終究沒發出話來,“哼,咱們一人一次,扯平了。”
“好,兮兒說什麼就是什麼。”楚靖寒攬着江兮淺,很滿足。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他只是離開了幾日,她對他的態度就驟然大變,這種變化雖然讓他措手不及但又覺得非常的甜蜜欣喜。他盼了多久,想了多久,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又怎會不覺得興奮。
“以後不準冥煞跟我暗獄作對。”趁着楚靖寒興奮的空當,江兮淺提出自己的要求。
“好。”楚靖寒微微笑着。
“以後不準冥煞搶我暗獄的單子。”江兮淺繼續得寸進尺。
“嗯。”楚靖寒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
“以後只要有暗獄的地方,冥煞自動退走。”江兮淺歪着頭繼續琢磨。
“沒問題。”楚靖寒低着頭瞧着懷中的小女人眸中充滿了寵溺。
“……”
“……”
“我整個人都是兮兒的,別說一個小小的冥煞,兮兒若是喜歡,爲夫將冥煞送給你好不好?”楚靖寒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沉,沾染了情慾的眸子也越發的幽深。
只是某個小女人對此卻一無所知,不斷地掰着手指,清算着冥煞這些年來對暗獄所做的“慘無人道”的行爲,並要求賠償。
“好,要什麼都給你。”
楚靖寒整個人的氣質陡然變得妖冶,尤其是他因爲體內的寒毒,身上散發着的涼意在這炎熱的夏夜裡,那懷抱實在是讓人很沉溺。
話音落地,江兮淺尚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楚靖寒翻轉過來,而後壓到軟榻上。她剛想掙扎着,楚靖寒整個人壓下來,精準地囁住她那一張一合的櫻紅誘人的雙脣,先是單純的輕啄着,可是很快那宛若蜻蜓點水般的吻便無法滿足他。
他開始狠狠地肆虐着,舌頭撬開那封閉的脣齒,不斷地在其中攻城略地。
江兮淺原本還有些許理智,可慢慢到後來,她竟然沉溺了下去。
那種感覺好陌生,只覺得心尖都在顫抖着,渾身酥酥麻麻,好似有什麼在心頭不斷地撓癢癢般,想讓他就此停手,可又不願他就此停手。
小船兒在諾大的河中心搖搖晃晃,不斷地與兩邊的荷葉碰撞着發出輕微的聲響,偶爾驚起河中的小魚,驚走;蟬鳴,鴨啼,還有那時而掠過窗外的流螢,倒影着河岸兩旁的風景。
靜謐的夜裡,沒有別人,唯有彼此。
“唔……唔……”江兮淺掙扎着,快喘不氣起來的時候,楚靖寒終於良心發現放過了她,只是瞧着她那微微有些紅腫的脣瓣時,眸光很是幽深,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兮兒,兮兒。”
那鉗制着她柳腰的猿臂頓時加大了力道,爲了自己的小腰着想,她很是乖巧、聽話沒有掙扎。
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壓下心頭的悸動,楚靖寒微微苦笑,再在她的側臉上偷香一記,而後將江兮淺抱坐到自己的腿上。他很高大目測至少比江兮淺高一個頭,瞧着頎長的身材可是胸膛卻很寬闊,將她整個擁入懷中,她顯得異常的小巧伊人。
“兮兒。”楚靖寒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塊刻着鳶尾模樣的玉佩,給江兮淺帶上,“答應我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別取下。”
“好。”雖然不解他爲何這麼執着,不過只要是他答應的,她都應下。
只是在楚靖寒取鳶尾玉佩的空當,江兮淺發現他懷中竟然有另外一塊玉佩,很……眼熟……
既然兩人已經確定了關係,今夜又彼此徹底交心,她很是不客氣地將手伸到他的懷中,那塊玉佩晶瑩剔透,入手溫潤如玉,只是在她拿到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楚靖寒竟然有那麼一刻的緊張。
“這是什麼?”江兮淺瞧着那玉佩,雖然玉質極好但雕刻的師父分明不行,一筆一劃極是深邃,不過是簡單的團圓圖,卻被他雕刻得險些沒廢了這麼塊好玉。
楚靖寒面色微微泛着白,瞧着那玉佩,嚅了嚅脣,卻沒有注意到江兮淺那好整以暇和看好戲的眼光。
“兮兒……我……”楚靖寒琢磨着,思索半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是我救命恩人落下的。”
“哦?熙寶珠?”江兮淺眉梢微微挑了挑,如果她沒記錯,熙寶珠便是因爲當年救了楚靖寒一命而被當年的熙妃另眼相待,甚至認作侄女。爲她求來了異姓郡主的身份不說,還在彌留之際時交代楚靖寒要照顧她一輩子;若說完全沒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不過她也不會小氣到跟逝者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只是細細地瞧着那玉佩,江兮淺在腦中努力地思索着。
這塊玉佩是當年她從父親的書房翻出來的籽玉,而後纏着大哥雕刻的。彼年大哥也不過是十來歲的少年,雖然武功不錯,但雕刻這種細緻活兒卻未做過,因此一個團圓圖他刻了整整半個月,原本拳頭大小的籽玉到最後竟然只剩下這麼小小的一塊。可是自己卻一直都戴在身上的。
可是有一天她卻突然怎麼都找不到了,沒想到竟然會在他的身上,可是她怎麼不知道自己曾經救過她?
楚靖寒可不知江兮淺心中是怎樣的愁腸百結,千迴百轉,只以爲她不高興了,趕緊解釋道,“不,不是。當年救我的另有其人,我也試探過她,寶珠她並未見過這枚玉佩。”
“那你爲什麼還……”江兮淺不懂,既然知道那熙寶珠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爲何還爲她考慮那麼多。聽說他這些年對熙寶珠可極是寵愛呢。
楚靖寒低下頭,“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江兮淺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不過她突然腦子飛快地轉動着,“那你把這玉佩戴在身上做什麼,睹物思人?”
楚靖寒總算是回過味兒來了,輕笑一聲,“兮兒吃醋了?”
“我還吃醬油呢,你信不信。”江兮淺沒好氣地翻個白眼,那玉佩本來就是她的,她跟自己吃醋?
“呵呵,兮兒完全不必擔憂,留着這枚玉佩,只是想將來遇上那人之後,能報答救命之恩,畢竟如果沒有她,我可能已經……”楚靖寒說着,江兮淺卻越發的疑惑了,“你當真確定這玉佩是你救命恩人留下的?”
“怎麼?兮兒知道這玉佩?”楚靖寒瞧着那玉佩,帶在身邊多年,就算閉着眼睛他都知道那玉佩長什麼模樣,完全沒有絲毫標識,他就算有心想找,可這麼多年都沒有那人的消息。
江兮淺瞧着他不像是開玩笑,隨即正色一本正經,“你瞧這玉佩,團圓圖案的中心處。”
“什麼?”楚靖寒仔細地瞧着,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真的瞧不出來?”江兮淺撅着嘴。
“……”楚靖寒搖搖頭。
江兮淺想了想拉起楚靖寒的手指,狠狠地咬破之後,擠出一滴血到那玉佩的忠心處,而後一個很小、很淺,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淺”字赫然出現在兩人面前。
心兒:喵~淺淺十四歲,可以大婚倒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