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也只是在心底雄赳赳地開了一朵脆弱的小花兒，此刻吧嗒一下子，頓時發蔫。果然，其實桃花這東西，有與無，都一樣哪！我搖搖頭，算是間接否定了他的想法。“我那會兒帶你走，本來是想讓珞瑜見見你。不至於總說我沒出息，可是後來我不小心惹惱了他，加上心情不好，就跟他翻臉了，所以纔會跟着你四處遊蕩的。”晏岑脣色有些發白，緊抿起來，脣線便十分明顯。似乎忖了半晌，他幾度張口，終於還是道：“怎麼會你不信我麼？”“信，可是，跟信與不信，有關係嗎？”他說的話我越發難以理解。索性抿緊脣一言不發，準備不管他再說什麼，我都沉默應對。然而晏岑只是看了我一眼，分外傷神與失落，寂寥地走了。留給我一個蕭索蒼涼的背影。見着他素來清澈的眼眸裡滿含悲意，我只覺莫名其妙。我還沒明確地拒絕他呢，他怎地就這般頹喪？看來即便是同類的妖怪之間的溝通，也存在問題，橫亙在我與晏岑之間的問題，大約是他是男妖，我是女妖罷。我這樣想。因爲心情鬱悶，我竟然也不顧自己現在極爲危險的處境，獨自跑出去，到了樹叢甚密的一處。跑出來的時候，是晚上。明月高懸。月光透過樹枝，斑駁地灑在林間。我略一擡頭，便見到了圓月如輪。不知是誰說的，但凡到了夜間，無論是誰，就會格外愛胡思亂想一些。我想我大概是這樣的，因着這輪月，想起了嫦娥。一時興起，竟然到了樹枝頂上變回原形坐着。四下裡靜悄悄的，我對着月亮不但沒有睡意，反而腦子愈發清明。夢中我所見的，定然是月亮上的廣寒宮，也就是說，我與嫦娥做姐妹那會兒，她已經飛昇成仙了。
而我，既然能夠在廣寒宮前同她說話，想必也該是個仙子。既是仙子，又如何會變成一隻豬妖呢？當年天蓬因爲調戲嫦娥而被罰下凡間，那我約摸也是犯了錯被罰下來的。
只不過，天蓬被罰下來，變作了一隻豬妖。而我，啊如果我叫出聲來，一定會驚醒這樹林裡所有有靈性的東西。而且，我也不想招惹誰注意，只傻呼呼地使勁兒睜大了眼睛。天蓬是隻豬妖，我也是隻豬妖！他本是神仙，卻被罰下界。我貌似本來也是神仙，被罰下界。重要的是，他認識嫦娥，我也認識。除開我與他性別不同這一點，我幾乎要以爲自己是被貶下界的天蓬了。會不會其實有這麼一種可能，其實我在投胎的時候，不小心投錯性別？這廂胡思亂想沒完沒了，忽聽得下面有動靜，旋即把嘴巴閉緊了，生怕發出什麼聲音，招惹來不該招惹的人。“你爲何會喜歡溫錦？”問話的似乎是個女子，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立時把周身氣息全都收斂了，默默地坐在樹頂上光明正大地偷聽。“與仙子無關。”聲音甫一響起，我便知果然如我料定的那般，是晏岑。晏岑說話的聲音冷冷，語調也極冷，一點不似在我跟前的樣子。然而我初聞此話，卻是滿心迷茫。那句話銘刻於我心底深處，始終記得，卻一直不敢輕易去碰觸。妖若是沾染上了情愛，離死也便不遠了。貽紹因着蘇若變得偏執，偶爾甚至給我喪心病狂的錯覺。晏岑他，豈能這般輕易地間接承認了？“你可知，你犯的最大的錯，就是遇見她！”那女聲陡然凌厲了三分，帶着目中無人的倨傲。我靜下心來，意念一動，悄然接近，透過層疊錯落的樹葉叢，看見了那個女子。赫然是嫦娥。美目修眉，因爲晏岑那般漠然的回答，而變得有些猙獰。我的心悄悄地打起了鼓，緊咬下脣，生怕他二人察覺到我的存在。“仙子的意思我不明白。不過溫錦必定對仙子的貿然出現，有更大的疑惑。奉勸仙子以後，切莫隨意言語中傷自己的好姐妹。”我幾乎從未見過晏岑說話這般犀利尖銳，偏他說得如此自然，彷彿不過是早與我相熟，熟知我的秉性一樣。我清晰地瞧見嫦娥伸出素手凝出了一團不弱的法力，泛着淡淡的光，如同此刻，灑下來的淡淡月輝，擡頭望了一眼圓月，我這樣想着。身子便有些不停使喚，他若是敵不過嫦娥怎麼辦？慌亂中我竟無意識地也催動了法力，右手的手上出現一抹與嫦娥手中極爲相似的光暈剎那，心如同被針密密扎穿一般，疼得我皺起了眉頭，睜不開眼。
一時間，似乎有極多紛亂混雜的東西涌入我的腦海。“嫦娥，這隻兔子我做出來玩的，送給你吧。”古板無波的語調，沒有起伏的聲音，只是仍舊沒能掩藏住其中透露出的絲絲關切。一點也不像我的聲音，可是總有一股力量支配着我的意念，告訴我，那就是你的聲音，你聽，是你曾經的聲音。“那，要總要給它取個名字吧。”嫦娥回話的時候，也並不是如今所見的孤傲清冷，反而透着少女的喜悅與柔和。“玉兔。”“我”繼續用沒有絲毫起伏的語調說道。惹來的卻是她的嬌嗔。“名兒，你也太省事了。用玉做出來的兔子你就叫它玉兔，還真
跟你這人一樣，呆板沒意思！”雖然是極不滿意的嘟囔抱怨，可是玉兔那個名字，一直沿用至今。“名兒，它要什麼時候才能夠養出神識啊？”“不知道。”“你你你！”氣憤的聲音聽起來，也是那麼的姣麗，與“我”呆板平靜無波的聲音比起來，着實好太多。“若是它也能同真正的小兔子，摸着毛茸茸的，有溫度就好了”那聲隱隱約約的期待，猶如蝕骨的魔音，不斷在我耳邊迴響。這就是我的前世麼？和嫦娥在一起的前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恍恍惚惚，全然沒有發現自己手上的光暈越來越亮，越來越顯眼。
“溫錦！”一聲極大的驚呼，硬生生將我從思緒裡給拉了回來。我這才惶然發現手掌被涌動的法力，灼傷了。竟然沒有控制住，我只覺得眼前有光淡淡一閃，手中便涌入一股清涼且微微冰冷的力量。手上的光暈熄滅了。手掌上，還剩些許被自己法力灼傷的痕跡。不知爲何，逸出一聲嘆息，我居然百般鎮靜地施了個小法術，將傷治好。一眨眼，嫦娥與晏岑雙雙出現在我的面前。“傷得嚴重麼？”話尚未落音，我的手便已經被晏岑拉扯了過去細細查看。沒見着有傷口，他方纔長長吁出一口氣，心有餘悸。“你怎麼會在這兒？”嫦娥靜靜地盯着我，一雙冰涼的眸子裡，看不出來太多情緒。我笑了笑，指了指頭頂的月亮，道：“睡不着，出來看看月亮。倒是想起了丁點兒，以前的事來。”嫦娥呼吸猛地一滯，復而雙臂襲來緊緊地搖晃着我的身子，本來分外平靜的眼眸瞪得極大，似乎十分緊張：“你真的記起了？記起了什麼？”被她搖晃地頭有些暈，剛纔那股子頭疼勁兒也一併涌上，我依稀有些恍惚，張開嘴一字一句，迷離茫然道：“你叫我名兒，玉兔，是我送你的，你還嫌它名字太呆板”“夠了。”晏岑輕聲道，他攬着我後退一步，掙開了嫦娥的手臂。“溫錦前世無論是什麼，如今都只是一隻小妖。仙子的仙法太強，她恐會承受不住。”她的臉色不知是不是被月色給襯的，慘白慘白。饒是晏岑如此說，她也只是脣邊帶出一抹極輕極淡的笑意，對着我與晏岑，道：“名兒，你若果真能夠想起來，我們”她頓了一下，沒有再說，轉而擡頭瞅了一眼月亮，道：“既是想起來了，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向你說明。
月圓之夜，月華尤甚，你從前與我居住在廣寒宮裡，吸收這月華對你來說，並無困難。如今你是妖身，即便依舊能夠吸收月華，卻也會遭受些許折磨。”吸收月華？我怔了怔，仰起頭看了看圓月，又看了看她。我方纔的法力涌動不受控制，莫不是無意中吸收了月華？“沒錯。”嫦娥似是看透了我心中所想，靜靜答道。還欲說什麼，擱在我腰間的手臂一動，轉眼，我已經被晏岑帶到了地面上。“我還有事情沒問她呢，你着什麼急？”他的舉動委實有些令我摸不着頭腦。偏偏我問了話，他又不答，從側面我只能望見他半垂着的眼瞼上是濃密的睫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