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如同平地響了個炸雷,衆債主聞聽全是一愣,又有那火槍之威,也不敢再上去抓人。李炎卿隔着人羣看過去,見從儀門外走進五六條大漢,爲首之人頭戴精鐵打造覆面全盔,身穿一身連身精鋼甲,鐵手套、鐵靴子一應俱全,如同個行走的盔甲模型一般。
只是那盔甲又高又大,看來裡面的人,也是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大漢。這人腰間佩帶的,乃是一口充滿西洋風格的雙手巨劍,手中還拿着一杆火繩槍。在他身後的漢子,高矮胖瘦不等,身上穿着鍊甲、戰襖,手中提着繡春刀。
那大漢來到近前,分開人羣,摘了頭盔朝李炎卿施禮道:“錦衣衛世襲百戶,實授廣東千戶所香山小旗瑞恩斯坦,給劉縣尊見禮了。這些亂民聚衆衝擊衙門,是在下的失職,您放心,有偉大的瑞恩斯坦在,沒人能傷的了你。”
他轉身又對那些債主喝道:“這位劉大令新到,你們就鬧騰着要債,便是百姓人家,也沒有這麼不通人情的道理。何況這還是朝廷命官,你們就不嫌過分麼?本官新得到廣州方面的消息,最近倭寇又有侵攻地方,騷擾沿海的動向。上峰指示,要嚴查地方上通倭賣國之人,一經拿獲,即使是嫌疑,也要罰他個傾家蕩產。你們幾個也知道,我瑞恩斯坦爵士也兩個月沒開糧餉了,是不是想幫我補充一下軍餉啊?”
這些人對這洋鬼子似乎有點畏懼,見他這麼說,也怕沾上個通倭罪,被帶到錦衣衙門裡去創收。這香山縣的錦衣雖然廢弛,可是錦衣千戶所就設在廣州,一旦被拿到府城裡,那真是不弄個傾家蕩產是放不出來的。當下只好悻悻而走,臨走時,有人還指着李炎卿道:“狗官,你給我等着,這事不算完。”
李炎卿對於這位瑞恩斯坦小旗的仗義援手,自然感激不盡,只不住的連聲道謝。那位瑞恩斯坦見嚇走了衆商人,也自將頭盔遞給手下,與幾個錦衣分別坐下。
那些差役剛纔在債主來時,一個個跑的沒了蹤跡,讓李炎卿大爲失望,暗思這地方的公人實在是靠不住,將來等到站穩腳跟,必須要換一批得力的公人才行,就起了拉攏住一支可靠武裝的念頭。
見瑞恩斯坦生的身高體闊,體健如牛,金髮碧眼,高鼻闊口,再結合姓名,怎麼看也不是中原人士。一身西洋風格十足的甲冑,也極爲惹眼,在小規模打鬥中,不用出手,單就這身鎧甲衣飾,就先能嚇的別人心驚肉跳,忍不住就起了結交之心,想把其拉爲臂膀。
可是他這一口官話,說的十分地道,遣詞造句也全是漢家格式,這是怎麼個情況?難道這是個如孫仲謀一般的人物,明是個漢人,卻長了個洋人相貌?
錦衣衛與親民官這種文官系統是兩套班子,原則上,瑞恩斯坦沒有義務和責任來幫助自己解決危機,人家能在自己被包圍時帶隊前來,說明其對於地方官的工作還是支持的。
而他自己親口說兩個月沒開餉,說明其對經濟上,也有着訴求,那麼雙方大有合作的空間。這些剽悍的錦衣,好歹手裡有刀,還有膽子衝過來,比那些沒用的衙役強多了。
李炎卿取了酒過來,爲瑞恩斯坦斟上“多謝尊駕及時救應,否則本官怕也是要吃虧。還未請教您該如何稱呼?另外看您這五官,似乎不是我大明人士?”
“我瑞恩斯坦·馮·沃德森尼亞伯爵的祖上,生活在西班牙。不過從我祖父開始,我們就已經爲大明效力,我現在是三代,我們是如假包換的大明人,這一點,毋庸置疑,我爲我偉大的祖國大明而自豪,我爲我生在大明龍旗下,成長在大明的環境中而自豪。人世有有來生,當兵只當大明兵。假如今生註定死於戰火,就作捍衛大明國土而犧牲的亡靈。”這位瑞恩斯坦爵士說的興起處,居然詩興大發,用大明官話,做了一首西洋風格的詩句,讓李炎卿陣陣惡寒。
仔細一問才知,當年瑞恩斯坦家的組輩,老沃德森尼亞伯爵爲了財富與光榮,組織了一支僱傭兵團,隨同葡萄牙人前往東方冒險。這個時代,西歐各國分分合合,都是常態,大家誰跟誰合作,都十分正常,西班牙與葡萄牙聯手,也不算什麼怪事。可是這支船隊到了大明之後,正趕上草樑灣大戰。
明軍火船鋪天蓋地,箭如飛蝗,槍炮轟鳴,打的葡萄牙艦隊暈頭轉向大敗虧輸。那位老沃德森尼亞伯爵親歷戰陣之後,心中大受觸動,認爲世間竟有如此邦國,僅以一省之兵,就有這麼多的戰船,如此多的官兵,與他們作戰,那不是自己吃多了撐的?
作爲一個有節操的僱傭兵,伯爵果斷下令,帶着自己的一干弟兄,趁夜發動叛亂,將葡萄牙艦隊指揮綁了,押到大明獻俘投降。大明地方官府對他倒也不薄,上本保舉,最後他和他手下的傭兵,都得了錦衣官身,從此成爲大明錦衣官健,天子親兵。
明朝對於外國人,向來沒有什麼歧視心態。自從洪武定鼎,就有色目官設置,乃至連與大明算的上世仇的韃子,都能在朝廷裡任韃官,色目官還叫事?
而大明的國土、財富、文化、商業,都讓這些傭兵大開眼界,從西班牙人,轉職成了堅定不移的自帶乾糧五寶鈔。
沃德森尼亞伯爵則是這些五寶鈔的頭目,教導子女時,也是讓他們先學大明官話,後學西班牙語,文化上,更是讓他們讀的四書五經,道德文,希望自己家族能出一個正途文官,改換門庭。
只是大明科舉一途,不啻於萬馬奪關,哪有那麼容易。瑞恩斯坦這一代上,不但沒能得個出身,自己反倒混到了香山縣來做個小旗。錦衣衛人多官多,高銜低配,本是常態。
只是如前文所說,香山這種窮鬼地方,屬於大家躲着走的地區,但凡他要是在朝裡有點關係,至於混到這種所在來做官麼?瑞恩斯坦目前的官運如何,從他實授地,也可見分曉。
李炎卿見他雖然仕途坎坷,卻無半句對朝廷抱怨之語,暗道:這些西洋五寶鈔,倒是比許多大明的正官還要更忠誠一些,可用啊可用。復又問道:“既然瑞恩大金吾,在這裡是做久了官的,那我正好請教一事,本官新來乍到,不知該往何處,去求一道護官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