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求你好不好？”薛素珍從座位上起身，雙膝一彎，直直的在匡雪來面前跪了下來。
雙手抓住她的一隻手腕，緊緊攥在掌心，那力道很大，匡雪來手腕生疼。
她卻感受到了，那是一個母親絕望的努力。
“求你了，匡雪來。”
薛素珍多厭惡自己啊。
匡雪來不想說自己媽媽到底是不是第三者，她相信不是。
但不可否認，自己的媽媽確實毀掉了薛素珍的幸福。
相愛兩人是幸福，三人的話，總會有一個人受傷。
所以薛素珍厭惡，甚至說痛恨自己。
可現在，她卻這樣低三下四的跪在自己面前，乞求自己去救她的兒子。
“我，我不能……”
代價，是她的孩子。
那不可能。
咖啡館的人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是看見薛素珍跪在匡雪來面前，而匡雪來面容沉凝。
竊竊私語的討論，匡雪來也不在意他們會把事情在腦海裡描繪成什麼樣子，她只知道，她肚子裡的，是她和周燕辰的孩子。
周燕辰期盼了許久的孩子。
“對不起。”低聲說道，匡雪來用力掙脫開薛素珍，聲音苦澀：“我真的不能，不能……”
她耙了耙頭髮，握住薛素珍的手臂，“你先起來吧，我們，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
“如果有，我會來求你嗎！”薛素珍低吼，雙目猩紅的可怕，彷彿蘊了一層風暴。
“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對青楓！”站起身，她瞪着匡雪來，全身的氣息冷冽，嘴角一勾，她一笑，“記得嗎？我說過你欠我的！”
“你，你瘋了！”
“我是瘋了！”仰頭一笑，薛素珍望着匡雪來，“你媽媽害我失去了孩子，我不會再有孩子了！”
“什，什麼？”
什麼叫不會再有孩子了？
那青楓？
青楓不是她的孩子嗎？
好像是知道匡雪來的疑問，薛素珍頹然的苦笑，往後跌退了一步，扶住桌子。
她的手指緊緊摳住桌面，一字一頓：“青楓不是我親生的。”
“怎麼，怎麼可能，那……”
“他是蔣經濤的兒子。”薛素珍咬牙，“是蔣經濤跟代理孕母的孩子，我幫他找的代理孕母，我只不過想要一個孩子而已，可是我……我不能再……”
她真的瘋了。
瘋了一樣愛着蔣經濤。
匡雪來好想問她，值得嗎？
爲什麼啊？
“可是我把青楓當做親生孩子，他是我帶大的，他就是我的孩子。他出生身體就不好，現在，現在他快要死了，不可以！”
又開始癲狂起來，薛素珍搖頭：“不可以！我不可以讓青楓死，他是我兒子，是我唯一的兒子，是我的希望！”
愛了半輩子的男人從來沒有愛過自己，自己深深愛着的孩子，不是她的。
匡雪來覺得，薛素珍的人生是可悲的。
“匡雪來，你是青楓的姐姐，你真的是他親姐姐，你不會看着他死的？是不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沒有合適的腎源，我不能拿青楓的命開玩笑，他是我的命啊！”
“對不起，我，對不起。”只有對不起。
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辦？
犧牲她，不要緊。
這也就是她爲什麼去做檢查的原因，可是要她犧牲她的孩子，那不可能。
那是一個小生命。
當週燕辰靠在她小腹上流露出淺淡笑意的時候，她更加肯定那已經是他們生命中和萌包子一樣美好的事情。
她不能自私。
如果答應薛素珍，那麼周燕辰不會原諒她的。
她想要自私一點。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說完，匡雪來拿起挎包要走。
薛素珍瞪大眼睛，退後兩步攔住她。
一把扯住她的手臂，薛素珍咆哮：“你怎麼能這麼殘忍啊！匡雪來，青楓是你弟弟啊！你還會再有孩子的！不是嗎？它現在還什麼都不是，可是青楓就在這裡！就在你眼前啊！”
“我……”
“鈴！”
突然，薛素珍口袋裡的手機響起。
一驚，她趕快掏出手機。
匡雪來趁機掙脫開她，快步走出咖啡店。
“什麼？我，我馬上……”
奔出咖啡店，薛素珍撞上匡雪來後背。
匡雪來回頭，四目相對，薛素珍淚流滿面。
“青楓進手術室了……”
醫院，手術室。
冰冷的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瀰漫。
手術室前的長椅上，蔣經濤垂頭坐着。
雙手捂着自己的臉，低低的喘息。
JC站在他身邊，沉眸望着手術室上面的紅燈。
一個生命，正在流失，和流失的時間，流失的水一樣快速。
那是，一個生命啊。
活生生的生命。
甚至早上，他還在和他聊天。
青楓告訴他，等到病好，就去埃及，去希臘。
可是現在，他卻躺在面前這間冰冷的屋子裡，可能永遠都出不來了。
“噠噠噠！”
急促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
JC轉頭，就看見薛素珍快步奔過來，在她身後慢慢還有一個人，匡雪來。
蹙眉，他低聲提醒蔣經濤：“蔣先生，夫人還有匡小姐來了。”
猛地擡頭，蔣經濤越過薛素珍看向匡雪來。
“青楓呢！”薛素珍衝過來，急聲問道。
JC回答：“在裡面。”
薛素珍跌坐在地上，低聲痛哭。
JC趕緊扶她起身，坐在休息椅上，“夫人，您冷靜點，青楓一定會沒事的。”
“沒事，沒事的。”低喃，薛素珍已經失了魂魄。
蔣經濤起身走向匡雪來，柔聲問道：“雪雪，你怎麼來了？身體怎麼樣？你懷着孩子呢，少來醫院。”
一頓，他蹙眉：“素珍找你了？”
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看見蔣經濤，匡雪來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突然，很同情薛素珍。
就算眼前這個男人是她親生父親，可是她覺得，他不值得。
不僅不值得自己的媽媽馮映雪去愛，也不值得薛素珍去愛。
薛素珍雖然極端，自私，甚至可怕，但她卻是一位好母親。
她用盡全力挽救的，是跟她沒有任何關係，最愛男人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可他呢？
先準備犧牲自己的親生女兒，現在又對自己的兒子……
匡雪來都懵了，到底怎麼纔是對的？
呼出一口氣，她身形微晃一下。
蔣經濤嚇了一跳，趕緊扶住她，“雪雪，怎麼了？”
可能是情緒起伏太大，還有剛剛懷孕，身體難免有一點點虛，她累了。
“JC，你帶雪雪回去吧。”
“我想等青楓。”匡雪來低聲說道。
蔣經濤沉吟一下，“JC，你陪雪雪去休息區那邊待一會兒。”
JC走過來，虛扶住匡雪來，“匡小姐，走吧。”
匡雪來點頭，跟他一起離開手術室前。
蔣經濤回到休息椅邊，問薛素珍，“你找的雪雪？”
薛素珍擦了一把眼淚，看着他，冷笑：“是！怎麼了？”
蔣經濤怒了，冷道：“你明知道雪雪懷孕了，你還找她幹什麼！她不可能救青楓了！我們再，”咬牙，他說：“再想別的辦法。”
“再想別的辦法？”薛素珍怒急反笑，“蔣經濤，你不是人！青楓是你的兒子！別的辦法，如果有，青楓也不會拖到現在，匡雪來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她必須救青楓！”
“雪雪懷……”
“懷孕就把孩子打掉！打掉就可以給青楓換……”
“啪！”
薛素珍臉頰偏向一側，半天回不過神。
蔣經濤的手還舉在半空中，微微顫抖着，“瘋子！你瘋了！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你自己也失去過孩子，還讓雪雪去打胎，你到底有沒有人性！”
怒中，這些話，衝口而出。
當說完，蔣經濤便後悔了，可是已經來不及。
薛素珍笑了，大笑，無聲的大笑。
只是張着嘴，面容可怕。
“你不配提那個孩子，蔣經濤，我的孩子，嗚嗚，我的孩子爲什麼沒了，還不是因爲你！你和馮映雪那個踐人都是罪魁禍首！你們害死了我的孩子，現在呢？還要看着我的青楓死！”
“瘋婆子。”蔣經濤別開頭，臉色陰沉，氣喘吁吁。
薛素珍又笑又哭，吐出一口氣，她捂了捂臉，坐直身體。
深呼吸幾次，望着手術室的紅燈，“蔣經濤，我會讓你失去一切的。”
蔣經濤握緊雙拳，低笑：“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了。”
“呵！你以爲你女兒嫁了豪門，你就可以什麼都不怕了？莫不說她會不會認你，蔣經濤，跟我鬥，你只有死路一條。”
“你！薛素珍！”
*
休息區。
扶着匡雪來坐下，JC輕聲說：“你先坐一下，我去給你買杯熱牛奶。”
匡雪來點頭，“謝謝。”
JC快步走開。
手指按在眼睛上，她觸手一片溼潤。
那個男孩，那麼年輕，未來還有無限種可能性。
真的，真的就要止步於此了嗎？
而她呢？
如果真的袖手旁觀，以後會不會後悔？
“匡小姐。”
一道低低的女聲響起，叫着她。
匡雪來轉頭，就見是一個穿着護士服的女孩子。
她彷彿是跟着青楓，照顧青楓的那個小護士。
“你是，青楓身邊的小護士？”
小護士點頭，“我叫紫婭，潘紫婭。”
“紫婭，坐吧。”
潘紫婭點頭，坐在匡雪來對面。
她手裡拿着一本素描畫冊，坐下來的時候，就把畫冊放在桌上。
JC端着熱牛奶走過來，視線卻落在畫冊上一頓，“紫婭。”
“JC先生。”潘紫婭對JC頷首。
JC將杯子放在匡雪來面前的桌上，低聲問：“你怎麼在這兒？”
潘紫婭望向匡雪來，輕聲說：“我有東西要交給匡小姐。”
“交給我？什麼？”匡雪來疑惑問道。
JC蹙眉，“匡小姐現在很累，她懷了寶寶，需要休息。”
短短三句，匡雪來不太懂，潘紫婭卻聽出了警告。
她苦笑，咬脣說道：“東西我已經帶來了，交給匡小姐就走，不會耽誤匡雪來太多時間的。”
“紫婭。”
“你怎麼了？”匡雪來疑惑看向JC。
JC抿脣，視線深沉。
匡雪來問潘紫婭：“是什麼？”
潘紫婭將畫冊往前推了一下，輕聲說：“這個，匡小姐，就是這個。”
匡雪來接過畫冊，“給我的？”
“是的。”
“我可以打開嗎？”
“當然。”
JC看向潘紫婭，表情陰冷。
潘紫婭彷彿沒看到，只是專注的望着匡雪來手裡的畫冊。
匡雪來將畫冊翻開，看見第一頁的時候就愣住。
鉛筆素描，上面的女人，是她。
畫的非常逼真。
接着往下面翻，都是她，還有背景，是商場。
涌動的人潮，喧鬧的氣氛，全部躍然紙上。
這畫，這畫冊是……
“青楓的？”
她問潘紫婭，“是不是青楓的畫冊。”
“是。”潘紫婭點頭，“是青楓畫的。他見完匡小姐回來，就會畫，他很喜歡，也很想念和匡小姐在一起的時光，他很愛你，匡小姐。”
纖細的手指握緊畫冊中畫紙的邊緣，匡雪來咬住嘴脣。
青楓真的很在意她這個姐姐。
相反的是，她，她卻不願意爲了他。
“青楓昨晚……”
“夠了，紫婭！”JC打斷潘紫婭的話，男聲沉沉：“你說的夠多了，走吧。”
匡雪來看了JC一眼，“你繼續說。”
潘紫婭微笑，站起身，“青楓昨晚還在畫，就在最後一頁，匡小姐，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她說完，擡步離開。
匡雪來就要翻到最後一頁，JC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別看了，我送你回家吧。”
“放開我。”匡雪來掙脫開他的手，咬脣翻開最後一頁。
那上面，還是她，卻還有一個隱隱的影子，是青楓。
青楓站在她身後，她彷彿看見了青楓在笑。
心疼，無以復加。
JC合上畫冊，沉聲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要去看看青楓。”良久，她才說道。
回到手術室的時候，正好青楓的手術結束。
“醫生，青楓怎麼樣？！”
醫生摘下口罩，嘆息一聲：“雖然搶救過來了，但是他的腎已經完全衰竭，我想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不！”薛素珍大叫，蔣經濤趕緊扶住她。
“素珍，素珍你冷靜點。”
“不！醫生！”薛素珍撲向醫生，緊緊揪住醫生的衣袖，“如果有，如果有腎源，青楓，青楓是不是可以？”
“現在我也不能完全保證了。”醫生說完，轉身離開。
“不！青楓，我的青楓！啊……”
不遠處，匡雪來單手捂住嘴巴，眼淚簌簌而下，另一隻手，緊緊捏着青楓的畫冊。
……
周家。
“看什麼呢？”
周燕辰推門進來，就發現匡雪來坐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手裡捧着什麼看的認真。
連自己回來都沒發現。
他出聲以後，匡雪來才轉頭看過來，“阿辰，你回來了。”
周燕辰關上門，走過來。
蹲在她身前，摸着她的臉頰，“看什麼呢？”
話落，鳳眸落在她膝上，攤開的畫冊上面。
“畫？”
“嗯，你看。”匡雪來把畫冊轉了一個方向，給周燕辰看。
周燕辰仔細看了看，“畫的很好。”
“是吧，很像我，是不是？”她笑着說，撫摸着畫冊上的自己，“真的很像啊，到底觀察的怎麼仔細，才能畫的這麼像呢？”
她的情緒不太對勁兒，這到底是誰的畫冊？
鳳眸再次落在畫冊上面，瞬間，一滴晶瑩落下。
周燕辰一驚，擡眸看去，她眼眶滲出淚珠。
指腹往她眼下揩去，他急聲：“雪雪，怎麼了？嗯？到底怎麼了？”
匡雪來只是哭，只是掉眼淚，一句話不說。
他起身，將她抱進懷裡，輕輕安撫，拍着她的背脊。
“雪雪，別哭了，嗯？好不好？”
低聲誘哄，他語氣溫柔。
越是這樣，匡雪來越是委屈，越是想哭。
她覺得對不起他，因爲她自己產生的想法。
不知道哭了多久，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匡雪來抽噎着。
周燕辰彎身吻了吻她的眼皮，薄脣染了鹹澀，他故意說：“鹹的。”
匡雪來沒有破涕爲笑，反而蘊了更多的淚在眼眶。
“雪雪！”他生氣了，握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怎麼了？”
源頭，就是這本畫冊。
“這畫冊是誰畫的？”
匡雪來閉了閉眼睛，輕聲吐出一個名字，給周燕辰解答了所有的疑問，同時也讓他的心，沉入谷底！
“青楓。”
鬆開手，他退後一步。
直覺，不好。
匡雪來睜開眼睛，望着他。
“你別看我！”男聲顫抖了，低吼出聲。
周燕辰別開頭，沉默良久，“你什麼意思？”
他那麼聰明，她怎麼可能瞞得住。
只是沒想到，他一下子就猜到，而且在沒有明說的情況下，已經動怒。
她知道這個孩子對他的重要性，對自己亦然。
她沒有確定想要怎麼樣，只是那個想法，在看見青楓畫冊，在聽到潘紫婭的話時，動搖萌生。
“雪雪，我有沒有說過，”頓了一下，周燕辰凝着她：“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匡雪來抿脣，不語。
周燕辰冷冽眉眼，眸間陰鷙，“現在，我再加上一句，不許打這個孩子的主意，懂？”
“阿辰。”匡雪來叫道，將畫冊放在榻榻米上，站起身，“青楓，青楓他……”
“我不管蔣青楓怎麼樣！”
他的冷酷，他的霸道，他的強硬，今晚全部拿出來。
“與我無關，與你無關，與這個孩子更是無關！”
“怎麼無關？”匡雪來捂住眼睛，苦笑出聲：“青楓是我弟弟，親弟弟。”
“那又怎樣！”周燕辰笑了，笑意不達眼底，伸手，捏住她的肩膀，“所以呢？你想怎麼做？”
那句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本來，應該說不出口的。
可是周燕辰知道，他必須說，用盡一切力氣都要說。
“你想打掉我們的孩子嗎？”
他話音一落，匡雪來驚恐慌張的瞪大眼睛，“我，我沒有。”
沒有什麼說服力的辯駁。
周燕辰又笑了，這一次是真的笑。
從眼底溢出來的冷漠笑意，“我告訴你，做夢！不可能！你敢！”
“阿辰。”
“不要叫我！”
這輩子，與她相遇相愛，彌足珍貴。
可是這樣的她，現在卻用刀子在割他的肉。
“阿辰，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想了一下。”周燕辰淡漠補充。
匡雪來點頭，用力點頭，“我沒有，我……”
她語無倫次了。
周燕辰的樣子，太可怕了。
她後悔了。
不該透露這個給他看。
可是誰能理解她，她纔是最難的那個人，她到底該怎麼辦？
誰能站在她的角度去想這些事，她能怎麼做？
無論是肚子裡的孩子，還是青楓，她能義正言辭的捨棄誰！
“可是，雪雪，你連想都不該想，那是我們的孩子。”周燕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