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密謀

一名黑臉矮子見此情形,急得大叫,扯住楊朝煙就要拼命。明阿又聽那老者咽喉中連連悶響,料想是上升的血痰堵住氣管,忙扶他坐起,雙手在他胸腔上運力輕控數下。果然,老頭子嘴一張,“哇”地吐出一口淤血。

血痰既出,他臉色頓時大爲緩和。侏儒這才撒開手,狠狠瞪了兩人一眼。

小姑娘神色稍定,看看病人無恙,鬆了口氣。

她向阿又低聲道:“我要給老爺子施針,麻煩把你的銀針借我幾枚。”

說罷,她長袖輕舒,手指連點幾下。

這幾下認穴、打穴一氣呵成,楊朝煙神閒氣定,明阿又心中讚了聲“好”,瞧她像是得過高明人指教。

楊朝煙在老頭手臂上連下數針,小心翼翼地將接錯的臂骨重新正位,上夾板綁定,再敷上藥。又給他開了張補血安神的方子,吩咐侏儒們早晚給老頭各煎一服,不出半月,當能大好。

果然,那老者不再疼痛呻吟,沒多大工夫就沉睡過去。

侏儒們瞧她三下兩下手到病除,臉色也比方纔好看得多了。又有人說,被砍傷躺在外間的十幾個兄弟,也要診治一下。楊朝煙欣然應允,一一看視一番。

年紀較輕的地老鼠精,體魄強健。小姑娘上了幾服止血鎮痛的刀創藥,囑咐靜養三日。如此一來,本是件壞事,可是衆人反倒因她這番做法而頗存好感。

大家心中高興,便在外邊涼亭中擺酒款待。楊朝煙雖然年輕,可是酒量甚好,來者不拒,酒到杯乾。

她脾氣爽朗,落落大方,又愛逗趣,將一衆粗魯漢子竟說得前仰後合。這一趟下來,直從午後喝到深夜方纔罷休。

小姑娘微微有些頭暈,四下一望,亭外東倒西歪睡了一地,少年卻人影不見。

小姑娘不禁納悶,這人怎麼喝到一半就跑了?莫非還爲上次偷劍的事生氣?

她獨自一人向外尋來,穿花過柳,到得溪邊。只見少年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悠然吹笛。

那樂聲清脆悅耳,彷彿泉水叮咚,夕照楓林,又如冬日暖陽,暖人心脾。

小姑娘陶陶然,於是立住不動,生怕擾了他的雅興。

笛音跳躍,忽然一轉,沒有了柔媚婉轉,變得活潑跳脫,彷彿蝴蝶穿花,又如蜻蜓點水,令聽者不禁也跟着開心起來。

豈料好景不長,樂聲吁吁數下,轉而低沉下去,似乎烏雲滿布,雷雨將至。楊朝煙呼吸一窒,情緒不禁隨着起伏跌宕。那笛音猛地上揚,驟然拔高,卻是淒厲恐怖,詭異之至,叫人膽寒。過得片刻,但聞金戈鐵馬,狼煙四起。樂音鏗鏘冷峻,殺機四伏,吹到這裡戛然而止。小姑娘正心醉神迷,忽然感到茫然若失。

阿又將笛子袖入懷內,冷冷地道:“站在那裡做什麼?”

楊朝煙見他已經發現自己,只得走到他身後,指了指石頭上的空位,道:“我能不能坐下?”

少年一哂,反問道:“我說不行你會不會聽?”

她跳上石頭,挨着阿又坐下,雙膝微屈。一時間,兩人都默不作聲。過了會兒,少年轉頭問道:“你醫術不錯,是跟誰學的?”

小姑娘卻不直接回答,她說道:“你的笛子也吹得不錯,又是跟誰學的?”

“跟我爹。”

“我也一樣。”說到這裡,她眼瞼下垂,“可惜他沒來得及全都傳我。我學會的,不過十成裡的一成而已。”

“令尊他……”

“他不在了,當初華州爲逆賊所破時,我父母雙親歿於亂軍之中。”

明阿又一怔,道:“我聽說原來淮南一帶,有位棄官不做的太守楊懷書,頗負盛名。若是富豪鄉紳、官宦人家找他,非千金不見;若是平頭百姓,則分文不取。”

楊朝煙聽他誇讚自己父親,不禁露出歡喜的神色。她點點頭,說道:“我爹原本是洛陽太守,但他稟性耿直,潔身自好,因此被人排擠,一再貶謫,憤而掛官。他在少年時候,曾經得過一位異人傳授,精通醫理。於是便在淮水兩岸設青廬,立志懸壺濟世。時值那年瘟疫大發,他救了不少人,自然也包括駐守潼關一帶的兵丁將領。後來叛軍日熾,進逼廣陵,九月渡淮,繼而攻打潼關……”

說到這裡,她長長嘆了口氣,睫毛顫了一顫,搖頭道:“我爹雖然當時已然辭官不做。但他那個性情,卻是萬萬不肯逃走避難。他和我娘都留在華州,僱了輛車將我送去姨媽家。臨走時,我問他爲什麼不逃,他卻說:‘我留下不是爲朝廷效力。只是不能眼看滿城百姓慘遭荼毒。但凡還有一口氣在,就該做些事情。’沒有多久,我就聽到了華州淪陷,我爹力戰而亡的消息。

“他是個視錢財如糞土的人。行醫得來的銀錢,全都救濟窮人了,什麼財產也沒給我留下。不過,卻給我留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明阿又問道:“那是什麼?”

“是骨氣。”楊朝煙凝視着他的眼睛,緩緩說道,“他教會了我,一個人可以不要性命,但是必須要有骨氣。在逆境中挫而不折,悲而不傷,能進能退,能屈能伸;行於當行之時,止於當止之際,方爲丈夫本色。”

少年目光與她相接,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的眼神起初很冷漠,似乎不爲所動,之後,漸漸浮現出溫暖,彷彿被陽光融化的堅冰。

他嘴角泛起笑意,說道:“可你不是大丈夫。”

“是不是,不是決於一個人的性別,而是決於一個人的所作所爲。”

他深以爲然,微微頷首,問道:“所以你想說什麼呢?”

“我想說,我被你捉到這個地方來,也許論本事及不上你,也許在逃跑的過程中會被你殺掉。但是,我還是會想方設法地逃走。而且,不會爲了上次拿走你的寶劍而道歉。”

“那麼我也想告訴你,也許論機敏我及不上你,也許你還會三番兩次陷我於困境之中。但是,只要我還活着,就不會讓你得逞。而且,我並沒有指望你會道歉。”

小姑娘伸出一隻手,道:“那就既往不咎了?”

明阿又在她手掌上一拍,說道:“我會提防你的。”

又坐了會兒,溪水邊寒意侵人。楊朝煙睏倦,於是同少年一起走回後院。

方到門後,就聞到一股腥烈惡臭的氣味。她不由自主地捏住了鼻子。

明阿又略一皺眉,將她一推,貼牆而立。

少年在她耳邊低聲吩咐道:“快蹲下!”

小姑娘瞧他一臉警惕的神色,彷彿如臨大敵,不知他看見了院子裡的什麼東西。她伸着腦袋朝門縫內張望,初時,眼前一片漆黑,後來才發現,並非因爲沒點燈燭,而是叫什麼東西遮住了光亮。

那東西蠕蠕而動,身上帶有鱗甲,利若鋼刀。一環環白紋在肌膚上排列整齊,瞧來說不出的陰森恐怖。既沒曾見到它的頭,也望不到它的尾,猜不出到底有多大。它沒有手足,肚子貼地,蜿蜒前行。

楊朝煙心生懼怕,打了幾個寒戰。兩個人果然靜靜蹲在牆角陰影中,大氣也不敢出。那少年在太陰府內任意妄爲,沒見怕過誰來。然而此刻,卻不敢輕舉妄動。

她不住想,這是什麼東西?怎會如許巨大?

這麼想時,不禁瞥了阿又一眼。

明阿又知她是向自己詢問,於是,伏低身軀,輕輕說道:“丈步公子。”

大門吱呀一聲,向外推開,一個青色的蛇頭探出來。

小姑娘甫一瞧見這麼大的蛇,險地沒失口叫出聲。

只見它雙目凜凜,鐵甲森森,口噴白露,身脊堪與山嶽匹敵。它所過之處,結霜瀝雪。那條大青蛇口中還含着一隻地老鼠精,侏儒被它的毒液所迷,卻未完全死透,露出的雙腳不住抽搐。它腦袋一仰,活活將其吞下肚去。楊朝煙閉起眼睛,不忍心再看。

大蛇在地下游動,肚內鼓起一個包,顯是院子裡醉倒的侏儒有幾個遭了毒手。它看似已經飽嘗口腹之慾,所以行動甚爲懶散,慢吞吞地從楊朝煙跟前溜過去。其時,蛇的目力極差,根本看不到靜止不動的物件,全憑空氣中的震動辨別敵人。少年用手緊緊捂住楊朝煙口鼻,小姑娘憋得久了,十分難受,於是趁他略微放鬆的當兒,換了口氣。

那妖物靈性,立即察覺,豎起了三角腦袋。

小姑娘吃了一驚。阿又不動聲色,一隻手按住她肩膀,一隻手在地下摸了塊石頭。眼見大蛇趨向前來,就要搜到兩人藏身之處,他將石頭往外一丟,引得那怪向旁躥去。

少年哪敢怠慢,提足狂奔。兩人走得又快又急,皆不敢妄自回顧。出洞府,上到地上,明阿又只聽腳下攪海一般的巨響,天空霹靂響雷,頓時飛沙走石,目不能視物。他手中捏訣,喝了一聲“起”,只見草龍伏身委地。他們翻身騎上,騰空而起。

楊朝煙何曾經過這等陣仗?只覺得後脖子上冷風割如鋼刀,一浪接一浪的呼嘯,震得地動山搖。腥臭撲鼻而至,兩旁景物不斷向後掠去,地下那被月光照映的巨大影子,越來越近,慢慢疊印到草龍的身影之上。她心內咚咚跳個不住,緊緊箍住明阿又的腰,只希望坐騎飛得再快一點。

少年遠遠見到立在城池邊的界碑,心想這怪物看在將軍面子上,諒必不敢越過去。於是,舍了草龍,抱住小姑娘,盡力向前一跳。

兩人砰地摔在地上,骨碌碌滾下坡去。

楊朝煙被撞得暈眩,在草叢中伏了好久方纔爬起。眼前月白風清,既不見有蛇,也不見有龍,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明阿又撣掉肩上塵土,說道:“不用找,它走了。”

她回頭一看,這裡可不正是自己逃出來時走的南城城門嗎?門前立了一塊一人來高的界碑。

“看到那塊碑了?出了這界限,就不屬太陰府管。方圓百里內的精怪個個啖人爲食,所以,如果你要逃走,最好想想怎麼應付。”少年聳了聳肩,說道,“現在知道我爲什麼要把你給找回來了吧?”

明阿又將小姑娘放走又尋回的事,除了寶錦外,誰也不知。他不好意思再把楊朝煙寄放在清涼殿內,安排妥當後沒過幾天,便將她送到了吐蕊夫人那裡。

自此之後,兩人甚少碰面。就算湊巧撞到,也不交一言,宛如素不相識一般。反倒是寶錦,感於小姑娘曾在清涼殿內仗義出手,暗地託付別人關照於她。耳聞夫人對這丫頭很是看不慣,時常責打,阿又瞧在眼內,不置一詞。

這一日,天降瑞雪,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花。天方大亮,窗外就有女子嬌笑。衆女你追我攆,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樂乎。

寶錦到少年房內傳話,一進門,只見他側身立在窗前,用簾子擋着自己身軀。窗戶向外推開一指寬的縫隙,他目光閃爍,注視着下邊。

女郎順他的方向望去,原來是小姑娘被打發出來洗衣服。其實這大冬天的,犯不着巴巴地跑到河邊去洗。許是又得罪了夫人,所以叫她出來挨凍受罰。

北風一吹,小姑娘身子單薄,禁不住瑟瑟發抖。

少年看得出神,連寶錦什麼時候進來也不知。女郎臉色一沉,心裡大不是滋味。她將給他帶的一壺好酒往桌上重重一放,阿又這才醒覺,轉過頭來。

“老爺子找你問話。”她冷着臉說完後,摔門就走。

明阿又急忙追上前,將她皓腕一握。寶錦橫了他一眼,把手狠狠一甩。誰知少年握得甚緊,竟然甩摔他不脫,於是寶錦反掌要打他臉頰。

他雙目一閉,居然並不躲閃。

其實,寶錦不會武功,要是少年想躲,別說扇他耳光,恐怕連衣角也摸不到。女郎見他這樣,巴掌就懸在空中打不下來。過了會兒,她嘆息一聲,放下右手。

阿又微有歉意,又不便明言,只得岔開話,低聲問道:“他找我有什麼事?”

“不知道,沒說。不過他今日心情不錯,大概不會是什麼壞事。”

他點點頭,道:“好,幫我把酒溫一溫,我回來再喝。”

自從上一回將軍撤了他的職權後,想來相隔也有月餘,少年再未獲召見。將軍親自領兵抗敵,打退了在山城外虎視眈眈的流寇後,倒是平靜了一段時間。

入冬之後,河流結冰,駐守山下的敵人糧草告罄,過得十分狼狽,因此顧不上攻城,兩邊相安無事。

屏風後面,將軍問道:“今天什麼時節了?”

明阿又道:“九月二十五,立冬。”

他“喔”了一聲,略略頷首,沉吟片刻,說道:“前幾天,南邊人送來一封書信,催我們快些籌備,在入冬前要把事情辦了。沒想到今天便下了場雪,這件事不可再拖。”

阿又隨口應答一句。

將軍所說的“南邊人”,就是盤踞在沼澤中的大蟒精。他百年修行,性好殺戮,非餐女子血肉不飽。自從將軍佔了狼虎谷爲王后,便與他結交,聯手抗禦山中盜賊。所以,每隔六個月,太陰府必定送上一名少女供他享用。

將軍說道:“丈步好飲,和你倒是很好的一對酒友。你去山下采辦,要一百斤上好陳釀,另贈金銀彩禮若干,不可怠慢。十天之內,要全數辦妥。”

明阿又領命而去。

沒想到,老爺子大老遠地把他叫來,卻是吩咐這麼件沒要緊之事。即便隨意派個管事去幹,亦無不可。他此舉明顯是有羞辱人的意思,不過少年想得很開,轉頭也就不放在心上。

回到房中,寶錦果然將酒溫得燙燙的,留在案上。阿又摘下掛在牀頭的寶劍和葫蘆,將酒灌入,披了狐裘,提步下樓。

半路碰到寶錦,女郎奇道:“這麼大的雪,你上哪兒去?”

他微微一笑,答道:“下山賞雪。”

說罷,頭也不回地出了清涼殿。

明阿又出正門,四下山嶺俱寂,只有大雪簌簌落在頭上。

他一溜小跑,沒多大工夫身上便暖意融融。少年解下葫蘆飲酒,但覺後頭有什麼東西踩碎了雪,輕輕響得兩聲。他耳力聰敏,目光又毒,立刻發現有人跟蹤自己,料定是將軍派來的奸細。

他不動聲色,繼續飲了兩口,便埋頭趕路。一面趕路,一面哼曲兒,似乎自得其樂。來到山腰,懸崖上有塊空地,那裡風光甚好。少年用衣袖掃去石上積雪,盤膝坐到上頭,一面觀景,一面喝酒。喝了一會兒,他舌頭大了,索性放聲高歌,又胡言亂語,將多日胸中鬱結通通宣泄出來。待到葫蘆喝空了九成時,明阿又已然大醉,聲音也低下去,漸漸細不可聞,靠在樹幹上昏睡。

兩個躲在一旁監視他的人,面面相覷,心想,這小子倒自在,累得我們在這裡挨凍受餓。

他們哪裡知道,少年這當口早已金蟬脫殼,溜之大吉了。阿又將葫蘆掛在樹梢,狐裘披在石頭上,遠遠看去好像自己睡着的模樣,本人卻閃身入林,遁走遠去。

甩掉尾巴以後,他繞了個大圈,下至澗下。少年在溪邊尋了片刻,找到一個山洞。裡面黑黢黢一片,不知縱深幾許。

他徑自往內闖去。

這裡原本是個熊窩,動物腥臊氣味甚重。又行數丈,全無光亮。他目光一時不能適應,於是止住腳步。

黑暗中,傳來幾下輕響。

阿又道聲“不妙”,就地一滾,閃開射來的暗器。

十幾只飛刀落空,碰在岩石上,擦出星星點點火花。

那伏在旁邊的漢子發一聲吼,前後左右數十人躥出,將少年圍了個嚴實。五支長槍,朝阿又面前急刺。他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只得提氣縱身。雙足在槍尖上險險借力,打算躍出圈子,再行發話。

不料,半空中呼的一聲風嘯,有個沉甸甸的玩意兒迎面砸來。阿又雖不想傷人,可也不想被人所傷。於是拔出寶劍,連着皮鞘,在流星錘上一撥。頓時,流星錘勁道立轉,鐵球驟然撞向洞壁,砸得石屑紛紛掉落。阿又更不思索,順着鐵鏈悄無聲息地欺到那人身後。他長劍一橫,劍鋒出來一尺光景,堪堪抵住對手咽喉。忽覺背上一緊,七八柄長槍也都遞到後心。

明阿又喝道:“老兄,是我!”

埋伏在側的首領頓了一頓,森然道:“殺的就是你。”

少年道:“把話講明瞭,再打不遲。”

那人吩咐點火把。頃刻間,十幾支火把驟燃,將洞內照得一片光明。

這裡零零落落,大約有二十來人。爲首一人長手大腳,目如鷹隼,披一件軟甲,模樣十分彪悍。那人直勾勾地盯着明阿又,神色充滿敵意。

少年四下環顧一圈,笑道:“曹國南,你的待客之道可真是與衆不同啊。”

名叫曹國南的漢子吐了口口水,罵道:“哪個當你是客?下次若再叫我見着你,非活剮了你不可。”

阿又淡淡說道:“我可沒有得罪你,這話叫人聽不懂。”

他“嘿”了一聲,說道:“衆兄弟一直叫我不要信你的鬼言鬼語,說你小子是他們派來的細作。我當初若肯聽人勸,也不至於有今天這場敗仗。那裡的寶藏我不要了,你的性命就留下吧,也算多日來,對大家有個交代!”

“早叫你等我消息,時候沒到不要擅自攻城。你不肯聽,結果壞了事,與我可沒半點干係。我讓你再等一個月時間,必定幫你拿下太陰府。你當初是怎麼應承下來的?”

站在首領身邊的一人忽然開腔,說道:“小子,少來巧言令色!你哪裡知道,入冬之後,我們的景況如何難過。若不快些行動,等到大雪封山,別說是寶藏,我們個個都得活活凍餓致死!這可就是你設的毒計吧?”

明阿又搖了搖頭,正色道:“我要想用這個辦法幹掉你們,今天何必送錢來?”

曹國南聽到一個“錢”字,兩眼立刻放光。倒不是他愛財如命。而是,倘若再沒糧草補給,那便真是無計可施了。

少年手腕一抖,還劍入鞘,在那使流星錘的哥們兒肩上輕輕一拍,放了他去。

衆人見他如此,也紛紛收起兵器。明阿又從懷內取出他的白瓷缸,反扣在地。他在缸底拍了數十下,叮叮噹噹一陣響,掉出十多錠黃金白銀、珍珠瑪瑙,還有些女人的釵環首飾。

他說道:“老曹,這些東西拿去典當,別說一個冬天,就是十個冬天也過得去。”

強盜頭子見他甚有誠意,有些赧然,倒是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人了。那方纔出言質問的細條漢子冷笑道:“大哥別忙,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先問問他的來意。”

這人心眼兒多,同首領是拜把兄弟。他叫高聰,看明阿又十分不慣,所以總是私下攛掇曹國南不要盡信其言。

少年說道:“來意只有一個。上次你們攻城時用的火藥還有剩下的沒有?若有,我要用。若沒有,拿錢買些來。”

曹國南奇道:“你要它幹嗎?”

“你圍城數月,屢攻不破,並非因爲老頭子兵甲之利,而是由於城池堅固,地勢險峻的關係。那城牆拿山岩壘起,自外面要想打開是難上加難。在它地下,因爲引水,有一條暗路直通地窖。由此處炸開,城牆必塌。”

他二人對視一眼,卻不接話。於是阿又繼續說道:“我領了一樁差使,要下山採辦一百斤好酒。到時候將火藥混入桶內運進城中,等時機一到,我將火藥點起。你們看見爆開山火,立即帶人攻打。那時裡應外合,破城可也。”

高聰聽罷,目光炯炯,問道:“我們破城得寶,你呢?你要分幾成?”

“我不要錢。”

“當真一分不拿?那你冒這麼個大險,是爲了什麼?”

他雙手抱胸,慨然長嘆道:“爲了錢以外的東西。”

衆人又商議一陣,定妥計劃。

明阿又怕時候太晚,惹人起疑,匆匆告辭而去。

回到山腰時,監視他行蹤的兩人還在原地蹲着。他取了葫蘆和衣服,趕回太陰。可憐那兩人白白等了一下午,什麼都沒發現。

明阿又雖說同那幫盜賊議定計策,可這樣一來時間又要延後。大雪下了十多天,沒有停的跡象。他心中暗暗焦躁,恐怕夜長夢多。

少年滿腹心事,別人不知道,寶錦全都看在眼裡。女郎卻不言明,只是比起往日似乎多了幾分留意。

這天,大雪初晴,少年獨自在房內喝悶酒。

坐到晚間,情實無聊,他忽然想起小姑娘來。近日在忙別的,一直也沒顧上她,不知她過得如何。

想到這裡,他揣了笛子和酒葫蘆,也不想走正門惹人注目。趁着夜色,走後院上南牆,從琉璃瓦上一路溜到僕婦住的洗衣房。

時值清涼殿閉門謝客,上房已自熄燈。唯獨這裡事多,幾個婦人正在院子裡刷馬桶。見他從天而降,唬了一跳,忙不迭爬起來行禮。

他將手指放在脣邊搖了搖,示意噤聲。衆人會意,恭恭敬敬退出去。明阿又來到門前,卻不打門,而是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只見屋內一燈如豆,小姑娘雙手泡在冷水裡,腳邊堆了如小山一般多的杯盤碗盞。想是她困得厲害,背靠桌子便睡着了。頭顱點啊點的,好像雞啄小米。

阿又不禁莞爾,不便擾人清夢,於是轉身想走。不料一個沒注意,碰翻了水罐。

楊朝煙猛地驚醒,打個大呵欠,迷迷糊糊地問道:“誰呀?”

少年不好再躲,硬着頭皮推門而入,道:“是我。”

小姑娘上下打量一番,並不如何意外,“我算計着這兩天你該來了。”

明阿又笑道:“你好妙算哪。”

她拿手揉搓幾下肩膀。多日不見,楊朝煙果真瘦了老大一圈,容顏清減,花憔柳悴。全不像當初那等面色紅潤,神采飛揚。

阿又皺了皺眉,見她手上已經凍得紅腫,還生了瘡,心下有些看不過眼——想必吐蕊夫人是對她討厭透了。

於是問道:“她爲什麼瞧你不順眼?”

楊朝煙一邊臉蛋兒被阿又施術毀容,另一邊則完好無損。小姑娘側過那好的一邊,用手指着,戲諧道:“生得好看真是一種罪過,打發來洗碗還算好的哪!”

“不好怎樣?”

“這樣。”說着,捲起半截袖子。蓮藕似的粉臂上,一條條淤痕色做青紫,縱橫交錯。她倒說得輕描淡寫,其實肯定打得不輕。

少年道:“把東西放下吧,不用洗了。”

“不洗又要捱打。”

他將小姑娘拉到一旁,說道:“挨不着,你站在這裡看着便行。”

明阿又十指微張,兩隻手掌相疊,口裡唸唸有詞。過不多大工夫,地下聚了一堆黑漆漆的物事。楊朝煙定睛一看,居然是大羣螞蟻。那些螞蟻彷彿是受到什麼感召,有的擡碗擡盆,有的將抹布拖出。蟲兒身形雖小,卻能負重,況乎是如此大一羣。眼瞧着這些東西移來搬去,楊朝煙目不暇接。

她不禁對少年心存感激,笑吟吟地問道:“這麼晚了,怎麼找上我這裡來?莫不是要找我喝酒?”

阿又拿出酒來,用茶杯斟了兩杯,兩人對飲而盡。

楊朝煙讚道:“真不錯,上好的女兒紅。酒也對,人也對,什麼都好,就是有些不對景。有酒無詩未免太俗,可咱們是粗人,都不會賦詩。不過你笛子是有的,勞你吹一曲來聽聽。”

“一首曲子一兩銀子,童叟無欺,還價免言。”

楊朝煙嘻嘻一笑道:“小女子人在異鄉爲客,別說一兩,連一錢都拿不出來。先賒在賬上,將來有錢時再還不遲。否則錯過了這樣好的良辰,聽不到好曲兒,不是太辜負人了?”

少年也不鬥口,自懷中摸出笛子,放在口邊,樂聲悠悠而起。

他吹奏的《鷓鴣飛》原是江南名曲,韻律清麗動人,聽者直如親眼見到鷓鴣鳥矯健騰空的樣子。小姑娘陶醉其中,神往不已。一曲終了,不由擊節而贊。

小姑娘自己不會詩詞,亦不擅曲樂,見他吹得這樣好,不免想要難上一難。她問道:“剛纔那首曲子,我好像能看到鳥兒撲扇翅膀的樣子。樂曲若好,也能繪聲繪色,什麼東西都能勾畫出來麼?”

“詩詞歌賦,原爲一理。若不能叫觀者感同身受,那就是三流賣藝的勾當了。”

“那你再來段‘花開花敗’。”

明阿又知她是考較自己來着,微微一笑,吹了幾個音符。先是溫柔婉約,彷彿花兒羞答答正自盛放,後面又一陣清冷低吟,彷彿哀嘆秋霜太厲,轉瞬香消。

楊朝煙大爲稱妙。

少年卻不答言,忽然韻音一轉,吹得嘶啞難聽,既刺耳又牙酸。

小姑娘蹙眉,用手堵住耳朵,奇道:“這吹的是什麼呀?”

“這是我喝醉了酒。”

她不禁朗聲大笑,又驚覺這麼大吵大鬧,未免會驚動巡夜人,急忙收聲。豈料更夫已經聽到異動,一面問,一面朝這邊走來。

明阿又不願被人撞見,起身說道:“我得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聽他說這便要走,小姑娘雖然不說什麼,但是失望的神色溢於言表。少年轉過頭來,忽見她眼睫毛上掛了淚珠,晶瑩剔透,不禁心生不忍,低頭在她櫻桃小嘴上吻了一下。

楊朝煙頓時面若桃花,從頭頂一直紅到腳丫。

寶錦**雙腳,小腳尖尖玉筍在地上打着圈兒。她雲鬢稍偏,金簪斜插,酥胸半露。看到明阿又這麼晚纔回房,不禁冷笑。

少年擡眼見她,問道:“你還不睡,在等我麼?”

紅衫女郎故意吐了一口煙在他臉上,乜斜了眼。

阿又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只好徑自向自己屋子走去。

寶錦在他背後揚聲說道:“老爺子今天飯後對夫人說了幾句私房話,裡頭可有些事情你挺感興趣的。我替你留意了,想不想聽?”

明阿又立刻道:“什麼話?”

她輕啓朱脣,正待開言,誰知目光一抹,忽然瞧見了少年嘴上的胭脂,原來是方纔親小姑娘時沾上的。

寶錦驟然變色,她直逼到少年面前,盯着他道:“想知道麼?那就親我一下。不然,我可不告訴你。”

這話說得突然,阿又全無準備,不禁怔了片刻。

寶錦見他不動,掉頭要走,“既然你不想聽,那就算了!”

少年無可奈何,伸手攔住她。他心想,我是一直不想騙你的感情,可是這件事實在重要,無論如何非知道不可。以後你要罵我渾蛋,那也沒辦法。

他在寶錦脣上吻下去,只覺得有種辛辣厲烈的味道,與親吻楊朝煙時的感覺截然不同。

女郎忽然反咬一口,少年脣上一痛,被她猛地推開。

他搖搖頭,嘆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女郎慢條斯理地抹掉嘴上的血,說道:“送走的女孩兒已經擇定了。”

“是誰?”

“楊——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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