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她走近青銅馬車,她一隻腳踩在上車的鐵梯上,一隻手很自然地向我伸過來,意思很明顯,就是讓我扶她上車。
“你要坐幾分鐘?”我伸出右手,託着她的胳膊,輕輕發力,把她扶到馬車的後座上。
“你想講幾分鐘,我就坐幾分鐘,直到你不想講了爲止。”她調皮地回答,身子向後仰,輕輕地翹起了二郎腿。
我靠在馬車上,一時之間,拿她沒辦法。
“夏先生,我是越青幫的人,你猜到了對吧?我想爲自己辯白一下,我們這個幫派是對社會無害的,既不打打殺殺,也不搶劫綁架,更不會沾染什麼毒品啊、賭博啊之類的,只是集合起來自保,不受外人侵害。可是,嘴是長在別人身上的,有些壞人向我們潑髒水,說我們這個那個,像是山賊海盜一般,避之唯恐不及。我已經大學畢業了,馬上要走向社會,開創自己的人生之路,所以我想用自己的力量爲越青幫正名,讓所有人尤其是中國人認識到,原來越青幫也是一個很好的社團組織,它的存在,是爲廣大弱勢羣體謀福利,同時,幫助政府大範圍地消滅罪案,成爲城市守護神……”
夕夕侃侃而談,言語之中,對身在越青幫充滿了自豪感。
關於越青幫的好壞,江湖自有公斷,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說好就可以的。
我點頭:“好,你說得非常好,但只是從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的角度來闡發問題。越青幫的好壞,需要江湖同道共同評說,不是幾百個、幾千個水軍就能僞造出來的數據。夕夕,我們之間沒有利益衝突,所以你說的話,我都暫時表示認同,好不好?現在,我們走吧?”
這種自辯和辯論沒有任何意義,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掰扯一百年也弄不出個結果來。
自古至今,全球無數幫派崛起,又有無數幫派瓦解,但沒有歷史學家系統地去評判其好壞對錯,因爲這些幫派是隨着政治鬥爭而產生、崛起、輝煌、毀滅的。他們只是江湖人,當某些幫派掌權者企圖“越界”至官場的時候,就會遭到粉身碎骨一擊,然後消弭無形。
越青幫的老巢不在中原,我們兩人都還沒到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的層次,妄論其對錯,毫無必要。
“夏先生,濟南是個很美的地方,繁華無比,人文豐饒,而且又遇到您這樣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美男子,實在是人生一大幸事。”夕夕說。
她端坐在青銅馬車上,左臂搭着扶手,遠眺前方,神情閒適,似乎已經忘記了江湖上的打打殺殺,也忘記了一小時前被丐幫挾持的兇險,全部心思,都在品味泉城美景上。
濟南的確很美,尤其是近幾年來,趵突泉與大明湖景觀休憩一新,圍繞“泉水”這一命題大做文章,使得每一位來到濟南的外地遊客都讚不絕口。
這是濟南之福,也是濟南人之福。
“夕夕,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問。
“蘇東坡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我想說,日喝泉水三百杯,不辭長作濟南人。哈哈哈哈……”夕夕大笑起來。
她杜撰的這兩句詩並不新奇,因爲此前已經有無數文人墨客改編了蘇東坡的名句,留下的正是“日喝泉水三百杯,不辭長作濟南人”二句。
“等江湖上的事全都了結,等你退出越青幫,也許就能常駐濟南,做一個濟南人了。”我回應她。
她小小年紀都有“長做濟南人”之心,作爲土生土長的濟南人,我更加熱愛濟南這方沃土。
江湖人的心永遠不得安寧,只有退出江湖,做普通人,才能深切體會到濟南之美、濟南生活之美。由此我也感嘆,至少三五年之內,我是沒法做普普通通的濟南市民了,必須把自己肩上的擔子挑到山頂,才能徹底放下。
“放下”二字,說容易,做起來卻是萬分困難。
“夏先生,我認爲你說得很對,任何事都需要了結,都需要一個了斷。如果你肯跟我們越青幫在一起,那麼你很快就能獲得這個結果。”她說。
我向上看,正好夕夕向下望,眼神交錯之間,我從她眼中讀到了非同尋常的東西。
第六感相當奇怪,我感覺,遭遇花千歲時,自己似乎看到過同樣複雜的眼神。
“爲什麼?此刻夕夕的眼神竟然跟花千歲相似?”我悚然一驚。
“夏先生,你養不養寵物?”她忽然爲了一個與眼前環境毫不相干的問題。
我搖搖頭:“沒養過。”
濟南人都愛養犬,半數家庭都有愛犬,有些家庭甚至養着兩三隻。我沒養犬,實在是家裡雜事太多,無法分出心思照顧寵物,索性就不養了。
“那太可惜了,寵物能教給人很多東西,也能讓人心定。譬如現在,假如你有一隻小寵物,無論是貓還是狗,抱在懷裡,把心裡想的問題嘮嘮叨叨地講給它聽,慢慢的,心定了,神也就定了,然後一切煩惱全都忘掉——我有一隻美短虎斑貓,特別可愛,特別頑皮,每次我遇到不能解決的大事,就會摟着它講給它聽,讓它幫我做決定。它很神奇的,每次都能給我解決大難題。你說,好不好玩?”夕夕問。
我知道那種貓,外貌與中原的狸花貓近似,但卻價格昂貴,受到濟南人的追捧。
“你人在濟南,現在貓在哪裡?”我問。
她似乎並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繼續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包菜’,又按照包菜英文的音譯,給它起了個英文名字叫‘凱貝’。哈哈,哈哈,一想就很有趣,對吧?”
我不關心她的貓,只是努力地將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收入耳朵裡,然後細細分析,看她說的這些內容與花千歲有沒有聯繫。
花千歲曾經在我和冰兒面前展示過神偷、易容之術,相當高明,幾至天衣無縫之境界。
夕夕也展示過“一人分飾兩角”的喬裝易容術,但是因爲那暗門沒有關閉而露出了破綻,被我識破。
“如果……如果……”我心中跳出一個答案,但這答案的跳躍性太大,只是出於第六感的驅動,沒有任何根據。
那答案就是——“花千歲、夕夕同爲一人,種種不同面貌,都是易容術所致。”
“易容術”這種奇術被古代智者創造出來之後,經歷了五千年的進化與變遷,深度、廣度無可限量。
最高明的“易容術”是什麼?就是一個人完全扮成另一個人,外人全都無法識破,並非以假亂真,而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毫無區別,毫無瑕疵。
世所共知,當今國際上很多大人物都有自己的“替身”,至少一個“備胎”,多的則有十幾個、幾十個。尤其是在整容術異常發達的今天,通過外科手術將“替身”的外貌無限接近於“真身”,已經是輕而易舉的事了。
有太多例子說明,“易容術”藉助於“整容術”,正在改變人類進程,將正常世界變得羣魔亂舞,真假莫辯。
“嘿,夏先生,你的眼神好可怕!”夕夕笑着,避開我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