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情況不對勁,就鳧水走。”那人急促地說。
這句話也立刻提醒了我,此刻這座城淪陷於日寇之手,要想活命,就得付出更多。身在淪陷區,任何美景都是虛假繁榮,隨時都可能變成無辜者的枉死之城。
那大船來得極快,一轉眼間,已經距離小船隻剩十幾米。而且,船上的舵手已經及時轉向,使得大船偏向東北行駛,斜刺裡卡位,別住了我們的小船。
“嘩啦、嘩啦”,船上的人一起拉動槍栓,對準了我和那人。
探照燈的光柱太強,我無法再向上看,只能暫時低頭。
“舉起手來,舉起手來!”大船上的人七嘴八舌地叫着。
我慢慢舉手,那人也放開了槳,緩緩地站起來。
“嗚——嗚——”湖面上忽然起了夜風,吹得兩條船一起搖擺動盪起來。
“下去個人,看看船上有什麼?”有人吩咐。
“準備跳,扎猛子越深越好。”那人再次提醒我。
我對自己的水性還是很有信心的,可是動作再快,也不一定快得過子彈。
“啪”的一聲,光柱突然消失,應該是那探照燈被什麼東西打碎了。藉着四面一黯的空當,我和同時翻身入水。
水很涼,並且極深。我用“烏龍絞柱式”筆直下潛,連續以腰部爲轉軸點旋身,瞬間下沉超過五米。
我向上看,隱約可見圓月光輝。
“呼——”我聽到了如悶雷一般的水聲,身體也感受到了水體正在動盪,由慢至快,逆時針旋轉着。
“大漩渦!”我吃了一驚,迅速向南潛泳,那個方向靠岸最近。游泳者最怕遇到暗流和漩渦,一旦被怪力捲住,絕無生還希望。
游出十幾米後,我向上斜行,口鼻露出水面換氣,再向回望,看那大船的動向。
這次,我看到了更可怕的一幕。那大船發了瘋一樣在水面上狂轉,如一枚遭鞭子猛抽的陀螺。船上的人根本來不及跳船,就已經被裹挾着沉入水中。
“大漩渦吞噬了大船,船上的人肯定活不成了。不過,大明湖底部是平的,怎麼可能有這種超級漩渦?”我大惑不解。
漩渦的起因是水底有暗流,而暗流必須是在水體流動的情況下才可能涌現。衆所周知,大明湖的水來自湖底泉眼、南部水脈匯聚,而水流出口則是在北邊,通過水關閘門一帶溢出,再向北進入小清河和其它灌渠。這種舒緩的南北流向註定了它的水體是相當穩定的,流速不超過每分鐘二十米,幾乎等於是靜態的,絕對沒有產生暗流、漩渦的基礎。
老濟南人都知道,在大明湖裡游泳的安全程度遠遠超過王府池子、硯泉、護城河等地,就是因爲它幾乎沒有流速,水體溫度也是相對恆定的,絕不傷人。
湖面上沒有其它巡邏船,也就等於暫告安全了。
我沒有急於逃生,而是思考了一分鐘後,緩慢向迴游,漸漸接近那大船沉沒之處,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果斷下潛。
“一定要知道那大漩渦是怎麼回事!”這是我唯一的想法。
遇事逃命、趨利避害是每個人的正常反應,可我到了這裡,就是想揭開所有謎底,不肯放過任何詭秘事件。
大概下潛了四米後,我就看到了那艘一邊旋轉一邊下沉的大船。原先站在船頭的人都已經趴下,死死抓住船沿,將這條船當成了救命稻草。常在水上討生活的人都有經驗,這種情況下一定要跟着船走,因爲船的浮力大,可以在水中多撐一會兒,不至於一下子沉到最深處去。而且,只要漩渦消失,沒有傾覆的木船就會快速上浮,毫不費力地把他們帶到水面上去。
粗略估計,漩渦的直徑爲八到十米,水體已經變成了亮白色,其中充滿了大大小小的水泡。不必靠近,就聽到了那個圓形漩渦發出的呼嘯之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漩渦的形狀非常規則,如同一條透明的垂直管道,只把大船吸下去,不影響周遭水體。
我向下看,那“管道”極深,視線盡頭,仍不見底。
那人從右側游回來,拉着我的手,快速上浮,露出了水面。
“走,上船,趕緊走!”他猛地吐出一大口水,大聲叫着。
“這種怪事以前出現過嗎?水下有什麼?怎麼能出現那麼猛的漩渦?”我問。
那人不答,等到上了船,重新操槳,繞過漩渦向北。
我們身後的湖面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如果不是我倆親眼目睹,根本不相信幾分鐘前曾有一艘大船瞬間沉沒。
到了北岸,有人從蘆葦叢中現身,發出鵓鴣叫聲。
那人也用鵓鴣叫聲迴應,隨即將船頭的繩子扔給對方。
“全中先生在上面。”那接應者說。
那人問:“先生等急了吧?”
接應者低聲笑:“等急了?呵呵,你什麼時候見先生急過?就算天塌下來,他也照樣慢條斯理地做事,跟沒看見一樣。”
那人帶我上岸,立刻向前小跑起來。
我心裡有種恍恍惚惚的感覺,這裡是大明湖北岸,是我自小到大來過數百次的地方,對它每一季、每一年的變化都瞭然於胸。可是,我從未見到過二戰時期的大明湖北岸,鐵公祠、北極廟、水門……這些景物應該是非常熟悉,可現在看起來卻又那麼陌生。
“快走,快走!”那人在前面連聲叫。
我們進了鐵公祠,一股陳年的香火氣撲面而來。
“啊也!”那人叫了一聲,忙不迭地收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