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斯圖加特回到科隆之後,羨君可一門心思投入緊張的工作之中。其實休假結束剛回到德國時候,羨君可就發現了秘書代收的,Sebastian從德累斯頓投遞到公司地址的這個包裹,她把它塞到了櫥櫃的深處,假裝從來沒有收到過。
這天下班,羨君可去櫥櫃邊換下在生產線上穿的安全鞋,盯着那個DHL紅黃色標籤貼着的扁長紙盒愣了很久,心裡轉了千百個念頭,還是把它帶回了家。
她把包裹放在茶几上,慢條斯理地做了晚飯,洗了碗盤收拾乾淨廚房,吸塵,拖地板,洗澡,看電視。那個包裹就像一個沉默的炸彈,又如一盒誘人的巧克力,無論羨君可轉到哪個房間,它一直在默默無語地盯着她看。
終於,羨君可還是拆開了包裹,裡面是一個Denis Colomb的禮盒,打開盒子,一條開司米圍巾靜靜地躺着,應該就是他曾在短信裡提到過的那一條,看看投遞日期,這本該是聖誕禮物,可惜很不湊巧,在羨君可休假回德國之後才收到。
她把那條圍巾展開,輕薄柔軟,質感就像泉水一般在皮膚上流過,大得可以把她整個人都裹住,可是捲一捲,也可以繞在脖子上。真的很暖,她把臉埋在裡面,深深地呼吸着,忍不住掉了淚。Sebastian附上的卡片很簡潔,素白浮雕燙金的聖誕卡,簡單寫了一句節日快樂。她看不見他,碰觸不到他的身體,聞不到他身上的氣味,但是他寄來的一條圍巾的每一條纖維都織滿了他的傾訴和思念,圍巾裹着她,就好像他擁抱着她,這種感覺平生未有,也許,這就是愛情吧。
第二天是週六,3月的春寒料峭正適合用這樣柔軟的圍巾,羨君可把它對摺一下,略作出一點褶皺,鬆鬆地披在肩上,讓它自然垂下,用一條皮帶束在腰間。Sebastian留心觀察過,發現她偏好素淨顏色,這
一條就是深深淺淺漸變的灰色,配什麼衣服都好看。
雖然在科隆也待了快三年,可是羨君可仍然對這個城市抱着新鮮感。她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不會時時刻刻地拿客居之地和家鄉比較,在哪兒生活就用心活得精彩,她從不覺得自己是無家可歸的小孩,她喜歡看行人們的表情,呼吸這個城市複雜的混合的氣味,鎮定的,從容的,勇敢的。
3月的陽光如開司米圍巾一樣薄而暖,乍暖還寒時候,暖氣陸陸續續停用,樹葉開始發芽,嫩綠色輕煙一般若有似無地籠罩在半空中,她覺得心跳都柔和了起來。她去了書店,在雜誌架前面仔仔細細地翻一本《Neon》,Sebastian說他在這上面寫稿子,哪一篇是他寫的呢?羨君可翻了幾頁便喜歡上了這本雜誌,充滿了對個體命運的人文關懷,觀點犀利。她在封二發現了Hogo Boss Orange的香水廣告,奧蘭多布魯姆拍的,他是褐色頭髮和棕色眼睛。她暗想,Sebastian來拍的話會更適合,他的深藍眼睛可以讓人心甘情願地陷進去,而他那金棕色的頭髮還帶着幼時滿頭金髮遺留的光澤,讓人過目難忘。羨君可把那雜誌在胸口抱着走去收銀臺,似乎聞到了Sebastian身上的香氣。
羨君可在咖啡館坐着,仔仔細細地翻閱雜誌,也許能從行文的蛛絲馬跡中找到Sebastian的痕跡,自工作以來,她很少有這樣全神貫注看德語文章的時刻,簡直像回到了學生時代。
她猜測一篇名叫《Das Idealpaar》(完美的一對)的短文是出自Sebastian之手,她並不瞭解他的文風,可是作者署名有些暗示,Christian Maier——Sebastian Baier,好像是蠻簡單的化名,保留了真名裡的一點蛛絲馬跡。這個小故事是說一個叫Leo的男人
和叫Emma的女人,他們無論在職業、愛好、出身、飲食習慣和生活品質等種種方面,都完美契合,就好像上帝精心計算過的一般天衣無縫,真是完美的一對啊!文章直到最後一句纔是大逆轉——對啊,一切多麼合適啊,何況他們都是單身,都住在漢諾威。他們居然不認識對方,真遺憾!
這篇短文寫得相當不錯,遣詞用句簡練深刻,有英式的詼諧和流暢,不像很多德國人寫的東西,冗長的複雜句子和深奧詞語。羨君可想象中Sebastian寫文章應該就是這樣的。
她又看了一遍那短文,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風靡的幾米漫畫《向左走向右走》,在巨大的城市裡面,兩個小小的人能夠相遇和相戀,是多麼困難而神奇的事情!如果遇到了那個人,是不是無論怎樣都該緊緊抓住不要放手?
羨君可忍不住回憶和Sebastian那短暫卻如烈火爆燃的相遇,他倆就如從不同河流匯入海洋的潮流一樣,瞬間交融。他們有着不同的膚色、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職業,可是又有許許多多相似之處,看着他,羨君可好像在一面破碎的鏡子中看到她靈魂碎片的折射——對細節的執着、對親密關係的渴望、對未知冒險的激情……可是,她和他之間停滯不前的癥結在於:羨君可的心裡只容得下一個人,她無法接受一段“不止兩個人”的戀愛關係。愛情對於她而言,必須是純粹的,獨佔的。
Sebastian的欺騙,抹煞了他所有的好。
羨君可看看窗外的天空,3月,樹葉的新綠預示着春天即將到來,黑色的烏鴉在樹梢搖搖晃晃,灰鴿子啄着人行道石磚縫隙裡的麪包渣,天空是模糊的灰藍,沒有烏雲,但也不夠透明,像年歲大了的德國老人的眼珠子。她渴望春天真正到來,每當那時候,冷清的德國纔算真正迎來了一年中天堂般的好時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