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尚剛打算開口,伊莎貝拉麪色鄭重地踏前一步,深鞠一躬,紅脣微啓,皓齒明現:
“郝老闆,謝謝您對我們家庭的關心。我和阿尚是老相了好,情投意合,我的父母都支持的。只是阿尚一直怕人閒嘴,不敢帶我出來。瑞貝卡很可愛,我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我,有一個這樣的女兒我覺得很開心。我希望能夠爲這樣一個家庭貢獻一份力,所以求他來着帶我求個崗位,希望您不會嫌棄他,也不會嫌棄我。如果您能賞我這個面子,我們感激不盡。”
言盡,聲亦靜矣。這話說完,伊莎貝拉端着一個禮貌友好的微笑,保持着鞠躬的姿勢,開始默默等待。
阿尚保持着雙手抱頭的姿勢凝固了,周圍的客人們側着半個身子凝固了,周圍的空氣也凝固了,只有頭頂上的電風扇還在呼呼轉着。
一位客人長着狗頭,狗頭嘴裡的煙掉了。
“……這……”
郝老闆蒙了,他甚至還沒想好該怎麼輸出,就被伊莎貝拉一套打在臉上,嘴裡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這時候,黃姨從門裡走了出來,看了看這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反倒什麼也沒說,繼續準備東西去了。過了幾秒,衆人都聽到了炭火燃起的撲哧聲,才意識到時間並沒有靜止,他們是可以呼吸的。
霎時間,店裡充滿了用於填補尷尬的閒言碎語。
郝老闆也不搬東西了,僵着腦袋點點頭。隨後他愣愣地走到店門口,發現自己手上沒東西,才折回儲藏室這邊搬起一箱肉材。
他也什麼都沒有說,搬完這箱之後就坐在門口的燒烤架邊,一言不發。
而阿尚則是黑着臉,拉着伊莎貝拉的手臂就走出門外,還不忘給郝老闆賠個笑臉:
“郝叔,我帶她出去說點事啊,多有冒犯!”
“不冒犯,不冒犯……”郝老闆呆呆點頭,黑色的眼珠子轉了又轉,好像在思考什麼大事情一般。
阿尚拉着伊莎貝拉,走到了店稍遠一點的地方,確保門口的黃姨和郝老闆聽不見之後,纔敢壓着嗓子質問:
“姐啊!你他媽這麼說,我洗不清了啊!”
她看着倒是從容的很,抱着手一臉得意地反擊:
“我發揮的時候,你也沒否認啊?”
“我否認了你不就沒工作了嗎!哎呀——我怎麼攤上你這麼個主兒啊……”
“安啦,那大叔人很好,我的攻勢完美無缺!”
“可是——”阿尚愣住了,因爲他不傻。仔細想想,剛纔那番話,除了把他的名譽搞得稍稍不太對味了以外,還真沒什麼可挑剔的。郝老闆是個臉硬心腸軟的人,說難聽點叫分不清賬本和家務事,這他深有體會。如果伊莎貝拉演一個懂事的小媳婦,想要給一個艱難的家庭一點綿薄的幫助,郝老闆指不定會答應……
他看向了這位欺詐之神的前宿主,魔女的臉上掛着高傲的小表情。
不不不,或許是這魔女用那慣用的“欺詐”手段,把自己的腦子都變得不好使了,他纔會覺得這居然有用……
現在阿尚腦子亂了,原本準備好的那些求職說辭都煙消雲散,沒得用了。接下來要面對的,他自己都不太敢想象……
“阿尚!”他聽見郝老闆在呼喚他,還看見郝老闆正打着手勢,讓他帶上邊上這位“小媳婦”。
“來了……嘖,你少亂說話啊!”阿尚試圖用一個稍顯兇狠的表情,鎮住她那張近乎多餘的嘴。但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一會兒她肯定不會消停……
走到烤架前面,郝老闆已經拿着好幾串肉上手了,但眼睛卻時不時地瞟向阿尚和伊莎貝拉。
“阿尚啊。”
“欸……郝叔,您吩咐。”
“你們倆真是老相好?”
“是的!”伊莎貝拉學會了搶答,阿尚只能尷尬地點點頭。黃姨在一邊烤着串,耳朵裡是一句沒落下。
“……唉,那……你們多久以前認識的?”
伊莎貝拉給阿尚使了個眼色,搞得他有點不自信了都。他只能暫且放棄那些編出來的說辭,如實地回答:
“十三年前吧……”
“十三年前,你今年三十一……你十八歲認識這個姑娘,然後在二十一歲的時候收養了小瑞……哦——”郝老闆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阿尚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部苦情倫理劇,盛大、悲痛而又富有底層人民的掙扎與活力,主角還是阿尚自己。
“不容易,不容易啊……”阿尚以前經常聽到郝老闆這麼說自己,只不過這一次他怎麼聽味兒都不對……
“那個,郝叔,其實呢……”
“好,不用多說了,你郝叔懂。你和這姑娘,都是好樣的!”他將手上考好的串擱置,拍了拍阿尚寬闊的臂膀,眼裡滿是讚許與期待。而接着他又看向伊莎貝拉,用一種近乎憐憫的語氣道:
“好閨女,你中文說得這麼好,在咱們這帶過多久?”
而伊莎貝拉適時露出了一個略顯沉重的表情:
“不知道,太久了……我忘了。”
這貨還給演上了……阿尚知道,雖然她確實在這個國家帶了很久沒有回故鄉,但她不存在任何思鄉的情感,她也不會有任何貼近悲傷的情緒,都是在演。
聽罷,郝老闆堅定地點點頭,把烤好的串遞給黃姨,隨後說道:
“好閨女,叔好久沒聽過這麼感人的故事了……今天我給你這個面子!叔有這個錢,給你們一個追求美好的機會!”
您聽到了個甚麼故事了就……阿尚有些欲哭無淚,心想,也許善良的人都很擅長腦補吧。
“謝謝郝老闆!您和阿尚說得一樣,是個好人!”伊莎貝拉演得很是專業,在臉上的喜悅足夠濃厚之後,還帶了一點點的小尷尬,開口問了一句:
“就是,不知道我的薪水……”
“看在你們倆相識十三年的份上,三千七!”
阿尚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現在腦子裡這股昏昏沉沉天旋地轉的感覺肯定是做夢。看到她轉過頭來的喜悅裡,帶了一絲狡黠也肯定是個夢。他像夢一樣,跟着伊莎貝拉一塊謝過郝老闆和黃姨之後,像做夢一樣走到店門口,依在了牆上。
他看着黃姨親傳伊莎貝拉做服務員的技巧,看着她在店裡手生的樣子,不禁在心裡問了自己一句:
憑啥我帶她來找工,我三千二她三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