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鐺鐺和容敘之間的默契,落入葉嫵的眼底,卻讓她的心頓時難受起來,甚至覺得有些愧然。
如果不是爲了她,或許他們倆不會落到這種地步的。
這種慚愧、內疚的情緒盤桓在她的心底,倒是暫時xing的驅散了心中對司凜的擔憂,只是讓她一直悶悶不樂,眉宇間愁容不展,就差點在臉上明晃晃的寫着“我愧疚死了”這幾個大字!
從國家實驗室走出來,坐上返回住處的車子時,葉嫵的臉上還悶悶不樂着,若是旁的事情,她或許還會殺伐果斷一些,可是這種事情,兩邊都是自己重要的人,卻礙於自己的緣故,而有緣無分着,她就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好了……
所以,她現在無比熱切的盼望着司凜能夠快一些回來,至少身邊有個人幫她出出主意什麼的。
從一開始,容敘就注意到葉嫵的表情了,一直坐上了車子,他這才按下擋板,壓低聲音安撫般的道,“阿嫵,你用不着這麼替我惋惜或是遺憾……”
葉嫵垂首,癟了癟嘴,有些垂頭喪氣。
容敘溫和的俊顏上現出幾分暖色,小心翼翼的伸出左手,飛快的在葉嫵的頭上揉了揉,又飛快的收了回來,乾巴巴的道,“我當年被容家攆出去,成了司凜助手的那一天,就已經發過誓了:此生不娶……這是我當初的誓言,想必你不希望我做個言而無信的人吧?”
“可是……你跟鐺鐺明明是很般配的一對啊!”葉嫵揚首,有些不甘,“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你和金鐺鐺的搭檔是多麼合適的組合!”
“難道般配的人就一定要在一起麼!”
容敘極爲平靜的反問了一句,很快的又覺得自己似乎語氣有些急躁了,緩和了口氣道,“我承認,我對金鐺鐺很有好感,甚至有點喜歡她,這是第一次怦然心動的感覺……但那並不意味着我就要跟她在一起,就好像是你當年曾經喜歡過君明翊那樣,難道就是因爲你喜歡過他,要跟他在一起麼?”
“那怎麼能一樣呢!”葉嫵反駁,“君明翊是個王八蛋,你和金鐺鐺卻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但道理是一樣的。”容敘推了推金絲邊眼鏡,“有好感、有點喜歡,這並不意味着就要真的在一起,普通人一生中或許會喜歡上很多人,難道每個都要在一起嗎?更何況,你心裡應該清楚的,其實我跟金鐺鐺都是比較理智、冷靜而冷情的人,我和她的感情註定不會像你跟司凜那楊……”
“你跟司凜的感情,就是一團熊熊的火,會讓你們兩個人焚燒一世,哪怕爲止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我和金鐺鐺,則是涓涓細流,或許會滋潤整個生命,但並不意味着我們缺少這股涓涓細流就會無法生存……感情,對於我而言,只是個錦上添花的物件,我有工作、有夢想,還有你……我所擁有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不需要強求一些另外的東西。”
葉嫵重重的嘆了口氣,她承認自己根本無法說服容敘,只能繞彎子的繼續道,“那小三和小四呢?你有考慮過他們兩個人麼?他們只是兩個孩子,已經揹負着試驗品出生的痛哭了,沒有父親,沒有母親,難道還要被我們強制xing的安排好未來嗎?讓他們兩個給小一和小二做助手,實在是太委屈他們了……”
容敘驀然擡頭,有些意外的看向葉嫵。
葉嫵同樣意外的看向容敘,她不知道爲什麼容敘會突然這麼看自己。
“算了,”容敘無奈的搖了搖頭,“估計着你也不清楚的,阿嫵……你知道每年爲了實驗而生的孩子有多少嗎?”
葉嫵茫然的搖頭。
容敘豎起一根手指,“這是科研界公開的秘密,只有外面的人才不瞭解這個……僅僅是我龍國每年爲了試驗而降生的孩子大概就是這個數字左右,試驗完成之後,他們的最終歸宿要麼是被實驗室工作人員領養,要麼就是sa和ka內部,當然,更多的試驗品甚至都未曾來得及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已經被人道毀滅了,科技的發展遠比你想象中的更加殘忍和鮮血淋漓。”
聽到人道毀滅這幾個字,葉嫵的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容敘掃過葉嫵的臉色,心知自己是真的嚇到她了,卻也只能道,“實驗室出生的孩子,命運遠比正常人要來得坎坷一些……小三和小四能夠被妥善的安排好未來,總好過那些死在實驗中的實驗體們……跟其他的孩子相比較起來,他們兩個其實很幸運,你不需要把他們兩個看成是我跟金鐺鐺的孩子,就當成是你從大街上撿回來的孤兒,那樣的話……無論是對我和金鐺鐺,亦或者對那兩個孩子,都好。”
看着容敘平靜到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色,葉嫵只覺得車廂裡有些壓抑得厲害,飛快的應了一聲,扭頭看向車窗外。
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無論是金鐺鐺,亦或者是自己的哥哥,他們只將那兩個孩子當成是實驗室的試驗品,當成是撿回來的孩子,卻絕對不會將這兩個跟他們血脈相通的孩子,當成是自己的親生孩子。
葉嫵的異狀,落入容敘的眼底,讓他微微的怔了一下,很快的也沉默了下來。
回到在天京城的住處時,葉嫵飛快的下了車,快步走了進去,容敘有意拖延了幾步,落到後面,一直到看着葉嫵帶人進去了,容敘這才走到門口前的一顆大樹下,停下了腳步,從兜裡掏出個手機來,把玩在手心裡,良久,終於撥通了手機上的按鍵,垂下眼瞼,壓低聲音道,“百老。”
“是容敘啊,”司家族老百老的聲音在電話另外一段響起,“怎麼,忙完了嗎?”
容敘應了一聲,“嗯,忙完了,有件事情我需要跟族老們做好報備。”
“噢?說說看?”百老好奇。
容敘有些難看,“是這樣的,百老……金鐺鐺盜取了我的dna,用我和她的dna,在實驗室私自遭了一對雙胞胎。”
“嗯?!”
百老猛的太高了音量,聲音裡帶着幾分震驚和暴怒的意味,但又極力的壓抑着,語氣森森,“小敘啊,老頭子我年紀大了,可禁不起你這麼逗弄。”
容敘絲毫不加以辯解,坦然認錯,“抱歉,是我的錯。”
百老沉默良久,終於收回之前的一切情緒變化,只是語氣凝重的道,“容敘,我司家沒有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甚至連你的妹妹成爲司家主母,我們這羣老頭子也沒有稍加阻撓半分,我們信賴你,相信這麼多年來對你的教導,更加相信你跟司凜之間的兄弟之情……但這份信任是有限度的。”
容敘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了,沉默的站在那裡,摸了摸褲兜,他忽然想抽菸了。
百老的意思,他比誰都清楚。
當年古貞瀅和容家長子的地下情曾經一度引起了兩家的對立,兩個人勞燕分飛之後,古貞瀅卻發現她已經懷了孕,爲了避免麻煩,她只能將孩子生下,送回到容家,而容家長子在去接私生子的途中出車禍死了,容家唾棄容敘,不僅僅是因爲容敘這個私生子的身份,更加是因爲容家長子的去世。
容家容不下他這個私生子,是司家接納了他,給予了他活下去的機會,給予了他最好的生活與最精彩的前途,需要付出的,僅僅是對司凜的忠心耿耿以及一輩子將司凜當成最重要的人。
容敘很感激司家這麼多年的收養和教導,所以,當初他發誓一世不娶的時候,是心甘情願的,更加不覺得幾位老爺子有什麼過錯。
司家撫育他多年,未曾委屈過他分毫,允許他跟司凜一起長大,甚至在cheng人之後,還肯將司家的大部分權力交到他的手上,又容忍他故意隱瞞自己妹妹成爲司家主母的事情,這一切的前提是他沒有私心,是他對司家忠心耿耿……
娶妻生子是最容易讓人滋生私心的契機,尤其是當他的生命中出現了另外幾個人,會與他共同生活,會佔據他的內心,會在他心裡的位置越來越重,直至有一天……他可以爲了自己的妻兒,背叛司家。
司家族老們的存在,是爲了延續、守護家族,保證家族死士以及附庸們的忠心,要將任何背叛家族的苗頭扼殺在搖籃中,普通的家族死士們尚且沒有權力決定自身的婚姻,更何況是他這個司家頂尖的存在?
權力與義務是相輔相成的,他容敘從司家得到了多少東西,同樣的就要付出多少,哪怕他的親妹妹葉嫵成了司家的主母,這也不例外。
家族族老們的顧慮並不是杞人憂天,換做他容敘是百老的位置,同樣會做出這個決定。
“我理解您的意思,”容敘從來不抽菸,更加不可能隨身帶着香菸,只能從樹上隨手摘下一片葉子,嚼在嘴裡,以緩解這份焦慮,“我申請對兩個孩子服用毒藥。”
用毒藥來控制、掣肘,這是普通家族死士纔會有的待遇,司家出於對容敘的信任,從來都沒有在容敘身上用過這種手段,現在容敘和金鐺鐺有了孩子,甚至這兩個孩子有可能導致他背叛司家,那麼容敘只能主動要求對這兩個孩子服用毒藥,以確定對司家的忠心。
百老沉吟了一下,忽然笑了笑,“噢?我還以爲你會自己主動要求服毒,沒想到你居然想在這兩個孩子身上用毒……你確定真的要這麼做?我司家的毒藥,雖然對孩子沒什麼副作用,只要他們不與司家作對,不背叛司家,毒藥會潛藏在身體裡一輩子不發作,但是萬一某天……你確定你不會後悔麼?”
容敘上揚了一下嘴角,淡然的應了一聲:控制一個人的手段是用毒,控制一個父親的手段卻是在他的兒子身上用毒,他沒有想要背叛司家的意圖,自然是選擇最佳的手段向司家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只是這樣一來,似乎顯得對那兩個孩子太過殘忍了些。
可惜的是,無論是容敘,抑或是百老,其實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人物。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有在這個時候他們才能品味出這句話的真諦。
兩個孩子確實無辜可憐,難道百老或是容敘就是惡毒之輩了?
百老爲司家兢兢業業、苦心孤詣了一輩子,從年輕時刀山火海的闖下來,再到老年時期帶孩子,他爲了司家而防備着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容敘,甚至甘願做惡人,難道這有錯嗎?
容敘同樣爲司家貢獻多年,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兩個從實驗室出生的兒子,將他的生活攪合得一團亂麻,甚至引得司家族老們對他起了幾分疑心,險些辜負了司家對他的信任,他選擇讓司家對兩個孩子加以控制,難道這也有錯麼?
掛斷了電話,容敘長長的鬆了口氣,吐出樹葉,剛轉過身時,卻猛地怔在那裡。
門口,葉嫵穿着一身居家服,站在那裡,眉眼間帶着一抹怒意。
“阿嫵……”容敘喚了一聲。
葉嫵抿着嘴,“哥,你確定要這麼做?”
很顯然,她聽見了容敘跟司家族老們的對話。
“這樣是最好的選擇,只要他們不會危及到司家,司家不會虧待他們的。”容敘顯得極爲的平靜,“我雖然是你哥哥,但同樣是司家的死士……百老不願意用毒藥控制我,我總要對得起他的信任。”
葉嫵卻覺得心裡一股子鬱悶之氣無法發作,沉默良久,終於咬着牙,怒聲叫道,“我去找百老他們說!他們不能……”
“你是司家的主母,葉嫵。”
容敘擡高了音量,聲音裡帶着一股子警告的意味,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嚴肅的跟葉嫵說話。
“你今天在司家所得到的一切地位、權力和便利,都是從司凜身上得到的……別忘了你的分寸,司家族老處置司家死士,沒有你這個主母指手畫腳的道理!”
葉嫵紅了眼圈,直直的站在那裡,咬緊下脣,“哥,你也是媽***孩子,血液裡流淌着古家和葉家的血脈……我本來是想把古氏和葉氏交給你的孩子……”
容敘心頭一軟,徑自拾階而上,走到葉嫵面前,擡起手,輕輕的撫過葉嫵的長髮,嘆息般的道,“傻丫頭,這件事情就這樣吧……他們倆的出現,將我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是我能爲他們爭取到的最好歸宿,這份毒藥,防的不是他們兩個孩子,而是防止司家的權力落到外姓人的手上。”
“日後,家族若真的無人繼承,或者繼承者是個草包,他們兩個孩子自然當仁不讓,但若是家族的繼承人很優秀,他們退而求其次,從旁協助,也未嘗不可……權力雖好,但要付出的太多。”
說罷,容敘最後攏了攏葉嫵臉側的碎髮,雙手揣兜,繞過她,徑自走了進去,背景依舊溫和得讓人覺得平靜中透着一抹可靠而踏實的力量。
或許,這樣看透世事的背影,纔是真的他。
他在極力的維繫着一種平衡,內部的平衡。
司家或許可以沒有司凜和葉嫵這兩個真正的主人,兩人是否存在,都不會對司家內部成造成什麼太過強烈的影響。
但如若司家失去了容敘這個天平籌碼,定然是會在頃刻之間失衡,內部外部亂成一鍋粥……
不聲不響的容敘,早已經在悄無聲息中,成爲了司家最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他或許沉默,或許平靜,或許讓很多人忽視他,但當他綻放出自己的光芒時,居然連葉嫵這個做妹妹的也要退避三舍。
怪不得容敘寧肯委屈兩個孩子,也絕不開口提及他自己離開這種事情,因爲他知道呢,司家離不開他……至少在他培養出接班人之前,司家根本離不開他。
這纔是真正的狠人。
用句比較俗氣的話語來講,咬人的狗不叫,大概……就是說的他這樣的?
她第一次無比佩服、崇敬起這個哥哥來,第一次覺得有個哥哥是這麼一件值得安心的事情,聯想到她與司凜的“偶然”初遇,聯想到上一輩子的某些事情……她似乎有些明悟了。
其實,容敘一直都在默默關注着她這個做妹妹的吧?
知道君明翊不是個好人,知道這場婚姻註定以悲劇收場,他不願意讓她嫁了那麼一個狼子野心的男人,所以纔會故意出現在那條道路上,還被“殃及池魚”的撞了車,更甚者……當初自己的那場車禍,除了蘇家姐妹之外,是不是還有他從中作梗的手筆?
上輩子受苦之際,有過不少好心人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只可惜是她自己看不清現實,泥足深陷,葉嫵想過報恩,但是上輩子幫過她的人,這一世居然半個人影都未曾遇見過……
理由只有一個,那些人是容敘故意安排的,他見不得她受苦,只能暗中幫忙,而這一世葉嫵活得恣意瀟灑,容敘自然不會再安排這些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葉嫵甚至在心裡浮現出一股子念頭來:上輩子的司凜在那場空難裡失蹤,司家沒有滅亡,是不是由容敘一手撐起來的?
她相信,容敘有這個本事,也有這個魄力,更加有這個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