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求助於人
巴蘭基亞的南區,郊區戶外遊樂園。
沃爾沃越野車開進了空蕩蕩的停車場,鐵絲網背後是鞦韆、滑梯和蹺蹺板,全都在明亮的月色下變成了朦朧的剪影。再過不了幾個小時,天亮之後,這裡將充滿孩童的笑鬧聲嬉戲聲,但現在能聽到的只有引擎的低吼和壓低了嗓門說話的聲音。
一輛車在等待。但桑託不在車裡,他還要過幾分鐘纔到。桑託先派了幾名手下過來檢查遊樂園有沒有人,否則的話,就說明消過毒的電話也被竊聽了。
一個穿着夾克、腰間鼓鼓囊囊的男子站在車旁,雪亮的汽車頭燈照得他擡手擋住眼睛,莫磊看見了對方腰間的摺疊式衝鋒槍。另一名男子站在遊樂場入口處,像是雕塑般地面向某處陰暗的角落。
‘國王’打開駕駛座的門,側頭看着自己的同事。莫磊乘機將腰間的手槍遞給了後座的蒂娜。蒂娜很有默契地接過手槍放在腿畔,她暫時不需要下車,如果桑託有不對勁的地方,蒂娜會打死司機,自己開車離開,莫磊則會拖住這幾個特工。
他們在上車之前,就商討這個問題。
車頭燈劃過夜空,先照了過來,引擎的聲音也漸漸響起。一輛巴蘭基亞牌照的出租車駛進了遊樂場。不過,開車的可不是司機,而是國安局的桑託。
粗壯結實的特工走下計程車,眨眨眼睛,伸個懶腰,彷彿大夢初醒。莫磊站在車旁,冷冷地看着這個通過幾次電話的傢伙。桑託身材不高,應該在175釐米左右,但肩膀厚實、關節粗大,一頭黑髮亂七八糟,五官憨厚,上脣留着兩撇八字須。上身是淺棕色的夾克配着深色工裝褲,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水電工人。
很多人會被桑託的外表所欺騙,認爲這是一個憨厚老實且誠懇工作的中年男人而已。
而且,他的聲音出奇的好聽。
“莫先生,久聞大名。你還好嗎?”桑託走過來,伸出手,“你瞧我這個問題問得,這個問題不用回答,你的近況我們慢慢聊。跟你說句實話,天底下沒有好開的車,以後我一定要對出租車司機好一點。”
桑託四下看了看,與他的手下點點頭,眼神落在隔開遊樂場的鐵絲網的缺口上。
“我們走兩步吧?你要是乖乖的,我就推你蕩幾下鞦韆。”桑託說完這句話之後又滿臉懊悔,“我不認爲你聽得懂我的笑話,太冷了就不好笑了對吧。來,我們走一下?”
之後,這國安局特工一聲不響地靠着鐵柱子,聽坐在鞦韆凳上的莫磊講述自己所遇到的情況,從他過來領遺產開始,到邦妮殺死帕拉齊之後與自己所說的話、邦妮被滅口、何塞兩兄弟的死亡,以及自己與兄弟們的計劃,當然他並不是全說實話,有些事情,只能等待桑託去查證,或者桑託其實也有證據,與自己手頭上的證據來縫縫補補。
聽莫磊說完,桑託走到莫磊身旁,伸手在鞦韆上輕輕推了推,“說過要推你的,但你沒資格得到,你這傢伙,一點也不乖,所以只推你一下。”
”此話怎講?“
“你說的並非全部是真話,你們的計劃戰術也讓我很不安。”
“我明白你的意思,桑託,但你也該明白我的,對吧?”莫磊側頭看着桑託,這傢伙站在自己身邊,有任何變化,自己可以直接將他制服,當做人質。“請你理解。”
“你的意思?”桑託搖搖頭,“你的意思,肯定不會對一個才見一面的特工交心。可這個你不信任的特工,冒着巨大的風險來這裡護送你的小情人,曾經將你的兄弟送出境外。我認爲我們不應該是互相猜測的關係,而是能更進一步。”
桑託擡手放在左邊,做出禁聲的動作,“我不追究你在我們的國土上的所作所爲,但是你應該尊重一個專業的特工。比如追殺你的人,顯而易見不僅僅是沃克斯的人,還有其他勢力,這方面你有所隱瞞。還有殺死查爾斯的那羣人,你說很厲害,但你沒告訴我究竟多厲害、手頭的資源潛伏究竟有多深。在就是,你的情報來源與何方,我沒聽你提及過這些問題。”
“什麼意思?”莫磊反問,指縫中的刀片悄悄彈出。
“……甚至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你們四個人,對吧,不是你口頭上所說的三個,高兵、趙浪、周睿,你們四個人,人生中都有一段經歷是空白的,告訴我,這是什麼原因?”桑託無視了莫磊的反問,繼續自己的問題。
“無可奉告。桑託,我的生命,大概就值得那麼多情報,如果需要更多的,希望我們在以後的合作之中坦誠以待,你做得到的,我們也能做到。”
“五步蛇,那個駭客又是哪裡冒出來的?”桑託沉默了幾秒,換了個站立的姿勢,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着莫磊。
“沒聽說過。”
“那麼,你們的情報來源,除了幫助你的警察能透露一些並不真實的情況,其他的渠道是哪?”
“桑託,爲什麼不去了解一下你的同事呢?再堅固地堤壩也有漏水的一天。”
莫磊站了起來,與桑託面對面站立。桑託比他矮,可氣勢上卻不比他弱半分。
“不大可能。”桑託手腕擡起,輕輕擺動右手食指,“不大可能。”他重複道,“就你描述的情況來看,不大可能。”
“哦天啦,桑託,顯然你我都走進了誤區,我能隱藏一點點情報,是因爲接下來恐怕需要我在你之外去彌補一些你們遺漏的東西。我的要求很簡單,保住華人社區,然後離開這個國家。至於你,升官發財隨便你自己選。懂嗎?不需要拿我當做犯人一般地對待,我是你的朋友。”
“莫磊莫磊,我的朋友?做我的朋友大部分都不好過,譬如親愛的查爾斯,上帝保佑他。”桑託擡手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實話實說吧,查爾斯和我纔是好朋友,可憐的,現在他死了,我能做什麼呢?”
“所以?”
“所以,你得將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我才能幫查爾斯報仇。莫磊,我知道你也想,但這件事情,我們合則兩利,懂嗎?”
“尼克松也是你的朋友,他的信息難道比我少嗎?”莫磊腦海裡突然飄過一個念頭,他趕緊抓住,然後問了出來。
“我的天,我跟他?我們是生意夥伴,哦莫磊,我選擇朋友還是有標準的。”
“別這樣,桑託,別要求我現在什麼都說出來,什麼一二三四都告訴你。或許以後可以,但不是現在。你總不願意讓我去編個故事給你聽,讓你走到盡頭才發現走錯路了?桑託。”
“其實就衝你們在哥倫比亞的所作所爲,以及五步蛇與你們合作弄出來的這些情報,我就該殺了你。”桑託依舊雙手抱胸,略略擡頭看着眼前的莫磊。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你動手吧。”莫磊與桑託的眼睛對視。
桑託氣沖沖地轉過身去,兩人好一會兒誰也不說話,過了半晌,黑髮特工才轉過身來看着莫磊,“你知道嗎,你他媽天生就有一種本事,是的,就是把人使喚得到了無可忍受的地步,然後還能讓人信任你。行了,莫磊,我會按照你說的去做,但不是因爲你今天這些神秘兮兮的說辭與所謂的證據。”
“爲什麼?”
“爲了查爾斯,他相信你,爲了你是中國人,也可以說爲了你口中的‘同胞’、以及領事館的李助理說你是個優秀的有擔當的人。”桑託仍舊是氣沖沖的,說話的聲音也沒那麼悅耳了,“也爲了你說的該死的沃克斯要刺殺總統的事情,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你終於開竅了。”莫磊如釋重負地嘆口氣,“我就是想着,特工的行事方式怎麼能這麼死板,我都替你着急。”他不去追問桑託爲什麼會扯到李助理,畢竟他倆要是不認識才讓人奇怪呢。
“你的行事方式是打算讓幫助你的朋友都死掉嗎?”桑託挖苦道,“被人打死還好,要是活活氣得自殺,你說倒黴不倒黴?”他擡手再次制止莫磊說話,“現在告訴我,你要將這個毒梟的女兒送去哪裡?實話告訴你,哪裡都不安全,你現在自身難保,帶一個累贅幹嘛?”
“哦,關於這個,我不接受你的建議。”莫磊眉花眼笑,“你只要負責送我到波哥大,剩下的事情,我來做就好了,別介意,藏哪裡還真不能告訴你。”
“別說蓮花村,也別去佩雷拉的安全屋。那個地址,那棟木屋,是我給查爾斯的。”桑託斜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中國人,他發現這傢伙的笑容讓人討厭。
“不去。”
“那就不管你了,另外,到波哥大之後,馬上給安德烈的錄音交給我,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
“時間真準。”桑託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莫磊一怔,然後耳朵裡傳來直升飛機引擎的聲音。
“謝謝,桑託!”
“謝查爾斯吧。”桑託板着臉,但鬆開了抱在胸前的雙臂,給莫磊一個擁抱,“希望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好嗎?我們之間會有接頭人的。”
“好的。”莫磊也擁抱了桑託一下,咋舌不已,這傢伙身體像岩石般結實。
“照顧好自己,別冒生命危險,不希望在停屍房裡去看你殘缺不全的肢體。懂嗎?”
“謝謝!”
直升飛機在頭頂上空盤旋,桑託湊近莫磊的耳邊,說了一串數字。
“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別撥打這個號碼。如果這個號碼也聯繫不上我,證明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