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人不是萬能的,也不可能什麼東西都無師自通。
李藎忱能夠敏銳的察覺到整個天下大勢,歸根結底還是在於他多出來千年的經驗以及對於這一段歷史的瞭解。而蕭摩訶沒有經驗,又不能未卜先知,所以視野有侷限也在情理之中。
至於周確等人,沒有身臨戰場,只是在後方理所當然的思考,自然更容易將問題變的理想化。
在李藎忱看來,南陳現在除了垂垂老矣的吳明徹,真正能夠算得上有戰略層次目光的,也就只有陳頊這個南陳帝王了,不過顯然讓陳頊來這裡指揮戰鬥是不現實的。
感受着一道道詢問、疑惑甚至懷疑的目光,李藎忱並沒有退縮,反而微笑着上前幾步,徑直走到輿圖旁邊,伸手在中原方向上畫了一個圓圈:
“之前我們能夠拿下江陵,是因爲蠻夷將國內的大軍盡數北調準備進攻突厥,現在隨着宇文邕身死,這些大軍必然會各回各處,其中有很大部分會回到襄陽,而且隨着我們攻破江陵,蠻夷肯定也會加強從襄陽到中原一線的防備。”
頓了一下,李藎忱的手指從輿圖上的中原位置一直滑到了襄陽,沉聲說道:“這就意味着我們無論是進攻襄陽,還是繞過襄陽進攻中原,都意味着我們將會面對蠻夷最猛烈的抵抗和反擊,而屬下竊以爲我們現在根本沒有這個實力,很有可能會和呂梁之戰一樣,頓兵城下,進退不得······”
蕭摩訶和周確對視一眼,微微頷首,他們不得不承認李藎忱說的是事實,此時向襄陽發動進攻的話,真的和當初呂梁之戰的戰場變化如出一轍了。而就算是繞過襄陽,且不說襄陽這一顆釘子鑲嵌在身後會帶來多少麻煩,更重要的是誰能保證前方道路上沒有另外一個難以跨越的“襄陽城”?
“可是······”右衛將軍毛喜此時不由的皺眉說道,“如果我們不主動進攻的話,恐怕蠻夷就會發起反擊,到時候我們肯定會更加被動。”
現在畢竟北周軍隊還在北面,一時半刻不會出現在南方,所以南陳還有短暫的時間,而如果一直靜靜等到北周軍隊抵達,那南陳無疑在兵力上將會處於絕對的劣勢,戰局將會變得更加艱難。
李藎忱微微一笑:“我們不向北進攻,可不代表着不進攻。”
一邊說着,他一邊伸手向另外一個方向敲了一下:“比如這裡。”
“信州(今西陵峽峽口東)?”毛喜脫口而出。
李藎忱鄭重頷首:“蠻夷北上,大軍兵分五路,其中西面幾路軍隊的兵力都是從川蜀調遣過來的,這就意味着相比於江陵,蠻夷在川蜀的守軍數量更少、實力更單薄!”
“川蜀?”蕭摩訶微微眯眼,他知道這兩個字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雄關漫道、天府之國,更意味着大江的上游!
古往今來,水師決戰,佔據上游者優勢更大,有的時候順流而下甚至能夠有決定性的優勢,對於大江沿岸的王朝來說,上游更是至關重要。
之前華皎叛亂,南陳不惜舉國之力進攻,就是因爲華皎佔據的巴陵到湘州一帶一旦和西樑的江陵連接到一起,南陳無疑就被攔腰斬斷,而且丟掉了大江中游,懸掛北周旗幟的船隻隨時都可以順流而下直接衝到建康府。
不過大江之上,江流湍急,對於船隻有很高的要求,並不是所有船隻都能夠輕鬆自如的來往於上下江,尤其是以現在北周的造船技術,就算是控制了川蜀,照樣沒有辦法造出來堪用的船隻順流而下,所以在大多數南陳官員的思維之中,川蜀就像是一個牢籠,北周的拳頭再強硬,也終究打不破這個牢籠,所以不足道哉。
而歷史上北周確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並沒有重視川蜀這個對南陳可以成“高屋建瓴”態勢之地,主要方向還是放在江陵甚至淮南上,畢竟無論是路途的遠近還是水師造船技術的差距,都足以讓北周放棄從川蜀進攻的想法。
一直到之後隋朝建立,楊素奉命進入川蜀,局勢纔有所改變。楊素徵召兵勇、調集工匠,建造能夠剋制黃龍鉅艦的五牙大艦,方纔將川蜀的優勢徹底發揮出來,只不過當時南陳在中游的戰線都已經全線崩潰,所以楊素在上游的準備就顯得多餘。
而在此時,川渝對於南陳,遠沒有那麼多威脅,甚至川蜀多年來由於地處偏遠,遊離於南北朝主要戰場和商貿渠道之外,所以並沒有那麼富裕,甚至很多地方重新變成半開化地帶,對於北周來說,雖然算不得累贅,但是也並沒有從川蜀獲得太多的好處。
這一塊地方,就像是被整個時代遺棄了一樣。
李藎忱迎着蕭摩訶等人的目光,鄭重說道:“我們抽調一支精銳和水師,鎮守信州,並且擇機溯江而上,突破蠻夷在巴東一帶設下的封鎖,直接衝入巴蜀腹地!至少現在有黃龍大艦可以作爲依仗,只要能夠過了三峽險要之處,整個大江、內江沿線,都將在我水師憑護和震懾之下!”
“可是這巴蜀就算是拿下來了,又有何用?”周確皺眉打斷了李藎忱,“現在我們兵力不足,若是再分兵的話就意味着江陵這邊將會承受更大的威脅,到時候江陵守不住怎麼辦?就算是拿下了巴蜀,也抵不過一個江陵。”
李藎忱瞥了周確一眼,淡淡說道:
“周公此言差矣,巴蜀絕非一無是處,周公且看,現在我大陳佔據江南、淮南和荊州,但是這些地方多地處平原,易攻難守,而一旦我們又佔據巴蜀,那麼戰線就會從現在這個位置整體向西北延伸,變成秦嶺到淮水一線,而屆時我大陳之版圖將如‘常山之蛇’,進可攻退可守,盤則有退之餘地、互爲犄角,伸則可尋敵薄弱、一擊致命。只要能夠守住巴蜀北側、襄陽南側和淮口等少數南下的通路,蠻夷就對我們束手無策!”
在李藎忱比劃之下,原本犬牙交錯、看不清楚的局勢變得清晰,而整個大陳就像是長蛇,時而盤旋、時而伸長,彷彿在這輿圖上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