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明白李藎忱的意思,樂昌並沒有因爲李藎忱明擺流露出來的不信任而生氣,畢竟李藎忱說的也是事實。當下裡她微笑着說道:“李將軍不如泡泡腳吧,這一天也甚是疲憊,放鬆一下也好。”
李藎忱當然知道樂昌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無論怎麼說,這個丫頭和李藎忱印象之中的皇家貴族倒是有很大的不同,要是陳叔儉、陳叔澄等其餘皇家子弟在這種情況下肯定不會說出這麼客氣的話。
從小就出生在權貴之家、含着金湯匙長大的他們,當然會認爲這樣的享受是理所應當的,哪怕他們註定只是一個閒散皇族,但是依舊沒有辦法改變他們比別人高出一等的事實。
至於李藎忱這樣的護衛將領,即使是在他們享受完溫泉之後,也沒有資格同樣去享受,否則豈不是就真的和他們處於同樣的地位和待遇上了麼?
陳叔儉和陳叔澄是這樣的性格,而根據和陳叔寶短暫的接觸之中,李藎忱也能夠判斷陳叔寶也少不了這樣。
貴族的生活已經讓他們養成了與生俱來的狂傲不屑,而眼前的樂昌卻與此截然相反。當然如果樂昌也是這樣的性格,李藎忱肯定不會這一路護衛着她,還不如直接找個時候做掉,自己逃命來得輕鬆呢。
樂昌當然不知道李藎忱都在想什麼,而且就算是知道,在這等時候除了報以苦笑之外還能怎麼辦?
一邊披上自己的外衣,樂昌一邊拿起李藎忱的佩劍,將兩個人攜帶的屈指可數的東西在一旁的空地上打開,從中拿出來李藎忱早上採摘的兩個山果,走到李藎忱身邊。
接過來樂昌遞上的山果,李藎忱將腳放入溫泉之中,溫熱的泉水帶着絲絲暖意透過每一寸肌膚涌上來,浸入李藎忱的四肢百骸。
正如樂昌所說,這兩天的馬不停蹄,確實已經讓兩個人疲憊不堪,而這其中主要承擔體力活的李藎忱,別看身強力壯,實際上不比樂昌輕鬆多少。
現在總算是找到這麼一處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趁機放鬆一下也未嘗不是好事。
“來,坐這兒。”李藎忱微笑着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地方,“從這裡正好可以看見天上的月亮。”
這幾天整個山谷中有大半時間是瀰漫在霧氣當中的,只有在上午纔會有少數能夠看得清方向的時候。今天這一天倒是少有霧氣,而能夠在晚上看到月亮更是少之又少。
樂昌拉緊外衣,雖然這兩天和李藎忱的肌膚接觸已經不在少數,但是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因爲事情緊迫,若是李藎忱不拽着她,兩個人非得跑散了不可。
而在正常情況下,兩個人還是很注意保持距離,而李藎忱也並沒有真的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即使是自己沐浴的時候,也真的一絲不苟的在大樹後面等着。
算起來這還應該是第一次兩個人坐的這麼近,甚至已經可以清楚的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而順着李藎忱手指的方向,樂昌清楚的看到那一輪明月。
明月從相對立的羣山之中升起,越來越高,無限的清輝灑在山林之間,時而可見飛鳥的影子。
整個山谷都在這難得可見的月色之中變得靜謐和安寧。
看着這久違的明月,樂昌沉默不語,但是眼眸之中已經微微溼潤。她本來就是多情善感的女子,之前一直在逃命,從來沒有考慮過別的事情,現在驟然看到這山間升起的明月,自然而然的想起已經不知道離開多久的建康府、離開多久的父皇和母妃。
“想家了?”李藎忱淡淡問道。
樂昌遲疑片刻,還是鄭重的點了點頭,此時此刻自己的身邊只有李藎忱一個人,或許這個經歷過更多磨難和風雨的男人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但是樂昌也沒有別的選擇。
李藎忱微微一笑:“某也想家了啊。”
想家,想自己的妹妹憐兒,那個丫頭不知道會不會哭得死去活來?也想蕭湘,這個不明不白就成了自家妾室的姑娘會不會爲未來更難以捉摸的未來而悲傷擔憂?
當然更想的,還是自己已經離開了數月的另外一個世界,除了上大學的時候,從來沒有離開過家中雙親這麼長時間啊。
樂昌緩緩抱膝蜷縮,不知道自己失蹤的事情傳到父皇耳朵中,他會不會感到悲傷?
家,平時是一個掛在嘴邊、從不放在心上的字,可是當身在異鄉、漂泊無定的時候,才知道這個字更應該深深藏在心底、刻在骨頭上。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李藎忱看着樹梢上的那一輪明月,喃喃說道,“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個飄零在外頭?”
樂昌詫異的看向李藎忱,這還是這麼多天來她第一次聽見李藎忱作詩,而這詩詞怎麼聽都更像是一首等不得大雅之堂的民歌和打油詩。但是偏偏就是這四句詩,就像是一把利劍,直接刺穿了心靈的最深處。
沒有任何的繁雜文字雕飾,明月之下游子愁意盡在字裡行間。
明月越升越高,一抹清輝灑在溫泉上,也灑在兩人所在空地上。
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個飄零在外頭······看着近在咫尺的李藎忱,樂昌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至少自己應該不能算是獨自飄零吧。
李藎忱感覺自己的肩膀微微一沉,樂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靠了過來,枕在他的肩膀上,兩行晶瑩的淚水順着女孩光潔的臉頰流淌下來。而李藎忱深深嘆了一口氣,這一次他也沒有再怎麼躲躲閃閃,伸出手攬住樂昌的肩頭:
“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家的。”
樂昌沒有反抗,反而更向李藎忱的懷裡縮了縮,躲避胡曉的陰冷山風。聽到李藎忱的聲音,她昂起頭,正好對上男人的目光,那目光熾熱而堅定。樂昌不由得嫣然一笑:“我對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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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給老子小聲點兒。”蕭世廉壓低聲音,“要是讓前面那幾個該死的混蛋知道了我們的行蹤,老子非剁了你們不可。”
李平和陳智深等人都謹慎的點頭,目光須臾不離前方在山林之中穿行的十多道黑衣身影。
他們已經在這茫茫山林之中漫無目的的尋找了足足兩天,本來都快要放棄的時候,正好碰上在山林之中潛行的這些黑衣殺手,而蕭世廉等人也清楚地聽到他們的交談,這些傢伙似乎丟掉了幾個同伴,現在他們已經發現了蛛絲馬跡,正在向前搜尋。